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妃留林宁在储秀宫歇息,拨了紫琼来服侍她。林宁便问了紫琼很多事情,关于姐姐的事情。紫琼絮絮叨叨的讲来,好像就在眼前一样。
临睡前,紫琼替林宁梳头,长长的头发披散下来,紫琼拿了木梳,一下一下从头顶一直梳到发梢,她说:“格格的头发真好。”
林宁从镜子里看见紫琼,问她:“你以前也是这样给姐姐梳头的?”
紫琼答:“是呀,芸贵人的头发也是这样好,又黑又亮。格格和芸贵人真像。”
死者已矣,生者除了悲恸还得继续活下去,带着怀念,连死者的那份一并好好活下去。
半夜里,林宁睡不着,可能是因为择床。心里面糟糟的,很乱。她在黑暗中坐起来,抱着腿,下巴抵在膝盖上,大睁着眼睛,可是什么看不见,周围是无边无际的黑。手腕上多了一样东西,是她第一次进宫看姐姐时送给姐姐的镯子,良妃娘娘交给她,说是姐姐嘱托一定要留给她的。她就一遍一遍的摸索着那镯子,一直枯坐到天亮。
吃过早饭,宜妃过来了,说八福晋也进了宫,邀林宁一起去园子里逛逛散散心。
一众人行至御花园中,林宁因为昨夜几乎没有合过眼,这会儿困劲上来,连着打了两个哈欠,十分不好意思的冲宜妃和八福晋笑笑。
那两位并不介意,只是和善的说:“可怜的孩子,你也真是辛苦了。”
便转至到亭中休息。林宁靠在栏杆上,不自觉地就打起盹来。昨天还捅漏了天似的雨下个不停,今天忽然放晴,风和日丽。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徐徐的风吹来,里面有女子柔柔的欢声笑语,恍然如梦啊。大概只有在梦中才能这般安逸自在的生活,大概也只有在梦中才没有那样多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吧。
林宁觉得好像有人站在她身旁,离着她很近很近,近得可以感觉到那人的呼吸,像微风轻轻抚在脸颊上。或者根本就是风?
良久,忽然听见一声叹息,长长的,轻轻的,似有若无,叫人不仅疑心听错了。
林宁于是醒过来。身边的人都不见了踪影,只有康熙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也在看着她。林宁心下一紧,她虽然不曾亲眼见过康熙,但瞧那一身装束也不做第二人想,立即就要跪下去:“皇,皇上。”
“不必多礼。”康熙示意她回到刚才的地方坐好。
林宁心中忐忑,惴惴不安。
“你可知你很像一个人?”
林宁不敢接话,康熙就自顾自的说下去:“真是越看越像。”
林宁惶恐的抬起头。
“可你并不是她。无论多么像,就算你身上流着和她同样的血,你也不是她。”康熙的声音里竟有一种淡淡的寂寞。
“皇上……”林宁很小声地想说些什么,可是她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朕以前见过你的,你还记得吗?”康熙的声调忽然一扬,把话扯开了。
林宁又惶恐了。
“你一定不记得了,那个时候你还只是个小娃娃,喏,还没有那凳子高。朕还抱过你,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呀……”康熙絮絮的说着。
林宁也放下心,微笑起来:“皇上不说,我还真不记得了。”
“你就在宫中多住几日。事情很多,和良妃德妃娘娘她们一起好好料理。”
林宁知道康熙在说的什么,唯唯称是。
“你姐姐的东西,你抽空好好清点一番,她的东西多,许多内务府并没有登记在册,你看看,有什么想拿回去做纪念的,就拿去,剩下的交给内务府处理……”康熙交待完,便起身要走。林宁又要跪下去恭送,他摆摆手示意不必,就走出去了。
林宁目送他直到背影消失,才回去接着靠在栏杆上,一时间竟有一种脱力的感觉。这便是帝王么?有那么一二刻,她真觉得他就像是自家姐夫,平易和善的一位长者,但是那短短的一瞬过去之后,就又被那慑人的气魄给压得喘不过气了。
虽然仍旧住在储秀宫,林宁没有事情的时候,大多还是在姐姐生前居住的钟粹宫里呆着。
那里已经布置得面目全非了,四目望去,一片雪白,连大红的柱梁也被白绫层层裹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林宁觉得很不错,姐姐最爱素净,仙子一样不然纤尘的一个人,却不得不一生一世住在锦灰堆里。难得这样的清静寂寥,她见了一定喜欢。
林宁在这里一呆就是一整天。白天的时候总有很多人过来,哀悼的,安慰的,问候的,劝导的,络绎不绝的来,络绎不绝的走。林宁勉励应承着,等到终于没有人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屋里没有掌灯,风吹进来,满屋的白纱飘起来,落下去,像有一个女子在分花拂柳的前行,口中却不住地呜咽。
紫琼吓得把手里的朱漆食盒都摔到了地上。
林宁正背靠着梁柱坐着,听到响动,抬起头来。
紫琼的声音都抖起来了:“格,格格,是,是您吗?”
