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衍正做着一场古怪的梦。
他看向周围,依旧在山顶,篝火摇曳,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似乎处于半梦半醒间。
沙里飞和武巴都不见了踪影。
他想起身,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
周围传来水浪声,李衍无法动弹,却能看到身前地面上,先是冒出水花,很快淹没脚面。
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李衍疑惑时,忽然浑身一僵。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贴在自己身后,细密发丝撩拨着后颈,一双嫩葱玉手,从两侧穿过,将他环抱。
霎时间,李衍眼前幻象升腾。
他看到了江河翻涌,沿途冲垮无数村镇,山中的堰塞湖崩塌,化为山洪奔流而下,潮头水雾翻涌,像极了一头头黄色蛟龙…
无数山洪奔流,汇聚长江,天空雷云压境,电光轰鸣,暴雨如注,一片末日景象…
巨浪翻涌的江面上,一头头鼍鳖鼋鱼虾乱窜,各个体型庞大,吞噬掉落的牲畜和百姓,下方还有一条巨大黑影,如蛇扭曲…
周围高山之上,一座座法坛矗立。
无数修士在同时做法,他们穿着有些古怪,类似道袍,又类似巫祝,时而做法,时而在山顶各处打下巨大铜钉…
暴躁的江河安静下来,身着黑袍的官员带着无数百姓出现,截断江河,修建堤坝。
从天空往下看,好似一枚巨大的虎符,将整片江河镇压……
所有人,都看不清面孔,但李衍却隐约明白,这正是当年修建都江堰的场景。
那黑袍是秦朝直裾袍,衣领、袖口和下摆绣着花纹,还佩戴冠帽玉佩,应该就是李冰。
都江堰一成,江河平静,天空转晴,沿岸百姓欢呼沸腾,但李衍在上空看得更清楚。
原先长江中的巨大黑影,不断融入山脉,化作一道龙形白气,与一片庞大山脉融合。
其尾部所在的区域,他十分眼熟,前几日刚与山神“驺虞”见过,正是神农架!
江河平息,原本肆虐的水中妖物也被追杀,有些被剥皮取骨,有些则被锁链捆绑,安置在一些正在修建的墓穴水道入口处…
李衍立刻明白了这些人身份。
方仙道术士!
而在江河平息后,还有一道龙形白气升腾而起,随着风雷滚动,落在神农架……
………
呼~
李衍深深吸了口气,猛然睁眼。
篝火噼里啪啦,守夜的沙里飞,正在添着柴火,见他醒来,连忙开口道:“衍小哥若是累了,就多睡一会儿,今晚我和武巴守夜。”
原本三人分开守夜,但方才李衍呼噜打得震天响,沙里飞还以为白天作战太过疲惫,就没有打扰。
李衍愣了一下,连忙从怀中取出那枚龙纹玉圭,感觉到上面余热未散,忽然开口道:
“我明白了!”
沙里飞懵逼,“明白了什么?”
李衍摩挲着手中龙纹玉圭,眼神有些复杂,看了看西北方,沉声道:“那边应该已拔出了镇龙桩,方才龙女又托了梦。”
“龙女?!”
沙里飞眼睛一亮,嘿嘿笑道:“长得漂亮吗?莫不是和柳毅一样,想嫁衍小哥为妻?”
“别胡说。”
李衍摇头道:“神祇和你想的不一样,祂们是山川大地之精,莫以人心度之。而且,我也没看清什么模样。”
沙里飞兴趣满满,“她说了什么?”
李衍沉声道:“我知道了龙女落在此地的原因,也终于清楚她为何异动。”
“当年江神大君为长江龙神,肆虐为祸,被李冰与玄门联手击败,又建都江堰镇压,龙魂压在都江堰下,但龙形却与大巴山地脉龙气相合…”
说着,眼神有些复杂道:“当年江神大君,要求沿江所有城池,每年都要供奉两名童女血祭,龙女就是这些女童死后精魄,融合一缕龙气所化。”
“正因如此,龙女才时常庇护周围百姓,神农架亦是大巴山一部分,在江神大君被镇压后,龙女本能落于此地。”
“青阳宫的人,以为龙女是逃遁,实则是天地规律,龙女受同源龙气吸引,落入神农架,逐渐吸收江神大君龙气,取而代之。”
“原本此事能顺利进行,但两年前,龙女忽然感应到江神大君气息异动,从而试图离开…”
沙里飞闻言吃了一惊,“江神大君不是被镇压在都江堰下么,还有二郎神看管,怎么会出问题?”
