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们这样做。”唐柠拍了拍她的手背,不知道为什么她说话就是给人一种能够信任的感觉,“放心,不会有事的,一会儿你就按我说的做。”
唐柠凑在女人耳边说了几句话,林晚娘闻言,眼睛一亮,“不杀人就成,不杀人就成,这女儿杀老子,是要千刀万剐的。”
“我不杀人,我不干犯法的事,但我也不允许其他人欺负我们母女俩。现在世道变了,皇帝都没了,我们也不再是奴才了,现在是新社会了,以后我们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唐柠拍了拍女人的肩。
“不要打了,爸,求求你,不要打我了,我知道错了。”
唐柠给自己点了个赞,语气神态都模仿的惟妙惟肖,这一刻,她就是被施暴的林阮阮。
她一边抽林秋风这个恶心的男人,一边发出痛苦的叫声。
躺在地上的男人,眼睛都瞪圆了,看着唐柠的眼神,恨不得把唐柠给吃了。
“娘,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人一旦拿演技当救命稻草,随便谁都能当影帝影后。
演起被欺负被迫害的女人还挺传神,出了门就和邻居大娘抱头痛哭,说自己怎么怎么后悔,怎么怎么知道可怜,那大娘想进来看热闹,女人一提借钱的事,那人跑得比兔子还快。
夜黑风高,正是办事的好时候。
唐柠找了根绳子把人捆在了后山的竹林里,取下了男人嘴巴里的破毛巾。
男人此时面色可怕地正指着她怒骂着,如同一个泼妇般,脸色涨得通红而狰狞。他正用着最恶毒的语言对准了唐柠。
唐柠拿脚踢了踢对方疯狗一样的身子,脚上那黑色的手工破棉鞋,就破了个洞。
这双棉鞋都不知道穿了多少年了,里头的棉花窝成了一团一团,上面还打满了补丁,冬天也不保暖,而男人脚上是现在最流行的羊皮靴,又好看,又保暖。
唐柠生气地又踢了他一脚。
男人眸子发红,头发散乱,整个人魔怔了一般,他说的话,脏得唐柠直接把它过滤了。
“乒里哐啷”的一阵脆响,掩盖了他越说越过分的话语。
“清醒了没有,如果没清醒的话,我不介意让你旧伤添新伤。”
唐柠的一番话,让越来越激动的林秋风骤然失了言语。
“娘,你去看看这附近有没有人。”
等那个心软的女人走远了以后。
唐柠凑在男人耳边说,“其实杀了你,才是一了百了。不过杀了你,太便宜你了,活着才更受罪。你放宽心,你死不了的,我和我娘挨了那么多打不是也没死么,你一个大男人难道还比不过我们两个弱女子?”
男人被巨大的恐惧扼住了喉咙,瞪大了眼说不出话来。
“我数三声,你把今天晚上发生的事情给忘了。”唐柠边说边从怀里掏出一个普普通通的怀表在他眼前摇了起来。
“一,二,三。”
林秋风被迫盯着那支摇晃的怀表。
预想中瞳孔渐渐失去了焦距的现象,并没有出现。
“我再也不敢了,我保证不说出去。”林秋风战战兢兢地说,眼泪糊了一脸,看起来没有一点美感。
这垃圾催眠术,算了。
这个天,晚上的河水冷得都能结成冰,他这个活人有罪受了。
直到两人离开了,被风一吹,男人浑身发凉地打了个哆嗦,心脏才重新开始快速地“怦怦”跳动起来。
她看着他,眼里却又像是没有他的身影,他无法描述那是种怎样的视线,但是被那样的目光看着,他觉得自己好像下一秒就会死掉。
“他会不会冻死在外面?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我们要逃跑吗?”女人到了家,整个人都虚弱了,眼里还有一丝惊恐。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放心,他死不了,他身上衣服那么厚,头上还戴着帽子呢,哪能这么容易就被冻死呢,就是大晚上被冷风吹,然后肚子又饿,比较遭罪,明早上,进山的人,就会发现他。”
