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元给盐帮送葬吃子大亏,被降为少佐。
他心里那个火可窝大了,憋的他快要疯了,他整天丧丧个脸,看什么都不顺眼,有时感到自己的鼻子都挡害。
他在小白楼里骂下属,训下属,下属不敢坐办公室,下工地躲之。
他骑马下工地,站在老沟左边的坝上用望远镜望老沟左面。
老沟左面,十家滩已经被平整,看不见一点原样。从东向的林坎子往西南,一付滩一付滩,大小水圈,蒸发池,结晶池基本成形,一条街一条街的盐道基本成形,令他心情有点好转。
他把望远镜由北向南移动,看到小牛角那地方,有一个工头坐在马橙子上抽烟,他打马走到小牛角,下马走到那工头的身边,明知故问:“你的什么的干活?”
那工头指着修滩工人说:“我的看他们的干活。”
八元说:“你的偷懒的干活。”
那工头说:“我的苦力的不是,工头的干活!”
八元当然知道,满滩的修滩苦力,大部分是光着上身干活,下身围着一个麻袋片子,被太阳晒的黝黑闪亮,只有工头,穿戴衣帽整齐,非常扎眼。
八元抽出战刀,说:“你的死了死了的干活。”
他手起刀落,一刀把那个工头劈了。
八元拿着带血的战刀,向修滩工人走去。
有两个工人往一条坝上抬泥,脚步有点慢。
八元迎面而来,问前台的工人:“你的慢慢的,下轿的干活。”
前抬的那个工人,眼盯着八元手中那带血的战刀,心里害怕嘴打嘌,说:“下桥的干活,下桥的干活。”
八元喊:“桥,哪里的有?你的偷懒的干活!”他就劲把刀捅进那工人的肚子里。
吓得后抬的那个工人,扔下扁担就跑,边跑边喊:“八元杀人啦……”
八元天天杀人出气,最多一天杀四、五个,杀的工头不敢上工,工地上人心慌慌。
工头去找高云祥,高云祥说:“我还想多活几年哪。”
工头们垂头丧气的从高云祥家出来,走在路上,孙工头说:“有啦。”
工头甲问:“几个月啦?”
工头乙问:“哪个月份?”
工头丙问:“是个什么玩意?”
工头丁说:“炕梢滚到炕头,一下一窝小猴;炕头滚到炕梢,一下一窝小猫。”
孙工头答:“一对双。”
工头甲问:“是猫还是猴?”
孙工头答:“两个响,地上一个,天上一个。”
工头乙问:“放屁呀?两个响少啦。”
工头丙说:“一个新媳妇在公公面前放了个屁,臊得捂着脸,公公说,媳妇放个屁,又值房子又值地。这媳妇一听老公公夸她,她又放了一个屁,老公公说,媳妇放了两,又值骡子又值马。媳妇高兴了,又放了一个屁。老公公说:媳妇放了仨,粮食圈子顶屋笆。媳妇嘻嘻的笑起来,又放了个响屁。老公公脸有怒色说,怎么?你想拉?所以说,放三个相应,放四个就多了,惹公公不满意。”
孙工头说:“你们扯到大坝外头去了,我说的是放二个踢脚,高声炮,给咱报信。我用二个人放哨,盯着小白楼,看到八元走到老沟桥,就放二踢脚报信。你们听到二踢脚响,大家都跑他娘的,叫八元去找他二大爷去。”
工头甲说:“灶王爷贴在锅上头,就是高,我赞成。”
众工头说:“爽八元他娘来,就这么干!”
