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第四十三章

第二日, 春日楼里春燕回,正是一派初春之景。

两层楼高的说书楼里是说话声,瓜子声, 大笑声, 声声入耳。

穿着深蓝色长袍的说书人, 正是眉飞色舞之际, 所讲之事虽说是些平常的话本, 但也叫看客们听得仔细。

姜裳扮作男子模样,坐在离说书人近的木桌旁,面前是瓜子蜜饯, 左手摇着把画着山水景色的纸扇,配上她这一袭白色锦衣, 犹如翩翩公子哥。

她剥着瓜子, 双眼瞧着说书人, 余光却扫过某个角落里,低着头光顾着喝水的一人。

那人从她出了姜府便一路跟着, 可他武功极为高超,不论她如何加快脚步,总是不能将他甩掉,直到她走到卖铜镜处,借着铜镜, 才隐隐瞧见了他的面容。

那人曾与她有一面之缘, 正是窦怀启的手下岩三。

姜裳机智, 自然知道这是窦怀启故意留到自己身边, 以来保护自己。

但……此次所做之事, 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姜裳将茶送到唇边,而后放下茶杯, 随着其他看客们鼓掌。

估摸着过了半个时辰,这说书人将他的醒木一拍,唤着“下午请早。”

今日的说书似乎便已结束。

周围的看客们站起身往门外走去,惟姜裳一人未动,等到说书人将桌面收拾妥当,准备回家用饭时,才发现还有一看客没有离开。

他走到姜裳面前,作揖道。“客官,今日的评书已经结束。还望客人……”

姜裳摇了摇头,止住了他的话语。“我本意是要离开的,只一事不明。”

“说说无妨。”

“先生所讲话本,极为有趣,但没有我前几日所听之事有意思,不知先生可曾听过。”

“何事?”

姜裳饮了口茶,徐徐讲来,“前几日,我骑马打汴丘城外茶楼经过,见四五个胡人簇拥着一个脸覆獠牙面具的男子,坐在茶楼中。”

“这城外茶楼自然比不上汴丘城内的高楼,四面透风,我这耳朵向来喜听闲话,竟让我听见一事,可真是有趣。”

“何事?”那说书人索性坐了下来,探着头问道。

“你可知姜家的二小姐?”姜裳并未回答他的话,反而另起了一个话头。

“姜家二小姐?”说书人细细思考着,似有所耳闻,却又怎么也想不起。

“就是那个幼时害了自家婢女,被姜老爷送入尼姑庵,尼姑庵又连死几人,士兵前去之时,又不见她的身影,此已过去几年了,不记得也是寻常。”

说书人眼前一亮,“哦哦,在下想起来了,是那个被传水鬼附身的女子?她不是已经消失了吗?公子提起她是何意?”

“当时那脸戴面具的男子也是突然提起她的名字,我也好奇,便坐在他们附近,侧耳倾听。”姜裳做出一副探听的模样,接着说道。

“那男子当时正和身旁的胡人说道。‘此次你我从关外前来,定要将姜烟烟带回。’先生可知他为何要将姜烟烟带回?”

这说书人也是好奇心起,附耳小声道。“为何?”

“他身旁的胡人也问了,‘主子,她已将能解万毒的圣物吃掉,我们将她带回又有何用?’男子笑道。‘圣物能溶于血,圣物虽已不在,可她的血已能解万物,不论如何,我是决计不会放过她的。’”

说书人一听,有些咋舌,过了半久才问道。“这世间竟然有能解万毒的圣物。”

姜裳笑着将茶杯往桌面一搁,“这世间百怪之事何其多,岂会无这圣物,我以前就常听,黔州等处,偶尔会有能解万毒的蚕虫,但虫必然身带毒性,这圣物似乎并无毒性。”

“然后呢?”

“然后只听那几位胡人似乎明白了,离去之时,只听那脸戴面具的男子问了客家,三皇子府邸所在何处。”

“找三皇子作甚?皇子可是大人物,他一个关外来的人,这是何意?”

“这我就不清楚了,听说前些日子朝廷上大乱,是三皇子保下了姜烟烟,许是三皇子也知道她的血能解万毒吧,所以保下,留着自用。”

说书人恍然大悟。

姜裳伸出手指,以手指的关节在桌面上轻敲了两下。“先生未曾听过这事?”

