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友康在教室里的位置比较朝后,但是,前面的门突然打开了,班里的几乎所有学生都看到了,只有坐在南排的少数人没有看到。
朱友康正在专心聆听秦老师讲解三角函数题的几种解法,突然来了这种以外,秦老师赶紧停下讲课,走出教室。
秦老师回到教室以后,低声告诉朱友康,让他出去见母亲,他却像没有听见一样,没有半点要行动的样子。
秦老师又提醒了一次,朱友康这才从后门走出教室。
当他看到母亲身后还跟着一位美丽少女时,一切都明白了。
因为,就在上一周回家时,干爹还到过他家里,父母也给他提过这件事,被他当下回绝了。但是,他毕竟是孩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得听父母的。
朱友康绷着脸没好气地说:“娘,干嘛呢?我正在听课哩!”
“三金啊,珍珍都跟我来了,你还有啥要问的?现在都快十一点了,我俩十二点多在校外等你一起去城里,听见了没有,记着,下了学赶紧出来!”母亲用命令的语气告诉朱友康,今天中午必须出去和珍珍姑娘去城里传书。
传书,在蓬州这一代就是定亲的意思。
朱友康看着这位跟在母亲身后的姑娘,心里不是滋味儿,既觉得自己对珍珍姑娘太残酷,又觉得母亲太霸道了。于是就站在那里也不说去还是不去,他在看这位珍珍姑娘:脸色略黑,一头浓发油光油光的,两条短辫子甩在肩膀上,身材倒是苗条绰约,眼睛里放着渴望的光芒,微微低头站在那里有些羞涩,一句话也不说。
朱友康心里想,这不是小时候和自己睡在一个土炕上的干妹妹玉萍的干姊妹冯玉珍吗?
朱友康在珍珍心目中早已经成了路遥小说《人生》里的高加林形象了。她也常常自喻是巧珍。
有了媒人提亲,她一心想早日成就了这桩婚姻,生怕夜长梦多,既怕朱友康考上了大学,吃上了商品粮,到城里上班,又怕朱友康在城里遇上了那个“黄亚萍”。
她怕自己有巧珍一样的命运。
有几个好事的成熟些的同学在私下里交换眼神儿,暗示朱友康来了新媳妇儿。还有偷偷笑的,也不敢笑出声儿来。
朱友康也察觉到了什么,不好意思再这样拖延下去,让同学和老师看笑话。
他拉住母亲的衣角,悄悄地对母亲说:“我不是说过了吗?”说完转身回到了教室。
在中丘公社一带,尤其是南丘村,盛行着传书——定亲的习俗。
男女相亲后假如没有什么意见,由男方老人带上一对小年轻人,到县城或附近门店里扯上一块花布,吃上一顿饭,互相交换一下礼物,就算定亲了,女方往往会赠送一个自己亲手缝制的带花的或者带“喜”字的小手绢或者一双鞋垫。
朱友康明白这是母亲来给自己定亲的,准确的说是来逼亲的。
他自我认为,假如他不和她们一起去城里买交换的东西,就可以认定自己不承认这桩亲事。
“不懂事的孩子,这婚姻还由不得你小子做主呢”母亲很生气地说,这时朱友康已经进了教室。
母亲的意思是,你去不去城里买东西,和我们定亲不定亲没有直接关系,这事由不得你这个孩子,大人说了算。
“你还逞能啦,哼,你不去俺和珍珍也的去!”当母亲的实在没办法拉走儿子,只好自己找一个台阶下,这话也是在安慰珍珍。
朱友康的母亲,悻悻地拉着长脸,撅着嘴,一道念叨着朱友康的不是儿,来到了县城门店里。
这种念叨,既是一种发泄和怨恨,更是讲给珍珍听得,意思明确地传达给珍珍,就是希望珍珍尽管放心。
她一路上拉着珍珍稚嫩的小手舍不得松开,像是拉着自己的姑娘一样亲密无间,不知情的还真的认为他们俩是母女呢。
她们从蓬州中学出来,沿着笔直的公路,向县城方向走去。
整整一个上午,她们从解放路门店溜达到胜利路百货,从城西溜达到城东,城南溜达到城北,总算找到一块让珍珍姑娘满意的花布。
随后又买了一些零碎的必须用品,不知不觉到了中午,就带着珍珍姑娘到城里最好饭店——永琪饭庄,吃了一顿当地有名的肉包子和鸡蛋汤。
她们吃得十分高兴,也十分尽兴,唯一的遗憾就是少了这个三金混小子。
母亲精明的几句唠叨,打消了珍珍的众多疑虑,放下心来跟上这个未过门的婆婆走东串西,俨然是一家人一样亲密,
这顿中饭过后,这门亲就算是定下来了。
其实,可怜天下父母心啊。遇上这样的尴尬事,母亲也是很为难的。说媒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干亲戚,相处得像一家人,这种媒人的面子,在村子里是无法驳回的。
珍珍比三金小两岁,对朱友康的长相人品,尤其是学习成绩,早已垂涎三尺了,经媒人这么一说和,正中其下怀,从县城回到家的那个晚上,尽管这一天购物没有朱友康那小子参与,她知道朱友康的家人做主,竟然兴奋得一夜没睡。
仿佛眼前又出现了高家林和巧珍那温情脉脉的情节,以及巧珍看着高加林可怜,替高加林卖馒头的镜头来。
平时里就有所准备的针线物件一应俱全,在想想过后,她决定不能像巧珍一样,把狗皮褥子送给在城里上班的高加林,她为这个心目中的高加林,编制更加精美的情物来。
于是,高度兴奋的她,为了自己喜欢的人,拿起了银针和丝线。
珍珍真是一个勤快的人,朱友康第一个周末回家,绣着鸳鸯的两双鞋垫,已经捺好了托媒人送到朱家。
鞋垫上娟秀的鸳鸯,针脚细腻,惟妙惟肖,生动可爱,这是她用心精雕自作的啊!
当朱友康收到这定亲情物时,迫于老人和亲戚压力,没有拒绝,没有反抗,也没有同意,只是默默地收藏。
朱友康心里想,自己不能再这样不清不白地混下去,这样对谁都不好。咱不能像高加林对待刘巧珍那样对待珍珍姑娘,咱要尽早处理好这个棘手的问题。
假如日后自己考上了学成了商品粮,再给人家说再见,那不就真的成了没有良心的高加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