日后,每每面对殷槐宇的一脸深意,刑晏都会为今晚一时冲动吐露心声后悔不已。
也不知殷槐宇对刑晏的这个想法是深觉没有可能,还是其他什么原因,黑暗中听到他那么正儿八经的一句话,没讽刺也没鼓励。这着实让刑晏不安了大半夜。
殷槐宇还保持着钳制住刑晏时的姿势,半晌没动。
刑晏试图动了动手,没成功:“喂?”
殷槐宇松开了抓着他手腕的手,撑在他耳边。
“要闯江湖,先闯出长乐帮。”扣着刑晏下巴的手还使着巧劲,不会让他说不了话,也不会让他轻易逃脱。说这句话时,拇指却似无意一般,在他的下唇上轻轻擦过。
“我这么说,你不生气?”刑晏语气中带着点试探。
殷槐宇没回答,翻身回去躺平了,背对着刑晏。
过了许久,不安的刑晏也渐渐感觉疲倦袭来,眼皮耷拉了下来。这才迷迷糊糊间听到殷槐宇说:“生气。”两个字很轻,在安静的夜中却格外清晰,让睡意已深的刑晏一下子眼睛又睁大了。
再等了半天,却没再听到殷槐宇什么话语了。依旧是背对着自己。
少林方丈本净,这夜却很是匆忙。陆续安置了前来少林的江湖人士,他任然没有回房的打算,而是到了少林寺后方的一片茂密的樟木林。
脚下的路止于此处。林前一块巨石,上头是赭红色描出的“禁地”二字,字入石三寸。
本净停住了脚步,用气声向林中送出话语:“虞汐真人,老友来访。”
林中传出“沙沙”几声,似是回应本净的那句话。不到半柱香时间,就见一鹤发童颜的长须老者脚下几点樟木,飞身停在了本净面前。
不知夜里刑晏又动了什么心思,次日殷槐宇醒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全身打理好,拿着拧好的毛巾在床头等着自己。
殷槐宇接过还冒着热气的毛巾,擦了擦脸。刑晏又殷勤地递上了面具。
殷槐宇没有马上接过来,而是从侧边下了床去套外衣。刑晏又抢先一步把衣服从衣架上拿下来帮他披到肩背上。
“你想说什么?”殷槐宇看着刑晏前前后后忙个不停却又不知在忙些什么,忍不住问道。
刑晏回头,龇牙一笑:“服侍师父本来就是徒弟的职责所在。”
殷槐宇拿来漱口的杯子,含了一口水在口中漱过一遍吐出来:“你不说本帮主便当不知道。”
“嘿嘿,帮主大人您英明。小的想,正式拜您为师。”刑晏全身呈现狗腿状。
殷槐宇猜到了几分,却还是问他:“本帮主为什么要答应你?”
刑晏一甩长发:“像我这样一表人才才貌双全全心全意为人名服务的好男人,天下哪里找第二个呢!”
殷槐宇干咳两声:“后面再加个异想天开。”
刑晏被打败。
不等刑晏新的说辞出口,小丰敲起了门,声音还挺急的:“帮主,你醒了吗?”
“进来。”
门从外被推开,小丰一脸紧张:“帮主,出事了。雌雄双刀的樊怡汝樊大侠昨夜被人刺杀死了,就死在他丈夫荣兴桀荣大侠的身边。现在好多人都去了他们俩的房间了。”
“我们去看看。”殷槐宇似乎并没觉得有何惊奇,平静地说道。
刑晏好奇,然也跟着去了。
进到房间时,里面已零零散散站了些人,方丈也在。而荣兴桀披头散发地坐在一边,形容憔悴,似刚经历一场大战。
再往里走了几步,才看见床上还摆着樊怡汝的尸体。左胸口一个菱形的剑伤深深刺入。再看其他地方,没有伤口也没有搏斗的痕迹。显然是一剑致命。然而雌雄双刀作为江湖上排名颇靠前的两人,竟半夜被人闯入索了性命还全然无知吗?
那人的武功,竟如此之高?
刑晏正伸长了脖子想看清楚些,却听到门口一人匆忙的脚步声,随即人声入耳:“伤口可是呈菱形,拇指长短?”进来的正是烟柳庄的元磐霖。
“不错。”本净答到,随即让开一条路。
元磐霖走近床前,一看,叹道:“果然如此。是夜刹下的手。”
荣兴桀听到这话,立刻抬起了头,原本暗淡无光的眼眸中也显现出了些波动。
“师兄被杀时,也是如此……”元磐霖声音也有些起伏不定。
师兄,指的便是烟柳庄庄主柳知秋的儿子柳茗岳。当初因得罪了一富家子弟,不日那人就上门警告说买了夜刹的杀手,让好生准备。这人是被轰走了,那话口上说着不信,却也没人能放得下心。却没想到就在当晚,柳茗岳无声无息地死在了自己的床上,胸口一个菱形剑伤。
这事曾轰动武林一时。而那富家子弟知道消息后,竟也怯生生地躲了起来没了消息。夜刹的名声和它的那句“若要报仇,有钱不愁”,在江湖上却传得更响了。
夜刹,一个只要你给出了合意数量的银子,哪怕是皇帝老儿也能帮你杀了的地方。
人说,有江湖就有仇恨;有仇恨就有夜刹。
殷槐宇站在一边,眉头紧锁。刑晏靠近他,声音压得很低:“有什么不对?”
