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春日楼里春燕回,正是一派初春之景。
两层楼高的说书楼里是说话声,瓜子声, 大笑声, 声声入耳。
穿着深蓝色长袍的说书人, 正是眉飞色舞之际, 所讲之事虽说是些平常的话本, 但也叫看客们听得仔细。
姜裳扮作男子模样,坐在离说书人近的木桌旁,面前是瓜子蜜饯, 左手摇着把画着山水景色的纸扇,配上她这一袭白色锦衣, 犹如翩翩公子哥。
她剥着瓜子, 双眼瞧着说书人, 余光却扫过某个角落里,低着头光顾着喝水的一人。
那人从她出了姜府便一路跟着, 可他武功极为高超,不论她如何加快脚步,总是不能将他甩掉,直到她走到卖铜镜处,借着铜镜, 才隐隐瞧见了他的面容。
那人曾与她有一面之缘, 正是窦怀启的手下岩三。
姜裳机智, 自然知道这是窦怀启故意留到自己身边, 以来保护自己。
但……此次所做之事, 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姜裳将茶送到唇边,而后放下茶杯, 随着其他看客们鼓掌。
估摸着过了半个时辰,这说书人将他的醒木一拍,唤着“下午请早。”
今日的说书似乎便已结束。
周围的看客们站起身往门外走去,惟姜裳一人未动,等到说书人将桌面收拾妥当,准备回家用饭时,才发现还有一看客没有离开。
他走到姜裳面前,作揖道。“客官,今日的评书已经结束。还望客人……”
姜裳摇了摇头,止住了他的话语。“我本意是要离开的,只一事不明。”
“说说无妨。”
“先生所讲话本,极为有趣,但没有我前几日所听之事有意思,不知先生可曾听过。”
“何事?”
姜裳饮了口茶,徐徐讲来,“前几日,我骑马打汴丘城外茶楼经过,见四五个胡人簇拥着一个脸覆獠牙面具的男子,坐在茶楼中。”
“这城外茶楼自然比不上汴丘城内的高楼,四面透风,我这耳朵向来喜听闲话,竟让我听见一事,可真是有趣。”
“何事?”那说书人索性坐了下来,探着头问道。
“你可知姜家的二小姐?”姜裳并未回答他的话,反而另起了一个话头。
“姜家二小姐?”说书人细细思考着,似有所耳闻,却又怎么也想不起。
“就是那个幼时害了自家婢女,被姜老爷送入尼姑庵,尼姑庵又连死几人,士兵前去之时,又不见她的身影,此已过去几年了,不记得也是寻常。”
说书人眼前一亮,“哦哦,在下想起来了,是那个被传水鬼附身的女子?她不是已经消失了吗?公子提起她是何意?”
“当时那脸戴面具的男子也是突然提起她的名字,我也好奇,便坐在他们附近,侧耳倾听。”姜裳做出一副探听的模样,接着说道。
“那男子当时正和身旁的胡人说道。‘此次你我从关外前来,定要将姜烟烟带回。’先生可知他为何要将姜烟烟带回?”
这说书人也是好奇心起,附耳小声道。“为何?”
“他身旁的胡人也问了,‘主子,她已将能解万毒的圣物吃掉,我们将她带回又有何用?’男子笑道。‘圣物能溶于血,圣物虽已不在,可她的血已能解万物,不论如何,我是决计不会放过她的。’”
说书人一听,有些咋舌,过了半久才问道。“这世间竟然有能解万毒的圣物。”
姜裳笑着将茶杯往桌面一搁,“这世间百怪之事何其多,岂会无这圣物,我以前就常听,黔州等处,偶尔会有能解万毒的蚕虫,但虫必然身带毒性,这圣物似乎并无毒性。”
“然后呢?”
“然后只听那几位胡人似乎明白了,离去之时,只听那脸戴面具的男子问了客家,三皇子府邸所在何处。”
“找三皇子作甚?皇子可是大人物,他一个关外来的人,这是何意?”
“这我就不清楚了,听说前些日子朝廷上大乱,是三皇子保下了姜烟烟,许是三皇子也知道她的血能解万毒吧,所以保下,留着自用。”
说书人恍然大悟。
姜裳伸出手指,以手指的关节在桌面上轻敲了两下。“先生未曾听过这事?”