第二天上午,多云。
八元骑着大马,过了老沟桥,咚——当——,一个二踢脚响了。早年那种大号二踢脚有现在一箍香那么粗,特别响。八元吓了一跳,但他知道是二踢脚,他那心神刚稳下来,咚——当——,二踢脚一个跟一个地响起来。
修滩工人,放下手中的铁锨,扔下肩上的扁担,抬子,撒腿向南、东、北三个方向猛跑。
八元二唬了,这是什么的干活?他想找人问,可是一望,满滩无人,他拿望远镜去望,满滩无人,成了一片死滩,只有远处大海边上的迎海大坝有人在抬泥上下桥板。
八元打马转身,飞跑进小白楼院内,下马进楼,蹬上四楼天台。他拿起望远镜向滩里看,那些工人不知从那里钻了出来,跑回原地干起活来。
他急步下楼,来到院子,骑上马跑出院门,拐弯奔老沟桥而去。
咚——当——二踢脚又响了,一个跟着一个。
工地上的工人三面飞跑,不一会儿,滩内无人。
八元又打马回转小白楼,跑上天台,拿望远镜往滩里看,修滩工人又出来回到原地干活。
啊,八元明白了,这是猫捉老鼠的干活,意思的有,意思大大的有,他想想这个场面,咚——当——,心里想笑。
他下了天台,顺着楼梯一节节往下走,边走边想,咚——当——,工人跑,他往回跑,工人又出来了,好笑啊。他就哈哈大笑起来。
他派人找高云祥,家里没有,在西山头工棚找到高云祥,叫高云祥到他的办公室去。
给盐帮送葬后,几个月时间,八元没向高云祥主动打过招呼。为什么?只有鬼知道了。可是高云祥就想多了,他认为八元用温水来泡他,如果他被八元甩掉,他的大盐场梦也就真的成了梦了。他想,不管自己猜的对不对,要早下手破这个温水阵。
他骑马来到小白楼,下马进楼蹬上二楼,向北一拐,看到八元办公室两扇门大开,八元站在门当央,双手抱拳,说:“兄弟,少见的,少见的,你的好。”
高云祥抱拳,边走边说:“大哥,您的好,您的好。”
他走进八元办公室,觉得有点不自在,互相之间说了一些淡漠的话,八元问:“兄弟,滩里放二踢脚的干活,意思的是什么?”
他哈哈大笑,说:“一,他们怕你,二,他们想热闹你。”
八元说:“他们怕我,我的明白,他们热闹我,我的不明白。”
高云祥说:“我问过他们,他们就这么对我说的,我也不明白,我认为他们是在闹乐。”
八元问:“闹乐的?”
高云祥说:“貔子窝这地场有一种幽默,叫花子打瓢——穷乐,自己嘲笑自己吧。”
八元说:“我认为我是中国通,中国人还有自嘲的游戏,我的不知。莫名其妙的中国人使我心里感到好笑的。”
高云祥说:“大哥想笑就大笑。”
八元说:“我的哭笑的没有了。”
高云祥说:“大哥,和苦力斗气,是工头的事。要进度,向我要;要活计,我向工头要;工头就会拿鞭子叫苦力快干!修滩修坝的质量,你的技术员看紧就是了。这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也是一件多么热闹的事呀。”
八元哈哈大笑,说:“工地的热闹,我的愉快。”
八元不下滩了,只站在天台上用望远镜看。
修滩工地上二踢脚也不响了。
入秋的时候,有一天,技术员山田、本田、黑田三人走到高丽人包工修滩的地方,这地方,工头给起个名号,叫高丽国,地形复杂,高矮落差大,沟叉多,沟里烂泥深。工程要求把沟里烂泥挖净,凉干再回填到沟里。甩烂泥的活,有的人干的干净,身上连个泥点都没有;有的人干的埋汰,弄的全身满脸都是泥。
山田三人,在一个泥堆旁经过,正好遇到这么一个干泥活埋汰的人,只听“吧”的一声,一锨烂泥甩在泥滩上,烂泥像被炸弹炸开一样,大小不等的稀泥块四下飞溅。山田在前,本田、黑田在后,山田的头和脸及前身全是烂泥点子;本田、黑田能少一点。他们的白褂,变成成了白底的黑花褂,脸变成麻子脸,山田用手一抹,变成花脸鬼了。
这三个鬼子怒火万丈,气冲冲地绕过泥堆,奔向甩烂泥的工人。
那个工人刚挖好一锨烂泥,正准备往外甩,看到三个日本人的样子,愣在那里。
山田骂道:“叭嘎,你的良心大大的坏!“
那个工人立即向山田一礼,说:“对不起,对不起……”
挖泥的工人们往这里一瞅,都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给这愤怒的三个日本人火上浇了油。
山田强压心中之火,对那个工人说:“你的过来,看看我的鞋。”
那工人抻脖子望了一下,立刻迈步拔烂泥走到山田面前,山田一拳打在那工人的鼻子上,骂道:“你的死了死了的!”
