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儿,你终于回来了!”十三抢上两步想拦林宁入怀,被林宁冷冷的避开。
“千里迢迢的押我回来,就是为了让我参加你的婚礼?”林宁身着玉白绸衣,衬得十三一身大红喜服分外灼目。
“蓉儿,今天这样的场合,你不该来。”十三闭目,声音沙哑。
林宁扬起手来,向着十三的面庞狠狠的掴去。
十三不躲也不闪,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等待预期中的疼痛到来。
然而终究还是没有来,十三睁开眼睛,看见林宁的手悬停在半空中,久久的,僵持着。
林宁用尽全力把手指一根一根的收回来,蜷成拳,猛然砸在桌上,细瓷茶杯摔在地上,碎成无数片,一如她自己的心。
“我不该来?我不来,少了一个喝喜酒的人岂不是很冷清?”林宁颤抖得几乎站不住。
“蓉儿,你不要这样!”十三伸出手去扶她。
“不要碰我!”林宁想拍开十三的手,却被十三一把握住手腕,她使劲挣,挣不脱,伸出另一只手去扳十三的手指。手指交错,两人的指节都因为用力而苍白着。林宁终究是敌不过十三的力气,挣不开,反而双手都被紧紧地钳住。
“你放手!”林宁的声音淹没在十三的怀里。他搂着她,搂得那样紧,恨不得与她化为一体,同悲喜,共生死。林宁却只是倔强的弓起背,头抵着十三宽阔的胸膛,徒劳而固执地维持着那最后的一点距离。
“求求你,十三,放我走吧!”纠缠了好一会儿,林宁终于没有力气了,肩膀垮下来,眼泪打湿了十三衣襟,脸庞贴在上面,凉凉的一片。
“蓉儿,你知道我做不到。”明明已经是最近的距离,十三却觉得和林宁隔着天涯海角那样远。她到底还是不明白他。他们原本应该是世界上最亲密无间的人,彼此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了然,可是她竟然不能明白他!十三的一颗心揪起来,痛得不能自已。
整个事件,就像一辆失控的车,从路上冲出去,跌落悬崖。就在这一刻,林宁和十三只是紧紧地靠在一起。时间啊,如果就停在这一刻,该是多么幸福。然而下一秒钟,等待他们的却是粉身碎骨。
“哟,新郎倌,找你半天了,不在酒席上,原来躲在这里!怎么,怕我们把你灌醉了没法洞房花烛……”有人在外面远远瞧见屋里的人影子,于是沿着走廊一路高声过来。一推门进来,是十四阿哥,他亦是新婚在即,意气非凡。
十四阿哥一眼瞧见十三和林宁两个,愣了一下,也不做声,转身就想往外走。
十三仍旧搂着林宁,没有动。然而只是一瞬间的恍神,林宁已经下了大力推开他,抢在十四阿哥前头,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十□□应过来,正待要追,被十四阿哥叫住:“十三哥,别追了,今儿的正主可不是她。”
十三在庭院里站住,看着林宁跌跌撞撞地跑远,直到连身影也消失不见,他还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化作一尊塑像。
“别看了,走远了。哎,女人嘛,难免使些小性子,过两天自己也就想明白了。”十四阿哥絮絮地说着,拉着十三回到酒席上。
月华如水,银灿灿的淌了满地,地上铺的是上好的水磨石砖,镜子一样,那些光华被投射到墙上,映出一剪凄哀的影子。
林宁木头人一样没有知觉的在那里不知道坐了多久,没有点灯,屋子里黑漆漆的,除了那一面惨白的墙。
她一回来就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家里的人轮番过来拍门,她只是坐着,听不见的样子。阿玛急得要拿斧头来劈门,被哥哥拦下来了。这时候说什么做什么都没用,总得要林宁自己想开了才好。
半夜里,风起来,院子里头有一很大的槐树,沙沙的响。再细细的分辨,门外大街上的杨树又是另一种响声,哗啦啦,哗啦啦,像是波涛在翻滚。哗啦啦,哗啦啦,从北京城的那一头一直到这一头,一浪又一浪,绵绵不绝的汹涌而来,拍在她的心上。
听,风里面是什么声音?丝竹悠扬锣鼓喧天,谁在欢歌笑语,又是谁豪气干云?长长的一对大红喜烛,映得满室生辉,目光所及之处,到处都是红色,到处都是金色,一片喜气洋洋。那描金绣凤的喜服穿在谁的身上,正红的喜帕底下是怎样的一张娇艳如花的脸?
很晚了呵,灯花轻轻炸响,烛光摇曳。蜡烛有燃尽的时候,泪却怎么也流不到尽头。
林宁终于站起来,打开门,走出去。
竹影摇曳,黑暗中有人过来:“格格要去哪儿?”
