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个陌生的声音,大约就是东皇御口中的医生,有点古板年老,“麻药的效力已经过了,再过一会儿肯定就能醒,你在这儿冲我着急也没用。”
“医生,你坦白告诉我,她醒来之后,会变成什么样。”这一句话,是从东皇御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仿佛嗓子里挤进去了几粒砂砾,挤压着里面的嫩肉,每说一个字,都是夹着血,带着痛,深深地击中了我的心脏。
僵硬地趴在那里,我一动也不敢动,生怕被他们发现了我的异状。紧张感蔓延到四肢百骸,神经也绷得紧紧的,心跳声空空、空空,响彻在胸膛之中。
那边,医生也思忖了良久,“东皇先生,坦白告诉你,你妻子的后背烫伤不会有很大问题,以后留疤的话,做个手术也会完全掩盖掉。主要是她的眼睛,你需要做好心理准备。当时在挣扎的时候,有两片碎渣子扎到了她的眼球,造成了几毫米的创伤,后遗症的问题,需要等到拆掉纱布才能确定。”
死一般的沉默。
东皇御再度出声,声音明显失去了控制,带了颤音,“也就是说,有可能会失明吗。”
“这只是最坏的打算,发生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二十左右。但是更大的可能是,视力会明显下降,并且伴随一系列的感染疾病。总之,等病人醒过来之后,请你要做好开导工作,并且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很多患者不是被病魔打倒,而是走不过自己心理这一关啊。”
门打开,关上。
外面带来了一阵风,打着转转到我的病床边,绕着眼睛上的纱布,轻盈起舞。仅仅这一阵风的声音,让我忍不住酸了鼻子。
也许,从此我便再也看不见风,只能听它呼呼作响了。
我死死闭着眼睛不肯睁开,床上陷下去了一块,是他坐了下来。他的大手隔着被子落在我背上,那样轻柔,生怕弄醒了我一样。
手渐渐游移到脖间,触碰到头发,我佯装痒痒,将脑袋埋进了枕头里。如果再不及时埋进去,他就会摸到我满脸的潮湿了。
不能被他发现,只是可能失明嘛,这点小事我当然能够处理得好。
被我扭过脸,手指便改变了方向,在我的脑袋上慢慢拍了拍。修长有力的手指拨弄着我的头发,小心地不让发梢黏在脖颈后面的伤处。即使我看不见,我也能够将那只手的动作,分毫不差地想象出来。
慢慢地收回手,东皇御的视线始终停留在我身上,最后慢慢地依偎在我身边,小心地圈住我。我们两个人这样一上一下,几乎贴得纹丝合缝。他能够感受到我因为紧张而绷紧的身体,我也能够感受到,他怀抱中的心痛和惶恐。
“别哭。”他开口说着。像东皇御这样聪明的人,肯定发现了我装睡的事实。可是我不能这时候醒来,只能埋在枕头里,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出声。
“你啊,遇到点事情就变成哭包,当时遇到事情的时候,又逞什么能呢。平时我让着你,你就学会以大欺小了,可是出去之后,别人也不会像我似的,你就得吃亏了不是……”
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串,东皇御突然哽咽住了,将脸埋在我的腰窝处,闷声说,“别怕,凡事还有我呢。看不见算不了什么,这世上眼睛不好使的多了去了,你就当自己高度近视,过个几年就习惯了。”
“呀,你会不会说话呀!”忍不住从枕头里冒出来,我不停抽着鼻涕,因为眼泪,眼睛火辣辣地直疼,“都是你害得,我马上就要哭瞎了!”
坐在床上,我一阵悲从中来,哇哇地哭起来,简直要掀翻屋顶一样。
东皇御慌了,“你还哭,真不怕哭坏了啊。医生说不能过度用眼,你快给我停下来!
“呜呜呜……我做不到啊,”一边哭我一边胡乱伸手抓着,哭喊着,“眼睛里面跟抹了辣椒油似的,一疼我眼泪就往外钻……伤口泡点生理盐水也没关系吧?”
“你就作妖吧你!”被我气得笔直,东皇御拽住我想去揉的两只手,另一只手按住我的脑袋。昂着脑袋,我忍不住一抽一抽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下一秒,一个温热的东西贴上了我的脸颊,顺着泪痕慢慢往上攀爬。直到我的下眼眶处,慢慢吹着气,凉凉的感觉顿时让我好受了好多。
“嗝,不要停……”我带着鼻音,不忘继续使唤他。
小声嘟囔了两句,东皇御拿我没办法,一直小心地隔着纱布,替我吹着伤口。丝丝清凉带走了上面的灼烧感,直到可以忍住不流泪了,我才大发慈悲地允许他停下。
“小不点,就你会磨人。”罢了,他突然隔着纱布,在我眼睛上亲了一口。就这一下,顿时让我心湖荡漾。
面对面坐在病床上,东皇御一副看穿我的口吻,问我,“情绪波动这么大,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想不开?”
一下子被抓了个现行,我本能地往后退了退,“还能有什么比会瞎掉更让人害怕的,当然是因为这个难过咯……”
“骗人。”他完全不相信我说的话,“之前你小命都没了,成天顶个稻草人还乐得和什么似的,还想糊弄我?”
支支吾吾了半天,我放弃了,拽住了他衬衫的衣角,瓮声瓮气地说,“我真的,真的很担心瞎掉。”
除了会担心失明之外,我更害怕,自己这样特殊的眼睛会失去能力,无法再看到那些东西,无法再给东皇御提供什么帮助。开始的时候,我留在东皇御身边,还有理由告诉自己,是为了给他化解黑气。可是现在,他变得越来越强大,我却变成了一个累赘,甚至连福宝都比不上。
每一次,每一次,即使我那样不愿意,我都是成为了大家的包袱。那么多事,都是因为我而被招惹的,偏偏最后,还是需要大家给我收拾烂摊子。如果不是我脸皮够厚的话,或许早就要心理崩溃了。
捏紧手心里的衣角,我终于将一直压在心底的大石头,告诉了他,“如果,我失去了天咫这双眼睛,成为了一个什么用都没有的瞎子,你会不会不要我了?”
等了良久,他居然没有说话。
我顿时一扁嘴,“你这个骗子,居然没有三秒内回答,你肯定是后悔了……哇哇,唔!”
唇齿相交,紧紧地贴合了好一会儿,直到我情绪平复下来,他才拉开距离。彼此的呼吸都这样亲密地交融着,东皇御低下头,在我的唇角又亲了亲。
“像你这么傻,除了我谁还会要你。”他的声音那样低沉,带着黑夜里的星光,和一阵阵尘埃卷起的旋转声。
“你确实是我的包袱没错,但是我最甜蜜的包袱。背上你,我就没有想过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