那工人鼻孔串血倒在地上。
本田、黑田一齐上来,三人用脚踢那工人,他们穿的可都是皮鞋。
一个大汉跑过来,双手像抓小鸡似的一只手抓着本田,一只手抓着黑田,把他们扔到乱泥沟里,回手一巴掌,给山田一个耳根子,把他的牙打掉两颗,满嘴流血倒在地上。
黑田从烂泥沟里站起来,从兜里拿出一个哨子,嘟嘟的吹起来。
本田从烂泥沟里站起来,爬上了沟边,掏出兜里的鞭子,走到大汉面前。
听到哨声,跑过来两个日本人,站在本田两边。
山田爬了起来,吐了吐口中的血,掏出兜里的鞭子,站在大汉的身后。
黑田吹着哨走上岸,也是站在大汉身后,掏出兜里的鞭子。
五个日本人,手拿皮鞭,把大汉围在中间。
山田狠狠的对大汉说:“你的今天死了死了的!”
大汉骂道:“放你娘的臭屁,你们五个都上,看看今天谁他妈的死!”
一对五,互相瞅着。
周围的修滩工人,拿着小锨,又把五个日本人围 了起来。
突然,咚——当——,二踢脚响了。一个响了,跟着,一个接一个地响了。
有人喊:“狼来啦,鬼来啦……”
修滩工人“轰”的一声,撒腿往海里迎水大坝的方向跑,那个方向净是烂泥,只有量泥方的技术员到那里去,八元和其他日本人是不到那里的。
修滩工人都跑了,山田他们五人的脸也找不到人要了,只好往回走。
山田、本田、黑田三个人像泥人一样在前,那两个日本人衣裳整齐的在后,嘴里像唤猪一样,嘎、嘎、嘎地讲着,什么一麻袋,一麻屎的叫着,有时伸腿撸胳膊。
他们上了老沟坝,看到高云祥骑马站在对面坝上。
高云祥挥右手向山田他们打招呼,大声说:“下午好。”
山田等五人没向高云祥回话。
山田说:“苦力的把他当成八元了,放二踢脚迎接,害的我们丢面子。㞎㞎的上桌,装那香饽饽的干活。”
山田这话,前面一句高云祥没听清,后面这一句可听清楚了,心一下翻个个儿。哎,咳,他妈的日本人会说中国的骂人话了,还骂的那么巧。这可有味了,一,㞎㞎的上桌臭哄哄的,摆在日本人面前,那不是找死吗?二,这㞎㞎指的是我高二爷吧,他们嫌乎我了。他想到八元对他带达不理的样子,眼里闪出狼要吃人似的凶光,心里说:“ 我高二爷就是㞎㞎,也要叫你们米西米西!”
高云祥回到家,和外总管商量一个……。
三天后,半夜时,夹心子坎上枪声乱响,人们吓的不敢出门。
早晨,日上三竿,高云祥在家听儿子高庆元背书,高庆元小郭正人一岁,记忆力特强,书读五遍,一背到底。高云祥把儿当成祖宗。他怒火满腔,看见儿就烟消云散,屁演曲都开了。
这时,门人来报:“二爷,八元来了,满头大汗站在大门口。”
高云祥说:“出点汗松快!”
说完,他叫丫环把孩子领走,起身走到大门口,双手抱拳,说:“大哥,兄弟有失远迎,请多多的原谅。”
八元说:“兄弟,客气的不要,我的有事请你的帮忙。”
高云祥说:“大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咱们友善修大盐场,兄弟头拱地也要帮忙到底!”
