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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人到的时候,天色已晚。

本是想着休息一日明日再来,可惜何姨娘舍不得那点住宿的钱,直接在路边拉了路人问清楚地方便来了。

一路行来,何姨娘这才知道为什么那路人一脸怪异的样子,景王府确实好找,大半个城都是景王府,往里再走一些便到了。

还没到王府门口便被一队兵卫拦住了,李家人见那兵卫胄甲鲜明、纪律严谨,不由便心生敬畏。

说明来意后,其中一领头将士让他们等待片刻,便转身离开了,留下那一队兵卫看着他们。

一行三辆破旧马车,对应着这队盔甲铮亮的兵卫,看起来着实寒酸不已。

何姨娘坐在车里,半撩着帘子看外头,依稀可以看到前方高耸的城墙。

我的乖乖呀,这是王府?怎么感觉像座城池!

过了片刻,刚才那领头的将士转回来,手一扬便有兵卫领着马车往前行去,到了王府西边的遵义门停下。经过核查之后,马车继续前行往里走去。

别说何姨娘惊讶了,连李学炳也极为惊讶。这哪里是个王府啊,明明就像是座皇宫。

对于这个外甥,李学炳不是没关注过,只是碍于早些年发生的一些事,从来没有往来。

事情还要从最初说起,李家一起先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只是李学炳考中举人后才谋了个官身。官职也不高,只是在南方一小县任了县衙主簿一职。

主簿乃知县的副手,上峰三年一换,李学炳却是在这一职上干了许多年。李学炳是个有抱负的人,可抱负得钱财与门路去支撑,可他一钱财二没门路,只得在这九品的位置上蹉跎了许多年。

那一年采选。

每逢采选消息传来,当地老百姓就会掀起一波婚嫁高AA潮。被选成采女,可不是进宫当妃子享福去的,很多都是充当宫人奴婢进宫侍候人的,并且一旦被选中很难再出宫门。

连普通老百姓都是望风而逃,李学炳却反道而行。他动了其他的心思,那个心思就是她的妹妹李婉婷。

用个妹妹去博个前程,在那时的李学炳来看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他根本没有想过如果李婉婷不够出挑,很可能就不会被选为宫妃,而是宫人。

幸好的是,李婉婷确实美貌,被选成了宫妃得了个才人的封号。

得知这个消息后,李学炳欣喜若狂啊,翘首以待妹妹能给自己博个好前程出来。可是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一年年过去了,一点动静都没有。李学炳只是个距京城很远一个小县里的主簿,哪能与皇宫里的人联系上呢,兄妹二人自此断了联系。

又过了几年,突然风闻圣上多了个五皇子,生母是一才人,姓李,后被封为了敬嫔。这个‘风闻’还是李学炳发现上峰对他突然和蔼许多,在上峰口中得知的。那个时候李学炳已经放下不该有的心思,准备老老实实在主簿上干一辈子的,突然天降大喜一个馅饼砸在他的头上。

他曾想过去京城一趟,可在任上哪里能随他的意愿。他也曾幻想过哪日妹妹递个信给家里,毕竟他妹妹可是皇上的妃子啊,在李学炳的心目中宫里的娘娘都是无所不能的,他想不到的是其实妹妹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风光。

一直没信儿,李学炳也是怨过的,觉得妹妹当了娘娘就忘了亲哥。可好处又怎么可能是没有的呢,毕竟是皇子的舅家,大家多多少少还是愿意给他几分薄面的。

上峰调任以后,李学炳终于从副转为了正。那个时候李学炳又不怨了,他觉得自己当初的做法没错。再后来他便特意打听了京中很多消息,知道他妹妹敬嫔似乎身子不好,五皇子身子也不好。他大急啊,这可是他们李家日后的希望,可光急是没用的。

再过没多久,他妹妹逝了,留下了一个据说是哑巴的五皇子,据说圣上龙颜大怒,据说是他妹妹疯了他外甥是个哑子,圣上才会大怒的。

李学炳怕了,如果被迁怒该怎么办?圣上不会拿五皇子怎么样,可是要迁怒李家生出了个疯女儿该怎么办?李学炳彻底沉静了,那时他巴不得所有人都忘记五皇子敬嫔与他的关系。

乃至过去多年,一直没见到什么动静,李学炳才放下心来,老老实实的做他的七品知县,一任多年,无升也无降。

如果不是这次实在走投无路,李学炳是想不起来这个外甥的,可实在无法,他只能投奔而来,总不能全家流落街头。

***

马车停了下后,李家人被领到了一个院子里。

一家人正局促的坐在正堂上,来了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公公。那公公与李学炳核实了下情况,便转身离开了。

随后便有宫人送来了两桌席面,让他们先用。

李家人已经很久没有正儿八经吃过一顿好的饭菜了,那席面的菜式非常丰富,让人不禁食指大动。李家人也没客气,便都坐下来用了。

一共十七口人,李学炳、齐氏、何姨娘,及二小姐李妙怜三小姐李妙芳。然后是李学炳的大儿子李鸿昌所在的大房,有其妻毛氏,妾室陈姨娘和徐姨娘,并三个孩子。李学炳二儿子李鸿骞所在的二房,其妻钱氏并一个姓洪的姨娘,然后便是两个孩子了。

席面摆了两大桌。

用了席面,福顺也从景王那边得了令过来了。

毕竟是正儿八经的舅老爷,福顺面上倒也客气。说了一些殿下公务繁忙,让舅老爷安心住下之类的话。李学炳和他寒暄了几句,福顺才退了下去,临走时命下面的宫人好生侍候着。

到了地,外甥也不是不认他,李学炳终于放下心来。

他们所在的这个院子颇大,分正房东西厢房还有后罩房,分派一番也是够住的。一行八名宫人垂首侍候着,让李家人不禁轻吁了一口闷气。

歇下后,齐氏对李学炳说了一句,“外甥怎么也不出来见我们?”

