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管束的泪水肆意的喷涌,拼命张开嘴巴却喘不出一丝气息,喉咙僵硬得如同被冰块堵塞,麻木混合着胀痛,发不出一点声音。泥泞和雨水覆盖了眼睛,积水灌进了鼻子,我的世界开始一点点寂静、下落、消散、黑暗……,断断续续有一丝亦幻亦真的感觉,感觉自己正在一点点的死去。
再次活过来的时候,油灯的光极度刺眼,床边一溜的排着几颗脑袋,慢慢的才看清:雪鸳、阿媚和魁子。
忍着全身的酸痛,我艰难的掀去被子,爬了起来,顾不得自己全然一丝不挂,胡乱扯过一些衣服裹在了身上,踉踉跄跄的就冲下了楼梯。
楼下点了灯,阿布坐在一张桌子边端着酒杯,我冲到跟前,喘了口气,嘶哑的问道:“她在哪里?”。
“北江,北江梅香沟”。
“往哪个方向?”
“大概是这边吧”,他指了个方向。
我不再理他,也不管匆忙跟下来的其他人,拉开门就冲了出去。
进入到黑夜,我的力量就都全然重生了,光着的脚丫踩在泥泞的冰凉里即刻唤醒了所有的细胞,我迅速飞奔起来,朝着他指的方向。我的心底只有一个念头:我要看到她,我绝不相信她会死了。
她怎么会死?她的身影是那样的娇美,她的肌肤是那样的闪着光泽,她的笑容是那样的甜美动人,她的声音像流水叮铃还真真切切的萦绕在耳边。除非我亲眼目睹,我绝不相信有如此穷凶极恶的神灵会带走她,那些护佑人间善良的佛主、观音又都通通死哪里去了?
我的脚步越来越快,黑夜里,草木纷纷避让,雨点也只敢在身边散落,天地万物都在为我让路。直到我狠狠的撞上突然蹿出的一个人影,接着脑袋就挨了重重的一击,而后就被他们抬回了房里,扔在了地板上,魁子和阿布站在门边把守着,我才开始沮丧,逃不出去了!
“你们站到外面去”,雪鸳端了盆水进来,让他们站到外边去了。
她蹲了下来,拧干了毛巾开始为我擦拭,我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坚决的说道:“放我走,我要去看看她”。
她不再动弹,扔下了毛巾慢慢将我抱在了她怀里。
“去,要去看她,我和你一起去,我们都去”,她贴在我耳边轻柔的说道。
“现在就去!”,我在她怀里吼道。
“我们不知道路,明天一早有人来带我们去,一大早就去”,她轻柔得像是在哄悲泣的孩童。
“她不会死的”,我自言自语似的嘀咕着。
“不会,我也说不会,有同样衣服的人很多的,他们一定是搞错了,你别瞎着急,明天一早就去看,回头再收拾那些乱说话的人”,她慢慢的说道。
我知道只能等了,全身就僵硬得一动都不想动了。
她抱了我很久,然后慢慢将我放下,一点点的解开我身上胡乱缠绕的衣服,慢慢的替我擦干,一点点温热的感觉丝丝传来,我才发现是她的眼泪不时滴落在我身上。
等到擦遍了全身,阿媚推门进来了,把一些衣服递给雪鸳,也并没有离开,帮着她替我一点点的穿好衣服。
忙完之后,她们劝我躺床上去,我摇头拒绝了,一动都不想动。
我就这么直挺挺的躺着,两眼盯着屋顶乌黑的木板,那些木头的纹理时而清晰可辨、时而模糊不清,似乎整个屋顶都是活动的,有时近、有时远,我怔怔的看着,脑子里完全空荡,没有任何念头,也没有任何感觉,如同魂灵死了,徒留着一个无知无觉的躯壳。
迷迷糊糊间,她们把床上的被子铺到了地上,两人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将我挪到了被子上,然后两人一左一右的挨着、监视着行尸走肉般的我。
魁子送了一些吃的进来,无论她们怎么劝说,我对举到嘴边的食物毫无反应,任由她们连连叹息。
这一夜,我竟然也睡着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去的,醒来也分不清时辰。两个女人一左一右的紧挨着,都把一条胳膊搭在我身上,似乎要随时防止我溜走。
油灯早就灭了,窗缝里似乎透着亮光。俩人的鼻息此起彼伏,衬托着四周出奇的寂静。
稍稍回过神来,我提醒自己趁着这短暂的清醒好好琢磨一下昨天到今天的经过。阿布下面的人可没那么愚笨,不至于轻易传回来一个错误的消息,那块布上的小碎花也和大姐那天穿的一摸一样,这意味着:大姐是真的不在了。
想到这里,胸口又是一阵**般的刺痛,另一个想法跳了出来:衣服是可以和别人一样的,年轻姑娘身形相像的也不在少数,也就是说:大姐还有可能安然无恙,自己只是虚惊一场。
这两种念头轮番争夺着我的脑海阵地,被紧紧环抱的身体开始潮热,不经意的觉察到额头有点发痒,伸手摸去,赫然是一道血痂,顺着手的移动,又有另一道,接着又有一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划伤的。
我的举动很快惊醒了她们。
“好些没?”,雪鸳轻轻的问我。
“什么?”,我有些不解,我又怎么?