八元说:“昨天晚间,我的十个人被土匪的绑票了。”
高云祥说:“反了反了,哪帮土匪这么大胆敢来消遣咱哥们,警察是吃干饭的?”
八元说:“警察的也被抓去一个。”
高云祥问:“是哪帮土匪?”
八元说:“庄河大菜山,头子叫曹弥马,一个人要一万大洋,警察要五万大洋。谈判地点:双塔八步沟狼道口,时间:明天上午巳时中。”
高云祥说:“大哥,曹弥马我听说过,他心狠手辣,少一分钱就撕票。”
八元说:“钱的一个不少。”
高云祥说:“咱们的人我拿钱,这个钱叫友善钱,警察的钱我不管。”
八元说:“兄弟的钱我的不要。”
高云祥说:“大哥叫警察把钱准备好,明天叫他们派一个警察同我一起去见见土匪。我看看他们是牛魔王还是黄袍怪。”
第二天一早,小白楼院内东面楼门口前,八元和一个警察,十几个办公人员及被绑票的家属站在那里;院西面高云祥和两个武士骑着马,两辆马车上装着四个箱子站在那里。
八元走到高云祥身边,说:“兄弟,一定要把人救回来,我的永世不忘。”
高云祥说:“大哥放心,兄弟我就是扒皮刮肉也要把咱的兄弟救回来,叫他们家人放心!大哥,兄弟走了。”
高云祥打马迈步在前,领着武士、警察,大车走出小白楼院子。
八元,办公人员及家属鞠躬相送。
上午九点半,高云祥他们提前半个点到达双塔八步沟狼道口,一座临时搭的大草棚子前面。
这座大草棚子里,靠北边一个高台,高台上有一把虎皮大椅子,上面坐着一个粗黑的大汉,台下两边各站着十个拿刀的武士。
高云祥和那个警察站在十步外的空地上晒太阳。
大汉问:“来者何人?”
高云祥答:“劣凶!”
大汉说:“够坏的!另一位?”
警察答:“大日本——”
大汉插嘴:“停!”
警察住嘴,瞪眼瞅着大汉。
大汉问:“大日本有多大?”
警察无语。
大汉问高云祥:“小鬼子都是哑巴吗?”
高云祥说:“居川,你的聪明,说话呀。”
居川说:“我的,我的,我的。”
大汉说:“这里不是你的,是我的。”
居川说:“大日本就是大日本。”
大汉说:“啊一无也敖,吹牛放大炮。小的说成大,害臊不害臊。”
高云祥说:“曹老大,你今天是要钱还是买鸡蛋?”
大汉说:“要钱怎么讲?买鸡蛋又怎么讲?”
高云祥说:“要钱,在车上,拿钱放人,买鸡蛋,挑大的拣。”
大汉说:“当然是要钱啦。”
高云祥说:“不买鸡蛋,你和居川讲大讲小,有意思吗?他也不是天皇,你这不是老母猪摆动尾巴闲磨吗?耽误我们的时间。”
大汉哈哈一笑,说:“这里是北山,平常看不到小鬼子,今天见了是个稀罕,他们不是讲什么善吗,我爽他娘的。”
高云祥说:“拿钱走人,你管晌饭吗?”
大汉对西边武士说:“收钱放人。”
大汉的人把车上的钱箱子抬走,被绑票的那十一个日本人也上了马车。
在上车前,他们一个个向高云祥鞠躬,口念“阿里嘎道。”
这是高云祥自编自导的一曲大戏,其效果,往后看。
有一天,高云祥把内管家商茂、外管家贺四方、车队队长陆吉安、枪队队长邓勇召集在一起,说:“亲戚远点香,朋友巧帮忙,亲朋相交要留一手,对八元和日本人要多留几手。一,你们要长眼睛,盯着咱周围的人及外来人,他们要是有意和八元及其他鬼子亲近,要立即告诉我,我们就把这个人干掉,别等八元把咱们甩了,那就晚了。二,每隔一段时间,要造一下土匪要抢大户的声势,吓唬八元和小鬼子,这个办法好用。三,要用温水泡八元,他不找咱,咱别去贴他,温凉似热的能处长久,热过了头要臭的。四,修滩要加快。这年头,这个鬼打那个鬼子,说不定小鬼子什么时候再被打跑,大盐场咱是修不起来的,明不明白?”
