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越过公路之后,我沿着一条隐隐约约的小路朝山顶走去,小路歪歪斜斜的通向半山腰,在山脊处拐了弯。只要我跨过那道山脊,就彻底离开了他们的视野。希望一步一在靠近。
二十米……十米……五米,我的心跳因为这从绝望深渊里升腾出来的希望狂喜不已。
然而,命运惊醒了。
我面前的一块石头突然爆开,碎裂成两半,飞溅起来的碎屑,打在脸上麻麻的痛。
是子弹!狙击手开的枪,那熟悉的枪声紧跟着从对面山腰传来。
我想到跑,毕竟只有几步之遥,只要一跃而过,剩下就该他们悔恨叹息了。但转而就想到:此刻那瞄准镜的圆心就定格在我的身前,我只需露出半点逃跑的苗头来,子弹就会穿透我的身体。
我扔下肩膀上的柴火,转过身,面对着拿片山坡,高高举起双手。这是一个可耻的动作!对于一个军人来说绝对是不可磨灭的耻辱。但现在,我需要这个动作来达到我的目的,这不算投降,是计谋!我心里暗道。我现在是百姓,百姓就该是这样的举动。就算是再残暴的军队,也断然不会对自己国土上的百姓开火吧?只要他们不发现别的。
没有声音,没有动静,山林彻底寂然了。公路上的士兵也没有上来盘查,也许他们只听得枪响,并不知道具体情况。
一分钟……两分钟……。
应该没事了,刚才的枪声已然暴露了他自己的位置,而这个时候,他们的目标是另一个狙击手,这会让他不敢在我身上注意太久。
我慢慢捡起“柴火”,慢慢地、一步一步地缓缓行动。我承认心里一点也不像表面的平静,尤其在跨过山脊的那几步。
危险度过了,沮丧全面袭来。怎么会是这种结局?我明明瞄的是驾驶室窗子上的脑袋,子弹怎么会击中轮胎?我发誓:从我端起56就从不曾让子弹脱过靶!就算给我一个弹弓,只要射程之内,也断然不会偏差如此之大。有了枪,还是不曾想过的高档货,居然用出这等效果,怕是路过的神灵都得发笑。
我接近全力在脑海里搜寻关于狙击的有关信息,但是太贫瘠了,只有几个零碎的词汇:距离、风向、风速……,或者还有温度、湿度,自己无法明确。距离好办,是个基本的常识,就算有误差也不会太离谱;风向简单,一草一木都会提醒我,风速就估摸着来吧;温度湿度会怎么影响?我不知道,也暗自以为那不是特别重要的,我并不需要成为一个合格的狙击手,丝毫不奢望千米开外爆人脑壳。我只希望能够在五、六百米的距离可以命中人体目标,这就足够了,普通士兵的有效作战半径超不过三、四百米,AK之类的枪支在四百米开外打中目标的可能几乎等同于麻将的清一色加杠上开花。能够在他们的射程之外击中他们就足以保障我的安全,至于狙击手之类的威胁,想了也白想。
还有重力!我几乎是惊叫出声来,这才是最大的问题。我不知道手里的狙击步子弹的初速度是多少,56就是七百多,算它八百到九百应该差不多了,刚才那一枪大概六百米,估计子弹得飞行近1秒钟的,难怪我当时来得及调回枪姿观察到目标中弹。这一秒钟,子弹会往下掉多少?物理课本上说加速度是9.8米/秒。也就是说自然下落的物体一秒钟得往下掉4.9米。我不知道这样的计算会不会让物理老师发笑,但现在我只能暗自琢磨了。但是子弹不是普通物体,还有空气阻力,也许正是因为这样,那颗子弹击中了轮胎,偏离了那颗脑袋将近一米。
“知识就是力量”这句在学校时候当它就是放屁的名言这时候开始浮现出来,似乎带着讽刺。
我不可能接受到狙击手的训练了,但一个军人搞不定一支枪绝对是荒唐之极的,我还有足够的子弹,我决定自己练!射手都是子弹喂出来的,何况我的要求并不高。
新的问题:我去哪里练?