“惭愧,在下窝在这楼中,未曾有公子见识。”

“什么见识不见识,都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撞上了,都是缘分。”姜裳爽朗一笑,起身时又道。“想来这楼里的看客应也不知道此事,先生晚些时候,自可将此事拿出来细细讲一讲。那一行人皆是关外装扮,先生应有些领悟。”

说书人眼前一亮,但随后支支吾吾道。“可三皇子乃皇家人,这……”

“先生大可用一番溢美之词赞扬三皇子的识人之举,如此美名,三皇子岂会多言,你可真是多虑了。”

姜裳大笑三声,而后拂袖离去。

出了说书楼,姜裳往偏僻角落而去,待入了一深巷,方才掩了之前多变的神色,恢复了平日的冷淡,她束着手站在深巷中。

“出来吧。跟了我一路,真是让人心烦。”

岩三无法,只得现身于屋檐上。

一人低处抬头,一人高处低头,两两相对之时。岩三压不住姜裳的视线,率先说道。

“小的奉主子之命,护小姐安全。”

姜裳眉毛一皱。“何处有小姐?这里只有个俊朗的公子爷,可休要胡说。你既是他派来的,我自然不会多问,也不会相赶,但我这几日有大事安排,你且离我远点,休教他人发现。”

“诺。”

这一日,姜裳是埋下了起因的引子,夜里又与狄李等人商量至半夜。

只待再过两日,这说书的内容传至汴丘城的角落,有心人自然会派人出来打听,那是她再扮作脸戴獠牙面具的男子,身后跟着几位胡人,岂不是空设一个局,没有诱饵,就能引人入局。

三日之景,转眼即过。

又逢春夜明亮,二皇子府邸处是舞姬摇晃身姿,裙飞袖舞。

舞姬等人在屋外台阶下跳舞,宇沿易则斜坐在屋内,饮酒作乐,可眉间的愁意却不能减轻三分。

他向来不喜仆人离得太近,尤其是今日他有要事相谈,恐隔墙有耳。

“找到人了吗。”

他小声问道,身旁正欲饮酒的手下,忙不迭的将酒杯放下,恭敬的说道。

“还未找到人。”

“唉,我听母妃说,父皇近日来毒性发作,常常全身炽热,若此次能趁着大哥衰败之际,在父皇面前挣到脸面……”

“可主子,这些市井流言不能让人相信,指不定是三皇子那边派人放出来的。”

“他?他哪里会知道父皇已中毒?若不是母妃日夜伴在父皇身边,你我等人也不知。朝廷上他维护姜烟烟的举动,你也瞧见了,若说那姜烟烟对于他没什么好处,我可不相信。”

“而且若此事是真的,到时不需你我动作,只需告与父皇,父皇便会以为他故意为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要的就是让父皇觉得他有异心。”

“可主上,若是那女的没有用处,这可怎么办,皇上会不会责怪你我。”

“呵,若是无用,父皇只会认为是他将人掉包了,而并不会迁怒于我们,这姜老不是要请辞吗,总算是做了件让我满意的事,让父皇早些将他放了。”

“待他回了黔州,还有谁能确定前几日这朝廷之上的姜烟烟是不是真正的姜烟烟,加之她竟指出姜府包庇敌国之人,如此不义之人,当真是姜老的亲女?”

“呵,只要父皇存了这样的疑心,此女有用,是我们献策有功,此女无用,是三弟有换人之嫌,于我们而言,无一弊,岂不高兴?”

宇沿易想的极好,但此刻他需要的便是对此事的确认,他可不想被这三弟反咬一口。

正此时,屋外有奴仆禀告。

“主子,有六人求见,但穿衣打扮皆是关外之人的装束,领头之人又脸戴恶鬼面具,不知主子……”

宇沿易眼前一亮,当下将酒杯一放,命人将庭院里的舞姬一赶,“将人给引进来。”

姜裳随着仆人走进时,身后正跟着狄李一众人,此次为了这件事能成,姜裳是大出血本,在汴丘城里买了上等的衣物,将狄李等人饰成显贵之人。

自己则仍旧穿着件青色长衣,戴着面具,长衣的材质是为上上等,最为让人难以忽视的,是她满身的风采。

“你是何人?”宇沿易压低嗓音在高台上问道。

姜裳也不行礼,只是看着他。“二皇子,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只是来与二皇子商量一桩买卖。不知二皇子可有意愿。”

“哦?何等买卖?”

“我来自关外小国,前几年来汴丘一游,勿将我国圣物遗漏,后查,竟被一女子服下,可这女子又在三皇子府上,我想与二皇子做笔买卖,你若能替我将这女子抓来,我一定以万金相谢。”

宇沿易心里正喜,暗道此事是真的,虽此人言语中多有冒犯,但反而让他觉得此人身份不低,便也没觉得不快,面上腔调仍存。

“抓一个女子,自然不是什么大事,此事本王允了,只是,不知这圣物有何用处,竟值万金。”

姜裳装作为难的,支支吾吾了半天。

“也没什么作用,只不过是个令人强身健体的东西罢了,她服下了也就没用了。只是此事乃是耻辱,定要杀之后快。”

宇沿易眼睛一转。

“既如此,你等明日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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