从此,高云祥不往八元那儿跑了。
四月的一天,八元来到高云祥的家,对高云祥说:“会社本部的董事们,对修滩的进度大大的不满意,要派人来检查,你的办法多多的妙妙的有?”
这是八元灭盐帮之后,第一次向高云祥讨教。
高云祥有办法,但他没有直接拿出来,他认为,邻居高打墙,朋友巧帮忙,亲戚远啦香,主意心中藏,还是江湖一点妙。
他问:“大哥,来检查的人还有几天能到这儿?”
八元说:“从本国的到大连,从大连的到夹心子,轮船的,马车的,半月的二十天的。”
高云祥说:“给我三天时间,我会拿出一个好的办法给大哥。”
八元说:“兄弟,好的办法拿出来,大哥的请客。”
说完话,八元站起来对高云祥一鞠躬,把八元送出家门。他看着八元的背影,心想,八元是真的怕检查。
八元离去,高云祥立即派人把内管家商茂,外管家贺四方,车队队长陆吉安,枪队队长邓勇召集在一起。
他说:“日本会社本部要派人来检查修滩进度,八元说这是他们对修滩进度不满意。他要求我们加快修滩进度,这正合我意。这个大盐场工程是该加加鞭了。
“建滩已经五年了,还在夹心子咕容,驴长角那年能咕容到碧流河。一旦小鬼子又被那个鬼子撵跑了,大盐场 咱是修不起来的。咱是借日本人的势力修大盐场 ,趁八元有加快进度这个要求,加快修滩进度。有那么一天,小鼻子被大鼻子赶跑,咱白白拣了一个大盐场。大大的哈鲁少!”
“现在要多招人,大干!请贺四方去办。”
“要在东老滩崖底打一个工棚区,崖中打一个工棚区,崖东打一个工棚区。这三个工棚区和西山头一般大,这事由商茂负责,运料由车队队长陆吉安负责。
这套活咱们熟,但这三座大棚东西相距十多里,跑腿时间长,也要快,十天完成。
第二条,我是借日本人的势力唬乡邻的,那我用什么势来唬日本人呢?要叫八元知道 ,咱不但能帮他建滩,还能在安全上帮他一把,把咱的身价抬起来!我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是借土匪的势力。这个办法咱也用过,今后得好好用。联系土匪由贺四方和邓勇负责,还是找和咱有深交的五个首领,和上次一样,化名曹弥马,叫八元烦咱还离不开咱。
现在这个安排,借日本人的势力建大盐场 ,唬乡邻,借土匪的势力唬八元,你们感觉怎么样?’’
商茂等四人鼓掌。
高云祥又说:“今天这些话,绝不能对外讲半句,就对家里人也不能讲,要是传出去叫八元知道,那咱们全体的好日子就过到头了。”
商茂他们四人同声说:“请二爷放心!”
第三天早晨,高云祥来到八元的办公室,站在贴在墙上的东老滩和夹心子两大盐场的示意图前,手里拿着木棍,指着图对八元说:“大哥,你看滩面,东老滩南北窄,东西长。再看潮位,高潮位占滩面七成,中潮位占滩面四成,低潮位在迎海大坝南。东老滩和夹心子一样干法,那就窝老工了。
“大哥,我想了一个好办法。”
“一,大哥你看图,盐帮的盐滩迎海大坝建在中潮位下不远的地方,土坝高就是三、四米。我们在这个位置东西画一条线,把各家的迎水坝连在一起,先把这上面六成的滩面和盐帮的盐滩连成片,剩下的四成,等迎海大坝修进来再干,这叫先易后难,迎接检查。
“二,小铁道先铺主干道,一直铺到东老滩,检查官来了,坐上平板车,一直坐到东老滩,叫他们看看人山人海,万马战撼的场面。’’
八元说:“要西,大大的要西,兄弟的聪明,明天的开工。”
东老滩热闹了,几千苦力在大海滩上流汗。崖底屯更热闹,饭馆,赌馆,窑子等,一家挨着一家的跟进。
夹心子坎上,有时夜间枪声大作……
二十天后的一天下午,高云祥被八元请到小白楼的办公室。
他进了门,八元指着对面坐着的一个日本人说:“他是桥本宇君,大日本盐业株式会社本部派来检查工程的检查官,随行十五人,重点是检查工程进度和资金使用情况。”
高云祥站起来,抱拳一礼,对桥本说:“桥本先生,路上辛苦了,对我有什么要求请说。”
桥本说了一句日本话:“你的混蛋!”