雪鸳没再说话,阿媚也起了身。推开房门,我看见魁子裹着被子睡在走廊里,阿布已经不在了。
开始等着吃早饭,我也不催,事实说明:自己已经将他们折腾得够呛。生死苦痛都是我自个的事,犯不着连带了大家伙。
接过雪鸳端过来的稀饭,我才含了一口在嘴里,嗓子就开始发痒,剧烈的咳嗽把稀饭喷得满地都是。然后就感觉到恶心,只好把饭碗推到了一边,魁子见状去找了块肉干来递给我,我摇手拒绝了,走到厨房舀了一勺水咕咚咕咚的一口气灌了下去,早饭就算解决了。
尽管我尽量保持着冷静,他们也都清楚的知道我的急切,雪鸳站在门口,不断的嘀咕:怎么还没来?
外面终于有了声响,阿布先进来了,那黑家伙在院子里牵着几匹马。看来我的心事眼下成了大家的关注核心,全然是集体出动了。
魁子被安排留下,雪鸳、阿布和我同去。
我看到了魁子不乐意的神态,他就是这种人,什么事都愿意和身边的人一起,偶尔很急躁,但大多时候是开心的。他乐于参与所有人的事,但却很少有自己的事,由于表现得毫无心机,所以别人也很少关注他的心事,似乎都默认了他就不会有心事。
我不清楚他究竟有没有心事,但却挺赞赏这样的生活态度,无论怎么说:无牵无挂,逍遥度日总是不错的。
阿媚终于穿戴整齐了一回,到了门口像要送我们走,正待出发,却要求我们让她一起去。
刚好有四匹马,雪鸳犹豫一阵,也就答应了。
马蹄声越来越急,两边的景物纷纷退却,雨后的清新里尽管没有阳光,光线却很充足,我的眼睛除了照例开始一这一阵的恍惚之外还特别的不舒服,也许是风太凉了,总是需要不断的眨眼。
北江很远,一直跑到马都看不清路了,阿布才说:快到北江了,明天中午就能到梅香沟了。
雪鸳要求休息,她说很累了,我有些怀疑这算不算找个借口关心我,因为我连日只喝水不吃饭,本来就神情恍惚、形同虚脱了。
其实,我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冷静,心里已经想好了:快一时、慢半刻的根本不会影响结果。所以也就同意了她的建议,阿布开始生火,雪鸳忙乎着准备烧水。
我静静的看着他们忙碌的样子,一瞬间里觉得阿布已经完全不是之前的样子了,倒不是他刻意改变了装束,而是他现在的举动完全就像我们之间的一员,没有任何特别。
雪鸳陪我静静的坐着,没有任何言语,她又能说什么呢?其实都不必,什么都不用说。陆续开始喝水、吃干粮,我尝试着吃下一点食物,但几番努力还是放弃了,不管怎么细细咀嚼,吞到嗓子眼就忍不住反胃。只好悄悄的吐掉了,看着那些累坏了的马在火光里摸索着吃草。
动物有动物的好处,吃饱就行!
梅香沟其实就是一个穷乡僻壤,而且范围极小,不过是两座大山之间的一道山谷,散着三、五户人家,也都是破旧的草棚或土胚房。但院子四周都散落着很多梅花树,我对树木没有什么辨别能力,只是根据这地名和这树的模样猜测的,这些树都不高大,虬枝交错延伸,没有一片叶子,似乎只是铁丝扎成的,也毫无生气,尽管分布有很多棵,但看起来还是给人孤零零、冷冰冰的感觉。
阿布找到了一个老头子,真的很老了,又瘦又佝偻得厉害,要费力的抬起头来才能看到我们的脸,皮肤蜡黄干燥,像是被太阳暴晒过很久了的软橡胶皮,软嗒嗒的覆在骨架上,自然就堆出了无数的皱纹。
跟着他颤颤巍巍的脚步,我们来到了一个小山坡上,我看到一抔黄土堆起的坟堆。时间不长,最多两个月吧,寸草不染,雨水的冲刷让它几乎遁形。
我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呆呆的看着,似乎这跟大姐扯不上任何关系。
然而老头子很快从附近的草堆里捡过来一件衣服,正是那熟悉的碎花!被抛弃在荒野,所以颜色更黯淡了。我仔细的翻看了很久,手就开始抖索了。毫无疑问,就是大姐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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