“夜刹四大护法之一阡落,剑有四刃,当今武林,仅此一柄。”
刑晏浑身一个哆嗦,退开一点。
如今在见这一模一样的伤口,那些让人胆颤的画面又浮上脑海,元磐霖不禁身体微微发抖。
荣兴桀却突然站起来,手捏的拳头发出骇人的声响:“夜!刹!”两个字硬生生从牙缝里挤出来。
“夜刹!好,我记住了!我管你们藏到哪儿,等着给阿樊陪葬吧!”
“阿弥陀佛,荣施主请节哀。冤冤相报何时了!”本净左手数念珠,右手立掌于胸前,双眉紧锁。
“方丈,我人还在你少林寺中就莫名其妙地遭了灾,若要真追究下去恐怕您也难逃责难。奉劝一句,还是别假慈悲了!今日我荣兴桀算是和夜刹的梁子结下了。寒水教什么的,它没惹过我,我也懒得掺这一脚。告辞!”语毕一阵疾风,人没了踪迹。
房间里留下的几人甚是尴尬。本净深叹一口气,道:“阿弥陀佛。只怕,事情不那么简单啊!”
荣兴桀一走,屋内的人也陆续散了去。
刑晏没看到什么热闹,也不声不响地跟着殷槐宇走。回到他们的屋子关了门,才大舒一口气:“哎,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含笑半步颠,居家旅行,必备良药。”
气还没出完,一抬头,对上殷槐宇的双眼。“你在嘀咕什么?”殷槐宇眉峰一挑。
“呵呵,没。”
“樊怡汝之死,你怎么看?”殷槐宇往屋里头踱几步,坐上椅子。
“哈?这个还有怎么看?那谁,阡落,武功很高。还能说明其他?”
殷槐宇略一沉吟:“还有一种可能,”说到此处,殷槐宇挑起眼角看向刑晏,“杀樊怡汝的,就是荣兴桀本人。”
刑晏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可是,那个剑伤……”
“虽然四刃的剑江湖上仅此一柄,但若要形成这样形状的伤口,多几剑便也可完成。”
刑晏摇摇脑袋:“大哥,你交叉着插两剑,出来的剑伤是菱形的?别扯了,搞得那么神秘!”
“两剑是十字形的,但两剑之后再加四剑把肉挑走呢?”殷槐宇修长的食指抚着茶盏的边口。
刑晏脑中实施了一次,果然菱形剑伤便血淋淋地给挑出来了。刑晏咽了口口水:“那……这么说,还有可能是很强大的高手,为了嫁祸那个阡落,才这样……”
殷槐宇皱起了眉头,显然是没想到这种可能:“没错。”
刑晏一下子窜到殷槐宇身后,声音带着哆嗦:“那……那我们岂不是很危险?你……保护好我!”
“我们去方丈那看看。”殷槐宇说着起身,刑晏不敢怠慢地紧跟着。
还没走出屋子,殷槐宇突然停下来,回过头示意刑晏走他前面。
“嘿嘿。”刑晏干笑两声,“掩护,掩护!”
再到正厅,已不复昨日的人气。因昨日已商议出结果,继荣兴桀之后,又有些人陆陆续续向本净辞行下山。但似乎此举在这样的情境下,显得有些冷漠。
他们俩进来的时候,正好本净刚送走玄冥教的裴冷枢和冷玄。
“方丈。”殷槐宇拱手行礼。
本净依旧笑容可掬:“殷施主也是来此行的吧。无妨。本也是今日该送你们下山,只是出了这事,寺中戒备方面正缺人手。怠慢之处还请见谅。”
怎知殷槐宇摇了摇头:“方丈误会了。槐宇前来,是想烦请方丈为我等一行三人,多准备两日的饭食和宿处。”
刑晏在旁边听到他这话,吓得不行:这还了得!现在少林寺最不安全,他还要多住几日,小爷我性命怎么办!
本净听到他这话,也足足惊讶了片刻,方复展开笑颜:“你能留下来,老衲实在……”
“方丈不必多言。方才方丈也言,此时寺中缺人手。若不嫌弃,槐宇等人可以代劳。”
看着本净一脸欣慰殷槐宇一脸坦然,刑晏默默地骂着殷槐宇老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