李学炳翻了个身,道:“这都大晚上的了,你也不看看什么时辰了。”

齐氏瘪瘪嘴,也没有再说什么。

李学炳可以假装忘记,可齐氏不能。

当初小姑没进宫之前,她可是嫁过来了的。小姑早就被公爹订了亲,是一个关系亲近的人家,虽不是什么官身,但也是个地主富户。可惜夫君那会儿迷了眼,硬是给小姑退了婚,送到宫里头去了。

公爹当时就气病了,卧病了两年才走,临走前还念叨着小姑。

齐氏也是小户出身,没什么见识,在她的想法中女子定亲就是不能改的,所以当初家中闹腾不休夫君的决绝还有小姑的泪水,刻在她记忆中很多年。哪怕日后她不再是当初的那个齐氏,变成了知县夫人,很多想法都变了,可仍是忘不了当初。

所以她虽是躺在了松软的被褥上面,心里仍是不安的,还在想着外甥怎么不出来见他们呢,是不是知道小姑的经历记恨着他们?

不过想了一会儿,她便想通了,毕竟是亲戚,这可是家里最后的一根稻草,不管怎么说都得拽紧喽。

***

景王坐在那里,面上不显,其实心里却是有些坐立难安。

无他,舅母齐氏表现实在是太夸张了。从他进来,就拽着他手哭,哭他娘,哭他外祖,哭自家从南方那边过来有多么的难……

提到自己亲妹,李学炳也是满脸的唏嘘,跟着说了几句自己妹妹当初还在家里的事。

“姑母命苦,每每父亲提起都是伤心欲绝。”李学炳大儿子李鸿昌在一旁叹道。

“是啊,当初要不是形势所迫,婉婷也不会入宫,也不会早亡。”

老二李鸿骞在一旁插言道:“父亲你说什么呢,姑母早亡那是命,没有姑母的入宫哪来的景王表弟。”

“倒是舅父魔怔了,唉……”

景王本就反应迟钝,感情内敛,碰到这么群感情外露的人,颇有些狼狈应付。他本就话少,此时坐在那里更显得孤僻。

李鸿昌眨眨眼,疑惑道:“表弟的哑疾不是好了吗?怎么不见说话?”

景王面色一僵,福顺在一旁躬腰说道:“殿下寡言,不怎么爱说话,可对舅老爷一家的心却是亲近的。”

李鸿昌讪笑了下,点点头。

这群人继续谈论着,谈的还是敬嫔当年的事,可惜日子过去太久,也就李学炳和齐氏对她有些认识,感情是流露很真诚,可说着说着就感觉没词穷了。

刚好此时景王也有些坐不住,便起身道:“孤王还有公务。”

景王站了起来,也没迈步,顿了一会儿想说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说,人便离开了。

福顺对李家人笑了笑,人从后面跟上去。

景王走后,李家人议论声起。

“老爷,这外甥看起来似乎不怎么待见我们。”

李鸿昌和李鸿骞脸色差不多也是表达的这个意思,刚才那会碍着景王在,不好说,这会儿可是百无禁忌。

“费了那么半天的口水,连声舅父都不叫,哪有拿我们当正经亲戚对待!”李鸿昌如此说道。

他年过而立之年,生得脑满肥肠,挺了个大肚子,不像是个读书人,反而像是个富户。读书多年,连个秀才都没考中,一事无成,浑噩度日。

“大哥,你少说两句,毕竟是住在人家府上呢。”李鸿骞说话比李鸿昌含蓄多了,但光从那句酸溜溜的人家府上就能听出他是个什么意思。

李学炳这两个儿子都是差不多的货色,年纪不小,一事无成,就指着吃老父的,现如今李学炳官丢了,又吃到景王府来了。反正他们两人清楚,只要有父亲在,那自是都不用他们操心的。

“我看表哥的样子哪有你们说的不堪,刚才那福公公不也说了嘛,表哥本来性子就安静。”李妙怜在一旁小声说道。

李鸿昌嗤笑了下,瞅了自己这个小妹一眼,没有说话。

这时,一队太监捧着几只托盘走进来。

其中一名领头的笑着说:“给舅老爷请安了,这是殿下给家里人的见面礼。”

托盘上盖着薄绸,也看不显里面是什么。李学炳站起身,道:“殿下实在是太客气了。”

“不当什么的,殿下说了既然来了,就在府里住下,有什么需要就和侍候的宫人说。”

“那可真是太谢谢殿下了。”

李学炳和那太监说话的途中,对一旁的何姨娘使了个颜色,那何姨娘也是个人精,赶忙从袖子里讨了一小块银子递了过去。

“麻烦公公们跑一趟了,银子不多,给大家喝个茶。”

那领头的太监也没推辞,又行了礼才带着人退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