“这就不清楚了。”
李衍看着手中龙纹玉圭,有些头疼道:“此物正是开启龙宫水府钥匙,龙女一缕罡气汇聚其上,估计是想让我找到水府,弄清发生了什么?”
“原来如此…”
沙里飞摸了摸大光头,“我明白了,这是龙女给的委托,要咱们查清发生了什么事,龙宫水府里面的宝贝就是酬劳!”
李衍一愣,“这么想,也没错。”
沙里飞嘀咕道:“听起来就是个大麻烦,但若真能找到,咱们一票就彻底发了!”
李衍微微摇头,“现在想这些,还太早,随后入蜀后再做打算。倒是那头困蛟,龙女也告知了其根脚。”
“哦?”
沙里飞连忙问道:“那玩意儿什么来历?”
李衍回想着幻境中所见,沉声道:“此事还与大宋朝和二郎神有关。”
“当时因敕封二郎神一事,弄出不少乱子,巴蜀之地甚至有人因此造反,导致巴山异动,一缕龙气泄漏,被神农架一头蛇妖吸收,修炼为蛟。”
“可惜,各地地形异常,还有人从中作梗,形成困蛟之局,日积月累,留下如此祸患。”
“原来还有这层因果…”
沙里飞若有所思道:“当年赵长生是大宋鬼教教主,权势滔天,又从困蛟处得了蛟蛊,给东湖老祖下套。”
“这些事,会不会就是他的手笔?”
“很有可能!”
李衍面色凝重道:“这件事的背后,远没有那么简单,恐怕这二年蜀中玄门之乱,也与此有关。出山后就找个机会,上报真武宫。”
“行,就听你的。”
定下计划后,沙里飞也就不再多问,而是兴致勃勃道:“衍小哥,那虎蹲炮是个好玩意儿啊,若是改造一番,武巴那小子,完全能单独使用。”
李衍哑然失笑,“你开玩笑吧,那可是火炮,武巴身子再壮,也扛不住。而且咱们扛着炮乱跑,那些城池守军非得吓死。”
“我再想想,肯定有办法!”
沙里飞仍旧不放弃,取出《霹雳雷火经》,拿着根树枝,在火堆旁空地上写写画画,很快入了神。
李衍微微一笑,也没打扰。
他起身后,看向西北方,面色凝重。
那里是神农顶,也是大巴山脉最高峰,龙女给出的幻象中,龙气便是自那里泄露而出。
忙完这边的事,怕是要去那里走上一遭,看看有没有被人动手脚……
轰!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轰鸣。
李衍猛然转身,看向东南方。
那里正是神魁部族和天圣教势力范围交界处,这声音,分明是火炮在轰鸣。 “又开始了!”
沙里飞也被惊醒,看向远处,满脸幸灾乐祸道:“每天晚上都在折腾,天圣教也是倒了霉,被这帮玩意儿缠上。”
李衍面色凝重,没有说话。
那“白公”确实可怕,本身就是神农架山神,统领强大部族,又修炼邪术,吞噬了周围其他山神。
但天圣教若是好对付,又岂会搅动时局,还逼得荆襄山林精怪狼狈逃窜,甚至到秦岭避难。
还有,黄六师又在做什么…
…………
密林之中,火光升腾。
地上坑坑洼洼,硝烟弥漫,远处林木摇晃,无数黑影迅速退去。
“妈的,给脸不要脸!”