“是我。”林宁仍旧抱着膝盖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声音里满是倦怠。
“唉呀,吓死奴婢了!格格您怎么不点灯?”紫琼长长的舒出一口气来。
“不想点灯。紫琼,你说这世上有真有鬼神存在么?”
“格格,奴婢害怕。”
“怕什么?鬼魂生前也是你认识的人呢。”
“话,话是这么说的……呀!”紫琼正蹲在地上收拾刚刚弄撒的食物,忽然惊叫起来。
“怎么了?”
“没,没什么,不小心,把手给割了……”紫琼一面说着,一面悄悄地往林宁这边靠。
“没事吧?”林宁刚问完,紫琼就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说:“格格,外面,外面好像真的有,有鬼……”
“谁?”林宁望窗外瞧去,果然有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在竹影重重的掩映下,果然有人!林宁立即高声喊出来。
那影子一闪就往外走去,林宁追出去,院子里空空如也,只有窗下那一丛竹子在沙沙作响。她没有再追,只是回去安慰紫琼:“你看,被我吓跑了,就算是鬼也是只胆小鬼。”
紫琼犹自惊惶得要哭。林宁蹲下来,拍拍她的肩膀,轻声说:“好了,没事了,去把灯点亮吧,怪黑的,一会儿又把手给割了。”
林宁第二天去问过在外面执事的小太监,得到的答复是昨天晚上只有四阿哥来过,只进去了一下便出来了,别的人没有看见。
下午的时候,阳光正好,穿过格子窗被分成一束一束的,林宁可以看见空气里面无数的灰尘在跳舞。竹影横疏中,那个影子又出现了,明明是陌生,林宁却忽然觉得很熟悉,一瞬间的迷茫与恍惚,竟伸出手指来,照着那影子的轮廓在地上描了起来。这是脑袋,后面坠着一条辫子,眉毛,是什么样子的呢,有一点点粗,但是不及十三的浓密,十三的眉毛真的很漂亮,剑眉星目,朗朗生辉……十三,十三……
就在林宁怔仲的瞬间,那影子晃动起来,影子的主人就要离开了吗?林宁脱口喊出来:“四哥这就要走吗?”
那影子忽然定住,久久地定住。
“四哥难道不是有话要对我说么?”林宁垂下眼帘,轻轻地说。她的手指在地上粘得满是灰,她蹭了又蹭,怎么也弄不干净,于是放弃,双手抱住膝头,下巴又搁在肩膀上。她习惯这样坐着,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很可怜的样子。其实她愿意自己是一只刺猬,最无助的时候也是最坚强的时候,至少还有自己可以依靠。
良久,窗外传来一声叹息。
“也没有别的什么,只想劝你好好保重,就算为了十……”
四阿哥的话还没有说完,林宁就顺口说下去:“就算是为了我自己,四哥,从今往后的一切我都是为了我自己。”
良久,又是一声叹息。林宁忽然想起最近总是听见叹息的声音,难道她的人生就只是一声叹息?
“你好自为之吧。”四阿哥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林宁没有追出去。阳光落了满室,那样明媚灿烂的样子,可是她只觉得冷,因为她坐在这幽暗的角落里,阳光永远也照不到她的身上。
林宁来送姐姐最后一程。
蜿蜒的苍白色的队伍一眼望不到尽头,林宁和家人一起坐在车中,遥遥地赘在长龙的最后。额娘已经哭干了眼泪,只是双目无神的枯坐着,她这两天一直在家中休养,卧床不起,今天谁也劝不住,非要来,还是一路被人搀扶着过来的。阿玛和哥哥陪在额娘左右,若没有他们,额娘说不定早已经瘫倒在车上。林宁也默默无语。一时间满天满地的肃杀之气,万物始极的阳春堪比寒冬。
队伍从神武门出去,穿过幽长黑暗的门洞,阳光訇然洒落,刺得人一时睁不开眼。林宁却大睁着眼睛,直迎向那最光明处望去,两个身影落入眼中。
四阿哥,还有,十三……
四阿哥一身玉白,倒不觉得什么,只是十三,他穿着石青色的朝服,却在臂上绑了一条白布!