“那就好,那就好。”林晚娘点了点头,一动却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还是唐柠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给她倒了一杯红糖水,女人扶住旁边的桌子灌了一杯水下肚,才觉得好了一点。
“洗个澡,然后,我们连夜离开。”唐柠打了水,点燃了木柴,“天无绝人之路,我们有手有脚的,在哪里都活得下去,以后没有人打我们,没有抢我们的钱,我们只会越过越幸福。”
这个房间很小,根本没有洗澡的地方,但唐柠已经习惯了,她换了好几盆水,把自己来来回回擦了七八遍,然后才换上干净的衣服。
唐柠早就把落脚的地方找好了,嗯,也可以说,揍人这事,她是早有预谋的。
从西城搬到东城。
中介大娘把唐柠带到了筒子楼,头顶是晒的各种各样的衣服,住的也是各式各样的人,鱼龙混杂。
唐柠虽然不是这里的本地人,但经历过这么多的事,对这些门道自然熟得很。
这种筒子楼,也就看起来还过得去,中介带你去的是样板房,到了真住进去,才会发现这房子是又小又旧又破。
里面也就五六个平方左右,只够摆一张床,在角落开个水龙头,放个炉子,摆张桌子,走路都要侧着身走。
等哪天下雨了,你就会发现这个角落也漏雨,那个角落也漏雨,遇到这种事怎么办呢,只能用脸盆接着,等到天晴了,再爬上去打个补丁。
而且这要价还不便宜,这就是专坑外乡人的。
一路上,有好多人在偷瞄唐柠。
唐柠再瘦巴巴没肉再黑,可好歹也是浓眉大眼五官端正的年轻小姑娘,有花花肠子的男人少不得要把视线瞄来瞄去落到她身上。
住这的多是黄包车师傅,还有干苦力活的,她们母女要真住进去,就如同羊进了狼窝。
中介不靠谱,唐柠就只能自己找,安全没麻烦没纠纷最要紧,其他的是次要的。
唐柠租下的屋不大,就是一间卧室外搭灶间和茅厕,她进灶间看了,灶台上摞了几个碗,还有个竹制的筷筒。
但胜在清净,房东是附近有名的老实人。
一大早唐柠出去买了几个菜包子填肚子,还买了一些粮食带回家——虽然她们租的房子很小,但可以在房间外面升炉子做饭。
然后就看见女人惴惴不安地站在门口,神情有点儿恍惚。
“不用怕,我们现在搬家了,而且他那么好面子,肯定不会把自己被两个女人打的消息传出去的。”唐柠坐在那里,慢慢地喝水。
她的镇定倒让女人也微微安定下来,女人给自己倒了一杯水,“那,那我们以后就自由了!”
“是的,我们自由了,他不敢来找我们麻烦,而且他也没那个立场来找我们的麻烦,我们现在是自由人。”唐柠认真地点了点头。
老家着火,东西烧光了,林晚娘带着孩子去上海,怀着激动又惊恐的心情去找孩子他爸。
男人穿着白衬衫,带着鸭舌帽,口袋里还插着一支钢笔,一副高级知识分子的模样,这样的男人看起来很陌生又很遥远。
然而男人对母女俩的到来并不高兴,心里甚至是厌恶的,见了她们以后神色大变,他早在异乡有志同道合的妻子有天真活泼女儿,压根就不稀罕童养媳。
因而跟别人介绍女人的时候,说林晚娘是他的远方表姐投奔他来的。
这些年,他书读得一般,文采也没有多少,脾气倒是见涨了。
因为省吃俭用生活困苦,打扮又老土,林晚娘看着显老,和男人站在一起,看起来大了好几岁,所以也没人怀疑。
为了避嫌,户籍都没登在一块。所以,男人有什么资格来找茬呢。
唐柠把粮食交给了林晚娘,女人习惯性地把粮食藏好,剩下的钱更是藏在了老鼠洞里,看得唐柠一脸懵圈。
她,她是怎么找到老鼠洞的,这才是搬过来的第一天呀。
“这样就不会被人偷走了。”林晚娘却很高兴,脸上洋溢着笑容。