这是八元对工头们常喊的一句话,高云祥是装不知道,说:“桥本君,除了苍蝇胆,蚊子心之外,大梭鱼大大的有。”
这时八元接上话,用日语说:“桥本君,我的已经对你讲了,这个人是我们先前测量大海滩时的救命恩人,是我的兄弟,也是我建滩的最好帮手,是中日友善的典范。他又是一个人材,我用朋友之礼,兄弟之礼,上宾之礼待他,也希望你也这样!”
八元在讲话中,高云祥仔细端量桥本这张脸。
桥本身穿军装,但无军衔,三十多岁,个头和八元差不多,瘦巴巴的脸上,眉、眼、鼻子和嘴组合的使人看了还可以,但身上有一
股日本人那种臭哄哄的傲气和杀气——狼骚味,使人反感。
桥本问八元:“他就是高云祥吧。”
八元回答“是的。”
桥本说:“现在聪明人是这样说的,本土人是一等皇民,高丽人是二等皇民,关东州是三等皇民,你怎能相信一个三等皇民?”
八元说:“他很能干!”
桥本说:“关东州人,他们骨子里总认为自已是中国人,所以,他们只能当狗,不能当宾!”
八元说:“中国人有句话,有的人听敬不听钉,越钉越反性;有的人听钉不听敬,越敬越歪歪腚。高的是听敬的人。”
桥本说:“八元君,你的中国化了,我回去向本部报告。”
八元怒吼:“没有我们的这个团队,你们的大盐场建不起来,军部的要拿你们的开刀。”
桥本无语,在喘着怒气。
八元和桥本用日语对话,他们认为高云祥听不懂。他们不知道高云祥和日本人混了五年,八成的日本话能听明白了。两个日本人的争论他完全听明白了。
他强压心中怒火,对八元说:“大哥,你们忙吧,我还是回去吧。”
八元说:“兄弟,明天的一起的下滩的检查。”
晚上,北部枪声大作,不少人大喊:“土匪来了……”
枪声半夜后消停了。
第二天早晨七点多钟,高云祥第一个来到小白楼后通向老沟的滩道上,这是原来十家滩修的道,现在已经加宽为两用道,西边是马路,东边是小铁道。
今个小铁道上有四个铁轱辘的平板车,并排排了八个。每个平板车上,背靠背钉了两个长条橙子。每条橙子上能坐三个人,一个平板车能坐六个人,八个平板车,能坐四十八个人,就是说,今天下滩是四十来个人。
每个平板车的四个角,各站着一个大汉,他们是推车的苦力。
八元领着桥本等向这里走来。
高云祥看那桥本,走路一歪一歪的,他啊了一声,心里说,这个家伙是个地不平啊。
高云祥抱拳对众鬼子说:“大家早上好”
八元及众鬼子躬身一礼说:“早上好。”
桥本脖子梗梗着,怒视高云祥,命令似地说:“你的对我的要鞠躬!”
桥本说的是日本话,高云祥装不懂,就来个偷换主题,非答非所问,他说:“什么?没吃饱,不好找,又瞪眼,又难看,请戏班子,不明白的。”
八元哈哈大笑。
桥本恼羞成怒,走到高云祥面前,冷不防给高云祥一个耳光,并骂道:“八嘎!”