林宁浑身绷得紧紧的,她的眼神撞进十三的眼中,他的眼里只有她,她也只看得见他一个人。车子缓缓地,一直在走,十三立在那里,和林宁的距离越来越远。林宁咬紧了嘴唇看着十三,看不够一样,前路便是繁华冢,这一去竟似再也不得相见一般。十三向前跑了两步,终于被四阿哥拉住。烟尘扬起来,林宁的眼睛朦胧了,终于失却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林宁回到家中,有人早早地等在那里。大队人马忙忙乱乱的进府去,林宁留下来,空旷的门前只剩下夕阳的余晖在暖暖的照着她和他两个。
他竟是又瘦了,比她上次见他、上上次见他还要瘦,颧骨高高的凸出来,说不出的落寞也满涨起来。这是怎么了?原本不应该是一个春风得意马蹄疾的人吗?
“少游?好久不见,这么快就回来了啊。”林宁暖阳一样的笑着。
“蓉儿,我有话要说……”
“进屋里去说吧。”
林宁进得屋来,双儿和如意两个丫头急急地迎上来:“格格,你可回来了!想死我们了。”
林宁笑道:“不过几天没见,以后我要是走得远远的,你们怎么办?”
“你走得远远的,我们就远远的跟去。”两个丫头异口同声地回答。
“好了好了,客人来了,快去泡茶。”林宁笑着把两个丫头使唤出去,转身招呼欧阳少游:“少游,你坐啊。”
欧阳少游便闷闷地坐下。
不是说有话要说吗?林宁觉得奇了。茶沏好了端上来,林宁捧在手里,说:“少游,恭喜恭喜!我以茶代酒……”
“恭喜什么?”欧阳少游看着林宁,眼神很复杂。
“恭喜你吉期将近,什么时候也让我见见未来的嫂夫人?”林宁很真诚的说。
“蓉儿,我并没有订亲。”欧阳少游顿了顿,继续说:“我没有回家。我不能离你远远的,再也见不到你。”
“少游……”
“就算你心里没有我,我也不能离开你。蓉儿,我只想对得起我自己。我告诉你,不是指望能从你那里得到什么回报,你以前给不了我的,现在也不会给我。我只想告诉你,曾经有一个人为你做了这样多的事情,他心甘情愿。如果你愿意,他可以为你做得更多。不管你在哪里,他永远站在你的背后,只要你一回头,就可以看到。”
“少游,对不起。”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真的,蓉儿,对我你永远不用说这三个字,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就像你对十三阿哥一样,就算他……”
“你都知道了吗?”
“如果我不知道,这会儿只怕还不知道在哪儿流连呢。”
“对不起。”
“又说对不起。以后别再说了,我不爱听。”
“好,我不说了。”
林宁送少游出去的时候,外面已是繁星满天,夜空像是缀满了璀璨钻石的黑丝绒。北方的天空好像分外的高远明澈,林宁都不记得自己在家的时候曾经看见过这样的美景。
林宁在庭院中的一时失神停留,少游已经走出去一段了,少游见她没跟上来,便回过身来看她。
林宁笑起来:“少游,你在成都看到的天空也是这样的吗?”
“是呀,一样的。天空只有一块,在哪里看什么时候看都没有分别吧。”少游也驻足仰望星空。
不对,有分别,在四川看见的天空和在这里看见的是不一样的,三百年后的天空和现在的也是不一样的。少游,你从没有仔细看过头顶的天空,你也从没有仔细想过我是怎样一个人。
少游走之后没过多久,修竹过来了。
林宁没想到她这么晚了还会过来,以为有什么急事。
没想到修竹大大方方的坐下来,笑道:“蓉格格,我没处去,来投奔你来了,你可要收留我。”
林宁看见她那个样子便忍不住同她玩笑:“你就不怕我把你给卖了?”
“让你卖了,总比让他们卖了好。”
修竹的话让林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走过去挨着她坐下,很严肃的问她:“修竹,你跟我说,到底怎么回事?”
“我从家里跑出来了。”修竹很镇静地说。
“跑出来了?为什么?”
“他们想卖了我!”