“惭愧,在下窝在这楼中,未曾有公子见识。”
“什么见识不见识,都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撞上了,都是缘分。”姜裳爽朗一笑,起身时又道。“想来这楼里的看客应也不知道此事,先生晚些时候,自可将此事拿出来细细讲一讲。那一行人皆是关外装扮,先生应有些领悟。”
说书人眼前一亮,但随后支支吾吾道。“可三皇子乃皇家人,这……”
“先生大可用一番溢美之词赞扬三皇子的识人之举,如此美名,三皇子岂会多言,你可真是多虑了。”
姜裳大笑三声,而后拂袖离去。
出了说书楼,姜裳往偏僻角落而去,待入了一深巷,方才掩了之前多变的神色,恢复了平日的冷淡,她束着手站在深巷中。
“出来吧。跟了我一路,真是让人心烦。”
岩三无法,只得现身于屋檐上。
一人低处抬头,一人高处低头,两两相对之时。岩三压不住姜裳的视线,率先说道。
“小的奉主子之命,护小姐安全。”
姜裳眉毛一皱。“何处有小姐?这里只有个俊朗的公子爷,可休要胡说。你既是他派来的,我自然不会多问,也不会相赶,但我这几日有大事安排,你且离我远点,休教他人发现。”
“诺。”
这一日,姜裳是埋下了起因的引子,夜里又与狄李等人商量至半夜。
只待再过两日,这说书的内容传至汴丘城的角落,有心人自然会派人出来打听,那是她再扮作脸戴獠牙面具的男子,身后跟着几位胡人,岂不是空设一个局,没有诱饵,就能引人入局。
三日之景,转眼即过。
又逢春夜明亮,二皇子府邸处是舞姬摇晃身姿,裙飞袖舞。
舞姬等人在屋外台阶下跳舞,宇沿易则斜坐在屋内,饮酒作乐,可眉间的愁意却不能减轻三分。
他向来不喜仆人离得太近,尤其是今日他有要事相谈,恐隔墙有耳。
“找到人了吗。”
他小声问道,身旁正欲饮酒的手下,忙不迭的将酒杯放下,恭敬的说道。
“还未找到人。”
“唉,我听母妃说,父皇近日来毒性发作,常常全身炽热,若此次能趁着大哥衰败之际,在父皇面前挣到脸面……”
“可主子,这些市井流言不能让人相信,指不定是三皇子那边派人放出来的。”
“他?他哪里会知道父皇已中毒?若不是母妃日夜伴在父皇身边,你我等人也不知。朝廷上他维护姜烟烟的举动,你也瞧见了,若说那姜烟烟对于他没什么好处,我可不相信。”
“而且若此事是真的,到时不需你我动作,只需告与父皇,父皇便会以为他故意为之,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我要的就是让父皇觉得他有异心。”
“可主上,若是那女的没有用处,这可怎么办,皇上会不会责怪你我。”
“呵,若是无用,父皇只会认为是他将人掉包了,而并不会迁怒于我们,这姜老不是要请辞吗,总算是做了件让我满意的事,让父皇早些将他放了。”
“待他回了黔州,还有谁能确定前几日这朝廷之上的姜烟烟是不是真正的姜烟烟,加之她竟指出姜府包庇敌国之人,如此不义之人,当真是姜老的亲女?”
“呵,只要父皇存了这样的疑心,此女有用,是我们献策有功,此女无用,是三弟有换人之嫌,于我们而言,无一弊,岂不高兴?”
宇沿易想的极好,但此刻他需要的便是对此事的确认,他可不想被这三弟反咬一口。
正此时,屋外有奴仆禀告。
“主子,有六人求见,但穿衣打扮皆是关外之人的装束,领头之人又脸戴恶鬼面具,不知主子……”
宇沿易眼前一亮,当下将酒杯一放,命人将庭院里的舞姬一赶,“将人给引进来。”
姜裳随着仆人走进时,身后正跟着狄李一众人,此次为了这件事能成,姜裳是大出血本,在汴丘城里买了上等的衣物,将狄李等人饰成显贵之人。
自己则仍旧穿着件青色长衣,戴着面具,长衣的材质是为上上等,最为让人难以忽视的,是她满身的风采。
“你是何人?”宇沿易压低嗓音在高台上问道。
姜裳也不行礼,只是看着他。“二皇子,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只是来与二皇子商量一桩买卖。不知二皇子可有意愿。”
“哦?何等买卖?”
“我来自关外小国,前几年来汴丘一游,勿将我国圣物遗漏,后查,竟被一女子服下,可这女子又在三皇子府上,我想与二皇子做笔买卖,你若能替我将这女子抓来,我一定以万金相谢。”
宇沿易心里正喜,暗道此事是真的,虽此人言语中多有冒犯,但反而让他觉得此人身份不低,便也没觉得不快,面上腔调仍存。
“抓一个女子,自然不是什么大事,此事本王允了,只是,不知这圣物有何用处,竟值万金。”
姜裳装作为难的,支支吾吾了半天。
“也没什么作用,只不过是个令人强身健体的东西罢了,她服下了也就没用了。只是此事乃是耻辱,定要杀之后快。”
宇沿易眼睛一转。
“既如此,你等明日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