一名大汉狠狠啐了一口,又拎起砍刀,直接将地上正在挣扎的神魁头颅砍下。
他的相貌,已经发生变化,双眼血红,满脸络腮胡,牙齿也变得尖锐。
在他周围,不少人都是如此。
有的瞳孔改变,和猫眼相似,有的身形佝偻,脖子上长满细密鳞片…
他们正是天圣教的妖军。
这些人,全都修炼《妖身长生术》,为的并不是长生,而是借上面各种邪术,增强战力。
七十二路魔神中,《妖身长生术》有些特殊,乃是借助各种妖物精怪之躯,修炼秘法。
比如李衍在上津城见到的“狐心术”,就是取狐妖心脏,获得强大的迷魂术。
这种法门威力大,弊端更是不少。
一来借助外力,容易被阴煞之气侵扰神魂,变得性情暴虐,时间长了,和邪魔无异。
二来此法要杀害妖怪精魅,会被这些天地间的精灵所排斥。
比如上津城那修炼“狐心术”的妖僧,若没阵法守护,当时就会被众多狐狸撕成碎片。
这也是天圣教被神魁袭击的原因。
他们本身,就会被这片山林排斥。
就连朝廷军队也受到连累,进入山林后,经常会遭到精怪和野兽袭击。
远处,便是天圣教的军队。
大部分是手持破烂刀具的农民,还有整齐划一的教徒军队,手持火枪列队。
就连他们,也远远避开这些妖军,眼中满是警惕,似乎随时就要端起火枪射击。
如今的妖军,已越来越不受控制。
这一个多月来,经常有人落单后被袭击,找到人时,已被撕扯的破破烂烂。
天圣教高层,说是被野兽袭击,但所有人都清楚,分明是发狂的妖军所为。
看到远处的防备眼神,妖军众人毫不在意,只是冷笑一声,眼中满是嗜血光芒。
忽然,一个鼻子尖锐突出的汉子猛然抬头,对着空中嗅了嗅,嘿嘿冷笑道:“咦,还有人藏着!”
话音刚落,便纵身而出,三两步爬到附近灌木丛中,土里拖出一人。
“别杀我!别杀我!”
这是名身着粗布衣的汉子,身上抹着尸油,脸色惨白,浑身泥浆,吓得语无伦次。
他的恐惧,反倒让尖鼻汉子更加兴奋,眼中狂躁,就要张嘴咬人。
嘭!
一人出手,将他踹飞了出去。
赫然是妖军首领,那毛发浓密的汉子。
“再发狂就宰了你!”
妖军首领瞳孔如虎,眼神阴冷,吓得那尖鼻汉子低头不敢言语。
“哼!”
妖军首领这才冷哼一声,看向满身泥浆的汉子,冷笑道:“这不是龙骧军的余老弟们,咋成了这德行?”
龙骧军早已人心涣散,并非所有人都会听从郭秀之令,甚至早早察觉不对,开始隐退。
此人叫余黑子,学了身憋宝盗墓的手段,当时被地火雷袭击后,就诈死躲在林中。
后来龙骧军败退,便紧紧跟在后面,毕竟在这神农架中,一个人走太危险。
此人手段也是不少,见神魁部族袭击,便在身上抹了尸油,用出闭气之法藏于土中。
这是躲避墓中僵尸的方法,同样让他躲过了神魁部族的袭击。
看到周围火光,这余黑子终于回过神来,连忙呼喊道:“别杀我,别杀我,我有重要情报!”
…………
天圣教大寨帐篷内,烛火幽幽。
“李衍!”
一名儒袍老者猛然站起身来。
余黑子磕头如捣蒜,“回禀右相,确实是李衍,他们用了火器,龙骧军已全军覆没,主上…郭秀也被神魁老妖所杀。”
旁边一名白须老者皱眉道:“这小子也是怪,如何穿过我等防线,进入山中?”
说话者,正是曾在武昌捣乱的王护法。
天圣教以“天圣公”为神,为表示复活圣公的决心,从不设立教主,而是由右相左相带领,诸多护法辅佐。
“甭管他怎么进去的!”
一名蓝袍汉子猛然起身,咬牙道:“这小子屡次坏事,还害了我土司城公主,绝不能放过。”
说话者,正是唐崖土司城派来的覃志海,精通御兽术,来与天圣教接头。
他是土司城公主覃芸儿仰慕者,还想入赘,将来成为高层,如今一切都成泡影,自然心怀怨恨。
“覃道友别急!”
上方的右相连忙安抚道:“眼下我等在此吸引注意力,黄六师和左相那边才重要,等天圣公复活,大事可成。”
“五龙宫的那些道人,一直在外徘徊,若咱们离开,必趁机偷袭。”
“哼!”
覃志海脸色阴沉,“难不成眼睁睁看着那小子逍遥?”
“哈哈哈…”
儒袍老者轻抚长须,“此事有何难?”
“黑鳞相公不是说,‘驺虞’就躲在那片山头么,想必李衍也是借其之力,才潜入神农架。”
“神魁‘白公’,同样对其心心念念,正好祸水东引,一石二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