“怎,怎么回事?”林宁乍一听闻这个骇人的说法,不禁有点结巴。
“他们以为我不知道?背地里连人家都找好了,换庚帖,下聘礼,到时候还想把我捆上花轿!蓉格格,我不能嫁过去,我不能!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么大的事情想瞒着我,办不到!可算是叫我给知道了,我去跟他们闹,他们还想把我给锁起来!有这样的兄弟嫂子么?他们要害我,我索性也不认他们了!”修竹激动起来,身体剧烈的起伏着,像是温泉水里的气泡,被无形的气流冲击着咕嘟咕嘟冒上来。
林宁轻轻拍着修竹的背,帮她顺气,好生劝慰:“修竹,修竹,话不是这样说的,家里人终究是家里人,那份血缘亲情不是说不承认就不承认的,他们一定也是为了你好。”
“蓉格格,你不知道,他们哪里是为了我好!他们明知道,他们明知道我心里的想法!他们不让,他们只为了自己,不顾我的死活!”修竹说着说着,眼睛就湿起来。可是她咬牙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是了,这才是林宁记忆中那个永远像竹子一般硬气的女子。
打更人敲着梆子报过二更,林宁的精神还挺好,搂着被子轻轻地问睡在旁边的修竹:“修竹,我是一个很让人信任的人么?”
她知道修竹也没睡着,翻了大半夜了。
“我只知道你是一个很不一样的人,你和我们都不同,我不是说身份地位什么的。你好像很简单,比我们都纯粹,看人看事决不会想那么多。你又好像很复杂,是我永远也猜不透的一个人。”修竹果然思路很清晰。
“修竹,你想太多了。”
“是你想太多了才对。你明白我的意思,总之我愿意信任你,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我只想到可以来找你就对了。”
“修竹……”
“我睡着了。”
“那你现在在干嘛?”
“自然是在说梦话咯。”修竹翻个身,裹住被子,发出均匀悠长的呼吸声。
修竹其实根本没睡着,她装了很久,发现还是骗不了自己,终于太息出来。
林宁又问:“他知道吗?”
“知道……吧……都知道了,他大概也……唉……”
“他怎么说的?”
“不知道。哎,还能怎么说?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他心里没有我。可是,那是他的事情,与我没有半分关系。我也没有奢望过什么,如果能像现在这样过一辈子,也是好的。我不是要没名没分的纠缠他,我只想陪在他身边,随时知道他好不好,如果他不愿意见我,我便走得远远的,可是他阻止不了我就算远远的也要看着他。你明白吗?你大概不会明白。”修竹掀起被子,盖住了那一阵叹息,或许还有眼泪。
林宁很想告诉修竹,她明白的。因为就在昨天,就在不久之前,有一个人也是这样告诉她。
爱,与被爱,是两回事。
你可以不爱我,可是你阻止不了我爱你。
第二天早晨,四府的人就寻过来了。
林宁和修竹正在里间梳洗。双儿进来禀报。修竹手一颤,已经梳好的发髻歪了。林宁握握修竹的手,招呼双儿过来帮她梳头,自己去偏厅会来人。
当然是一口咬定修竹不在这里。林宁反问:“怎么就非说澹台姑娘来找我了?你们谁看见她进福王府的门么?”
来人还想再说些什么。林宁先恼了:“大清早的过来烦人,我不跟你说,叫你们福晋来跟我说话。她开口,我打开门让她搜,看看能不能搜出人来!”
打发走人,林宁盈盈笑着回去,两个丫头已经摆好早饭,正等着她呢。高高兴兴地吃完早饭,林宁和修竹一起去找嫂嫂,她们两个也是挺熟悉的,在一处有话说。
正说着下个月可能得回老家盛京一趟,如意过来说十三阿哥来了。
屋内知情的人都暗暗吃惊,小心翼翼的去看林宁的反应。
林宁也愣了一愣,旋即起身,说:“我去去就来。”
在这个时候,在这种情况下,林宁其实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十三。她走进屋里,十三正负手立在窗前,早晨稀薄柔和的阳光笼着他,模糊了轮廓,看不明晰,恍若隔世。
“蓉儿。”十三听见背后有响动,转过身来看见林宁手扶门框,定定的站在那里不动。
“嗯。”林宁看着十三,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就这样沉默着。
十三走到她面前,她低下头去。
十三伸出手来想摸摸她的头发,她慌慌张张的把头一偏,躲开了。
十三的手堪堪悬停在半空中。
林宁仰起脸来,笑了一下:“你来了?”
“嗯。”
还是沉默,还是尴尬,还是……他们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有什么事么?”林宁客客气气的问。
“没,没什么,”十三异常别扭的回答,想了想又说:“有事,有样东西要给你看。”
“什么东西?”