林宁置若未闻,只是往前走去。
那人抢上两步,拦住她的去路。
林宁一扭身,绕开他,继续向前,直走到月洞门那里,院门已经落了锁,林宁拽了两下,打不开,便伸出手去掰。黄铜打的实心大锁,握在手里沉甸甸的,那锁被铸成貔貅的模样,本非人间物,沾了夜气,越发的冰凉无情。明知这样不可能把锁打开,可林宁只是徒劳的使劲,再使劲,手指扭曲得几乎快要折断。
“这么晚了,格格还是回去休息吧。”
“格格!”十三派来的人劝不动林宁,又怕她这样会出什么事,不得已,只好出手把她拉开。
“你干什么?”林宁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人。
“奴才请格格回房间好生休息。”那人拽着林宁,想把她带回房间。
“放肆!”林宁扬起手来就给了他一巴掌,看着那人的脸颊上慢慢浮起几道指印,林宁被自己吓坏了,她凭什么迁怒到他的身上!她凭什么打人?最该挨打的是她自己才对!是她错了。
“对,对不起……”林宁哆哆嗦嗦的道歉。
“不,格格没有错,是奴才放肆了。”
林宁抬起手来就想打自己,被那人拉住,那人惊慌失措的说:“格格,您别这样!您,您怎么了?”
林宁使劲吸吸鼻子,对那人说:“我没事,你放我自己呆一会儿好么?”
那人于是慢慢退出林宁的视线,房顶上的瓦轻轻响动了一下,这次他是真的走远了。
林宁无力的蹲下来,额头抵在膝盖上,她使劲地闭上眼睛,咬住嘴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砖缝,一下,又一下,指尖都破了,渗出血来,也不觉得疼,这身体已经麻木了。比起心里的痛来,这点痛早不算什么了。她只是想,只是想让自己清楚一点,好好想想该怎么办!
进不得,退不得,生不得,死不得。这一辈子,就这样过了吗?
林宁思量了很久,给欧阳少游写了一封信。本来想直接去找他,或是约在八棵槐见面的,但是现在这时机做什么都不方便,也不能给他惹麻烦。她在信里细细地说明了自己的处境,询问他的意见。
她不是想过欧阳少游会怎样回答,到了最后,恐怕也只有出走这一条路。可那只是最后的法子,不到走投无路,她是决不会走的。说到底,现在的她,还不够坚定,就好像刚巧平衡的天平,要倾向哪一边,还需要最后一点重量的差别。
刚刚打发人把信送出去,阿玛来了。看着阿玛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林宁就知道他会说什么。
最近来劝她的人络绎不绝,都是十三找来的说客,来得最多的是四福晋和八福晋,说来说去那几句话:不过是侧福晋,不过是早进门几天,再大大不过嫡福晋,况且十三阿哥心里只有你,理她做什么?生而同寝,死而同穴的只有你一个。
林宁只想冷笑:怎么人人都觉得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她就那么想不开?倒是她小题大做无理取闹了。
阿玛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出来,只是怜惜地看着林宁,说:“蓉儿,你又瘦了。你瘦一斤,阿玛就瘦十斤,你再不好好保重,阿玛就连骨头都不剩啦。”
林宁心中越发酸楚,跪下来,含着泪说:“阿玛,都是蓉儿的错,蓉儿不好,不能承欢膝下,反倒累着你们为我劳心伤神,蓉儿不孝!”
“蓉儿啊,你姐姐去了,阿玛就你这一个女儿了,只有你好,阿玛才会觉得欢喜。”阿玛伸手去揽林宁的头。
林宁顺从的把脸贴在阿玛的膝盖上,任他轻轻抚着自己的头发,小鸟一样依着他。时间又好像回到很久很久以前,她那样小,还没有凳子高,总是被阿玛驼在肩上满院子疯跑,或是从阿玛的膝头滑下去,尖叫着笑啊闹啊。那些简单美好的快乐,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阿玛,你把安忆表妹接过来好不好?”林宁犹豫了很久,终于说出来。
“安忆?”
“嗯,舅舅家的安忆表妹。蓉儿很寂寞,想找个人来陪。”林宁哭过了,心又寂寂的,一双眼睛空洞洞的不知道看向那里,声音也冰冷遥远起来。
“跟她很要好吗?”阿玛抚着林宁的脸颊,满是爱怜的问她,林宁却只是一动不动。
“那位表妹,真是和蓉儿长得一模一样,就像这世上的另一个我……”
“蓉儿,你到底怎么了?阿玛只有你这一个女儿,别的谁也不认!”阿玛终于发现林宁的不对劲。
“阿玛,有两个蓉儿陪着你不好么?这样阿玛的欢喜也是双倍啦!阿玛一定会长得很胖很胖的。”林宁忽然笑起来,仰起脸来看着阿玛,她的眼睛里终于有了光芒,却像是浮着一层碎冰,虽然明亮却没有温度。
或者从一开始的时候,就料到终有一天会走入绝境吧,似是无意的,已经开始为着那一天做准备了。
巡视塞外这种事情,哥哥会去。阿玛有时去,有时候懒,就不去了。但是向来都跟林宁沾不上边,那是庙堂,远若天涯海角的一个世。这一次,据说是被点了名,非去不可。
家里人惶惶了几日,担心着莫不是这一个也不得不送进宫去。林宁没有想法,御花园里的那一个早晨,她大约是懂得了一点他的心思。
“可你并不是她。无论多么像,就算你身上流着和她同样的血,你也不是她。”
无论哪个女人听到这句话,都应该感到幸福庆幸吧。即使自己不是他心中的那一个,至少不必被当作替身。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该的,最好从一开始就不要得到。最怕纠缠不清,剪不断,理还乱。
随扈出发的日期一天天的近了,少游的答复迟迟不来,林宁终于明白他是不会给她任何答复的——除非她自己做出决定,否则任何的建议都没有用。
(下章为狗血番外,请事先做好心理准备,不适者绕行,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