没有枪靶倒有办法自己解决,问题是枪声会传出很远。
大自然总是为人间一切奇迹提供着可能,只要你多加留心就会发现任何时候、任何窘境,总还会有一丝生机。比如这逐渐阴暗的下来的天气。
从几十发迫击炮和狙击手的枪口逃离之后,我一口气翻过了好几个山坡,简而言之,从一个大山深处到了另一个大山深处。没有明显的区别,只不过一个是在公路那边、一个是在公路这边。还有,就是那边有草屋、有我的牵挂。
我在山谷里找到了一块四周相对空荡的石壁,用一块石头在上面画了九个圆点,每三个一排,上下间隔约一个人的高度,整体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麻将里的九饼。然后沿着石壁对面的山坡往上爬去,一直到估计相距足有六百米了才停下,寻了一个合适的位置,端起了枪。
先是搞明白这瞄准镜上的旋钮,我慢慢转动着,猛然就欣喜起来,那个“九饼”在我的转动中越来越大,然后随着我的反转又越来越小。这玩意就像是照相机的焦距。以前,部队的指导员就经常带着一个照相机,他越是呵护得宝贝似的,我们这般毛小子就越是好奇,少不了抢过来把玩。这个发现意味着我已经迈出了第一步。我把它调到头,这个时候的“九饼”上下刚好接近瞄准镜里的上下两道线。我反反复复的瞄着那九个圆点,把中间的的点想象成一个人,上面是脑袋,下面是脚,最中间的那点就是腰。还有一道虚线组成的弧线,上面标着一串数字:“2、4、6、8、10”,下面是一道水平的横线。我琢磨了很久很久都没能搞明白这是干什么用的。毫无头绪渐渐催生了烦躁,我几乎打算暂时放弃研究它了,枪口晃动的瞬间,我发现那个“九饼”上端和标着数字“6”的那道虚线接触时,最下面的那点刚刚好挨到下面的横线。一道灵光闪现出来,这是测试目标距离的!因为我知道自己和“九饼”的距离就是六百米左右。至于圆心下面的4个箭头,那一定是射击提前量了,这个道理是我用56的时候琢磨出来的,距离远了,瞄准目标后要将枪口稍稍抬起,留出一点子弹下落的距离。
我在欣喜之后,渐渐又担忧起来,这些自个琢磨的道理管用吗?然而焦虑于事无补,一切都等着实弹来验证吧!
然而这一次,老天并不合作,只变天不下雨。眼看着有雨点了,几阵山风拂过,又歇了下来。
等着吧!我并不着急赶路,眼下没有比搞定这支狙击步更重要的事了。这一等就是三天。三天里,饿了嚼上一点肉干,渴了有水壶,水壶干了就跑一趟山谷里的小溪,困了就找个自个觉得安全些的地方躺一会。
人一旦有了一个固定的目标又不能立即行动,就只能等的时候,就特别容易无聊。无聊是个滑稽的家伙,擅长于逗人想些自个都想笑的滑稽事。于是小院子、女人、孩子这些景象反复在脑海里穿越。不知是哪个战友曾开玩笑似的阐述他的理想:“作为一个男人,我的理想就是有个家。房子不用豪华,有个院子就好;老婆不用漂亮,在乎自己就好;孩子不用聪明,像自己就好……”。我记得他说完之后,宿舍里笑成一片。他的半开玩笑这时候却让我感叹不已:这些平庸无奇的要求,不都是常人真正需要的吗?只是在安定的环境里觉得稀疏平常。可现在,这些都只能在我的想象里,成了奢望。
大姐是个知心、体贴的人,她足以撑起一个幸福的家来,这让我暗自庆幸,也暗自发誓:决不再轻易冒险。比如对那矮个子卡车司机的那一枪,现在想来就毫无意义。就算直接命中了,不过是解决了一个越南军人,能够在自己想起蜘蛛的时候多一丝宽慰,再回想这段敌后的遭遇时少些许怒气罢了,为此引来几十发的迫击炮真是得不偿失。
命运由得了我么?至少现在不知道。
不再因自己的怨气开枪!我暗暗对自己说。
在无尽的遐想里,第三天下午,雨终于来了,雷声开始在山谷里跌撞徘徊。我迅速进入射击状态,将自己摸索出来的道理再暗自强化一遍:曲线判断距离,箭头表示提前量……。
一道闪电闪过之后,我在心底里暗数了几个数字,扣下了扳机。雷声正巧赶到,掩盖了枪声。整整三天,我等的就是这样的机会,实现了无声的开火。
大概一个小时,我在雷声的掩护下打完了弹匣里剩下的六发。这六发子弹给出的结果让我基本满意,证明之前的推断基本正确。我还发现了一个问题:呼吸带来的影响比用56明显太多了。也许是这枪约一米二、三的长度放大了任何轻微的位移,呼气时,瞄准镜里的目标明显朝上跑,吸气时,又很快往下沉。我对呼吸的控制似乎还很难满足它的要求,六发子弹,四发命中在“九饼”中间的那点附近,一个蹩脚的短程狙击手诞生了!
可以离开了,我用青苔抹去石壁上的痕迹之后,一时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原本的打算是继续往那个小村子去的,这会儿又突然想回到原来那片山林去。理由也很简单,既然他们已经把那死去的战友当成了逃兵在通缉。那我的那次夺枪行动就不会给大姐一家和那附近的同胞带去风险。这样的思索推动着我的欲望:我其实很想回到小屋去,哪怕是能够远远的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