高云祥腰一哈,顺势左手对桥本的右肋轻轻一推,桥本本来腿不得劲,一下摔倒,脸腮碰在平板车的木板边上,食牙被木板边啃掉了两颗,满嘴是血,并躺在道上,痛的哼哼。
在众人看来,他这一耳光没打着人,反而把自己晃倒了,都偷着笑。
八元把桥本扶起来,桥本一手捂着嘴,一手指着高云祥,吾拉吾拉地说:“你的死了死了的。”
桥本的人忽的一家伙把高云祥围了起来。
高云祥怒瞪双眼,眼里闪出狼要吃人似的凶光。
八元说:“桥本君的摔伤,今天检查的不能,伤好了的再说。山田君,本田君,把我的兄弟送回家。”
第三天下午,八元通知高云祥,明天下滩检查。
当天晚间又闹土匪,土匪冲进小白楼里的高级客房,把桥本及随从十五人,全部拖到院子里杀死,并抢夺了他们的所有财产,还把八元财务的大铁柜抢走。
小白楼的墙上写着黑字:杀鬼子者大菜山曹弥马。
貔子窝警署来人了,关东州(大连)警厅来人了。大菜山在庄河北部山区,归大清政府管,他们去找谁?只能在小白楼里高级客房住下,大吃大喝几顿,嘻嘻哈哈地回去了。
一九一三年,高云祥三十九岁,他借匪势爬到了他人生的最高点。
春末夏初的一天上午,高云祥被叫到八元办公室。八元指着身旁一位警官说:“兄弟,这是貔子窝警察署署长冈野。”
高云祥抱拳一礼,说:“你好。”
冈野回礼一躬,说:“这一次土匪虏去我五名警察,四十名巡捕,居川叫我来找你帮忙,向土匪要人。”
高云祥闭眼不语。
八元说:“最要紧的是那五个警察,那是帝国的武士,帝国的武士的救不回来,冈野君的降职被罚。我和冈野君交情大大的,兄弟你的帮忙一定的,一定的!”
高云祥睁开眼,说:“请到大棚办公室里谈。”
在大棚办公室里,双方坐定后,高云祥问:“胡匪要什么?”
冈野说:“四十五人,每人十条枪,一百发子弹,四万五千块大洋,我已备好。”
高云祥问:“限期几天?”
冈野答:“三天。”
高云祥问:“地点”
冈野答:“星台葫芦沟。”
高云祥说:“后天早上我就去,我回去准备一下。”
一九O五年,鬼子占领大连地区之后,霸占农民土地,貔子窝地区马福连,程永久家土地被霸占,举旗反日。他们组织了一百多人的队伍,攻打貔子窝。当时貔子窝鬼子驻军是两个中队,八百多鬼子兵。一场战斗下来,马福连被俘,被冈野处死,程永久发誓杀冈野为马福连报仇。
联合莲山义军单连山,准备二次攻打貔子窝。
前几天,他们大模大样的在貔子窝北的上狼沟聚会,商讨晚间攻打貔子窝。
上狼沟财主莫大报告冈野,冈野调来了五百多名巡捕,五十名警察,把上狼沟给包围了。义军给鬼子兵俩打,不是个儿,和巡捕俩打,那是个龙儿。虽然有五十名警察参加,也没有压倒优势。冈野看此情况,把普兰店地区、杏树屯地区的警察、巡捕请调过来五百多名巡捕,一百多名警察,共计一千多人,打了两个小时,警察死了十来个,巡捕死了五十多。
单连山看警察、巡捕越来越多,怕鬼子兵参加 ,立即派人请星台义军首领韩廷宾。
韩廷宾和单连山是把兄弟,得信后,立即带领百多人赶来,从外向内打,打跑了冈野,活抓了警察五人,巡捕四十一人,放回一人给冈野报信。
高云祥在这一天半的时间里,想了一个办法,准备了一个人,造了四门假炮,四挺假机关枪。第三天早晨,赶了二十辆大车,拉着枪、子弹、银元,用布蒙着八件假货,一辆大车配上四个装卸工(武士),浩浩荡荡奔星台葫芦沟而去。
葫芦沟前关帝庙的广场上,一个哨兵挡住了高云祥的车队。高云祥拿出拜贴交给哨兵说:“告诉你家三位老大,夹心子大祸害来拜。”
哨兵接过贴子,转身进庙。
哨兵进门喊:“三位老大,夹心子大祸害来了。”说着,把贴子送给单连山。
单连山接过帖子问:“他带了多少人?”