房间里除了家具,就是林晚娘的绣线,绣针,绣架,这些东西吃饭的假货,以前怕被男人一脚踹坏,连拿都不敢拿出来。现在有了自己的地方,这些东西,总算是可以摆到台面上去了。
唐柠晚上用肥肉熬了猪油,瘦肉放少许盐腌上,还用熬过猪油的锅子和油炸炖了一锅大白菜。
女人节俭惯了,她要是一下子大手大脚起来,怕女人承受不住。
两个人身上的衣服鞋子太破了,家里缺的东西太多了。
“我们出去转转,以后就要在这里生活了,总不能做个瞎子。”
女人很排斥到人多的地方,因为一出门就有人盯着她的连看。
她在西城,邻居基本常年不知道她究竟长什么样子,因为实在是被揍的太严重了。
不过男人从来不打她的手,因为这双手是用来干活的,是用来挣钱的。
唐柠要做的,就是一点点改变她的想法。
唐柠这么盘算着,就打开衣柜门看了看,里面挂着两件棉衣,样式还挺规矩的,能穿出去,就是有点旧了。
唐柠让林晚娘穿上,她看了看,也还合身,配着这身行头,给她编出两个松松的麻花辫,绞成低发髻,固定好再照镜子就顺眼多了。
“这样,这样太嫩了。”
“不嫩,就这么出门好看。”唐柠很坚持。
最后,还是女人败了。
她就是个泥塑的性子,别人一强硬点儿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听话,没有什么主见。
不过没关系,唐柠想,她能保护她,相信以后,委托者也能保护她。
这样的性格也没什么不好,只是遇到了错的人而已。
这座城市很繁华,迪斯厅招牌上闪烁着彩色霓虹灯,橱窗陈列着美丽的时装和珠宝,街道上黄包车来来往往,电缆车在街道上驶过,自行车的铃声,混着卖报小童的吆喝声。
要了解一个城市,就看一个城市的报纸,报纸上有很多的信息,在这个大都市每天都会发生很多很多的事情,用日新月异来形容。
唐柠将报纸一张张摊开,将报纸上的东西,印到了脑子里。就比如城市的格局、街区分布、有几方势力,以及各个势力的情况、以及一些忌讳。
“你看什么?上面的招工启事?”林晚娘也是识字的,只是认的字不多。
“就随便看两眼。”报纸上的招工启事是有,但是都是招男人的。
现在全国各地很多人往这边跑,这里人满为患,扫厕所的工作都好几个人抢。
“车来了,快上车。”
林晚娘一直在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她看周围各种各样的房子,看那些不用马拉也能跑的车子,看那些在大街上自由奔跑的女孩子……
当然,最吸引她的注意力的还是大街上那些露出胳膊的女人,她瞄了一眼,就害羞低下了头。
她像是从来没出过门一样,这样一个女人背井离乡,去找自己的男人,一路上应该吃了很多苦。
“改明儿,我们也买两件那样的衣服。”
她这下是脸也烫,手也烫。
她埋着头,脸也看不到,但唐柠用脚趾头都能猜到她这会儿肯定是只油焖大虾的颜色。
唐柠见她这样,心里老流氓似的吹了几声口哨。
电车开得就慢,又被人流四面环绕,速度直接降成老爷车,正好碰到前方有人流聚集,长长的车身剧烈晃动一阵,徐徐停下。
很久以后,才重新启动。
东城区有好几个交易市场,这里比较特别,两层楼里汇聚着上百家小店,形成了一个“批发市场”。很多本市的人都喜欢来这里“淘宝”。
而所谓的“淘宝”,那是真的要靠眼力跟砍价能耐的。
因为里头的商家喊价都是仰着脖子一阵乱喊,一件普通棉袄能喊出舶来品的价格。
膀大腰圆的老娘们各自站在不过三四尺宽的摊位面前卖力吆喝,“两件四块大洋,两件四块大洋!错过今天等明年!棉服全部亏本清仓了!”
旁边的大爷扯着嗓子吼,“走一走看一看,两件三块大洋!三块,三块,你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