“你跟我来。”
马车停在一大片空地上。十三大婚之后不能再继续住在宫里,这一块地便是拨给他建府用的。
还在车上的时候,十三就拿出一张图纸,一一指给林宁看:这里是大门,这里是正房,这里是书房,还有庭院,还有假山……
到了之后,十三先跳下车去,使劲踩了踩脚下的土地,很激动地挥舞着图纸,大声说:“蓉儿,你高兴吗?这一块地都是咱们的,以后咱们就住在这里,咱们的家就是这个样子的!”
林宁靠在车上,只觉得全身麻木,动弹不得。
他以为他们还有以后。未来,真的会来吗?
“蓉儿,以后你就是这里的女主人。整个家,上上下下,包括我,都归你管!要辛苦你了……”十三还在很兴奋的说着。
林宁闭上眼睛,如果耳朵也可以闭上就好了。
“蓉儿,你这是怎么了?还在生我的气吗?”十三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车上来,坐在她身旁,小心翼翼的问。
“十三,你知道成都吗?”林宁闭着眼睛,轻轻地说:“成都,又叫蓉城,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国王他很爱芙蓉花,所以在城里栽满了芙蓉花。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蓉城这个名字,就是这么来的。真的是一个像仙境一样美丽的地方,真想去一趟啊……”
“蓉儿你喜欢芙蓉?和你的名字很相称。其实也不用去那么远,我们也在家里栽满芙蓉花就行了,这里就是小蓉城,小仙境。”十三说完看向林宁,她却依然靠在那里一动不动,恍若未闻。
十三又说:“不喜欢吗?是了,怎么能只栽芙蓉。那我们多栽一些,桂花、荷花、梅花、菊花、丁香、石榴……只要能想得出名字来的,我们统统都弄一盆来栽好不好?一年四季,花香不断,我们就住在百花之中。对了,这个地方就叫百花深处好不好?叫几百年、几千年以后的人们都记得,这里曾经繁花似锦。即使我们不在了,我们的故事也永远被人传诵,就像梁祝一样,不对,梁祝是悲剧,咱们是幸福的,永远幸福的在一起。”
林宁决定随同哥哥一起护送姐姐的遗物回盛京,离开这个地方,不再受这些人这些事的干扰,或者可以想得更清楚一些吧。
修竹是一个问题。
林宁问过她以后有什么打算。
修竹只有一句:“若不在他身旁,天涯海角也无异。”
林宁听了觉得还是气话,只等她好好想想清楚再说。
林宁走之后,修竹再继续留在福王府恐怕不会很方便。林宁便和她商量是不是暂时搬去和玉颜一起住会更好些,有什么打算,等她回来之后再商量。总之,从长计议。
修竹同意之后,林宁就同她一起去玉颜那里。
玉颜很真诚热情的欢迎了修竹。
坐了一会儿,林宁起身告辞,玉颜留她吃晚饭,说是为她饯行。
林宁推托说不必麻烦,没想到已经悄悄的整治好了一大桌的酒菜。于是四个人围着桌子把酒言欢,玉颜不能喝酒,端了汤陪着。
至高兴处,行起酒令来,规矩定得风雅:才不罚喝酒,我们要看才艺表演。
修竹首当其冲,林宁带头起哄:“玉颜你们不知道吧,修竹的琴弹得可好了,今儿罚她给我们献奏一曲!”
一转眼,玉颜已经从内室捧了琴出来,冲着修竹盈盈笑。修竹见躲不过去,索性拉林宁下水:“光听琴有什么意思?蓉格格的萧也吹得极好,我们二人来一个琴萧合奏岂不更好。”
林宁瞪着修竹:“罚的是你,干嘛拉我一起?”
“一起吧,一起吧,我也想听听蓉格格你吹箫。”玉颜在一旁央求。
“咦,不如这样,我和修竹来为你伴奏,玉颜你给我们唱一段如何?”林宁嘴角噙着笑,狡黠地看着玉颜。
最后你拉我,我拽你,人人脱不得关系:林宁吹箫,修竹弹琴,玉颜唱曲,照顾玉颜的女孩子蝴蝶一样在屋子中间跳舞。
肆闹了一阵,宾主尽兴。林宁笑得最开心,止不住一样,眼泪都快流出来了,一众人轮着番的过来替她拍背,怕她喘不过来,背过气去。
林宁捧着胸口,大声唤着“哎哟哎哟”,摆摆手示意她们别拍了,再拍就拍死了。
她是多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连笑都是装出来的一天又一天,过得可真累啊。这短短的一瞬,忘记了所有,才做回真正的自己。
原来,她也是可以做回自己的。没有十三,她还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