哨兵答:“二十辆大车,百十来个人,车上有方箱子、长箱子,还有四辆车用灰布蒙的。”
韩廷宾说:“蚂蚁打仗,阵式不小啊。”
单连山打开帖子,上面写道:
三位英雄,胜利一战,令冈野损兵折将,长貔子窝人志气,令卑人佩服。今天,鬼子侵我中华,貔子窝人敢嘣鬼子,三位英雄也。冈野怂了,同意你们的要求,四百五十条枪,四千五百发子弹,四万五千块大洋,我给你们带来了,咱们双方,一手交人,一手交货。 ————大祸害高云祥拜。
单连山把帖子传给韩廷宾,韩廷宾过目后,把帖子传给程永久。
韩廷宾说:“总算出了一口恶气,收账吧。”
程永久说:“脱了裤子还要勒一勒呢,出去看一看。”
三人走出庙前,向南一望,二十辆大车,顺山沟向南排开,两边站满了装卸夫。
这时,天上飞来两只喜鹊,程永久掏出双枪,双手一举,两声枪响,两只喜鹊落地。
枪声惊飞了麻雀,在天上乱窜。两只喜鹊刚往下坠时,邓勇腾空而起,顺着旗杆往上升,右脚一点旗杆,身子再往上一窜,右脚站在旗杆尖上,一个金鸡独立,双手枪响,两只麻雀落地。这是高云祥准备的一个人。
程永久丢了面子,喊:“弟兄们,亮家伙!”
高云祥口哨响起,后面大车上的蒙布掀开,露出四门迫击炮,四挺机关枪。这是高云祥准备的两样假东西。
高云祥说:“各位老大,我是受人之托,把你们要的东西送来,换回被你们虏去的人。我是个中间人,一手托两家。你们和仇家的事与我无关,仇家和你们的事与我也无关,你们两方对我动枪动炮,对我摔脸子,不是江湖了吧。我不怕死,你枪响,我炮响,机关枪响,谁得香应谁吃亏呢?你们会算吧。我不是来和你们打仗的,你们干不干,不干就说话,我马上就走。’’
韩廷宾说:“大家把家伙都放下,咱们都是中国人,打起来了,一是叫鬼子笑话,二是在江湖上丢了信誉。”
程永久很不情愿的收了枪。
高云祥一声口哨,他的武士放下武器。
高云祥说:“三位老大,现在开始,一手交人,一手交货。”
单连山说:“可以。”
被俘的四十五个巡警首先来到庙前站好。
高云祥叫武士把枪、子弹箱子,钱箱子摆在庙前广场。
程永久亲自点数,报数。
义军拿到东西,装了五辆大车,离开了关帝庙。
被俘的四十五个,分别坐上了马车,掉转车头,离开关帝庙,向南而驰。
一个鬼子警察,看到车上那四门迫击炮,心里起了疑心,心想,这个人的什么的身份,拥有四门迫击炮。他用手摸来摸去,手上感觉没有铁那么凉。
高云祥哈哈大笑,举手一马鞭子把炮筒子打掉一截,说:“这是豆面做的,好玩吧。”又说:“那机关枪是木头做的,有意思吧。这是我给土匪准备的两样家伙,有心眼吧。”
警察和巡捕笑了,特别是那五个日本人,笑的奸怪一溜道。他们看看那豆面做的假炮就笑。
高云祥把他做的炮,赠一门给冈野,冈野当心烦的时候,看一看那门炮,就笑好半天。
不久,在八元在冈野的大力推荐下,高云祥升为关东州盐务总办,办公室设在貔子窝。一九一四年春,在八元的帮助下,高云祥的儿子高庆元去日本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