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男女的关系有许多种,父女、朋友、知己、爱人。可没有谁的关系会像景商和苏锦这样。
六岁的时候,景商还是F国街头的小流浪儿,不知多少次被送到福利院又逃出来。他宁肯在大街上流浪、犯罪,也讨厌呆福利院里。准确的说,他并非一个安分的人。
八岁,他在街上偷东西,这样的事情做了两年,从开始总是失手挨打到现在的如鱼得水,他早已经混的风生水起。
但这次上帝似乎对他尤其不甚眷恋,他遇到的人很厉害,当他自以为确定的把手伸进男人的口袋里,没有摸到如期而来的钱包,而是……冰冷的一块铁。
他愣了愣,对,那是一把枪。
他有些畏惧的慌忙收起手想要离开。
然而就在他迟疑的片刻,对方已经发现了他,顺手握住他的手精彩的反手把他像提小鸡一样提到眼前。
意识到对方有枪而他居然被抓住,他开始害怕,脏兮兮的小脸儿惨白。可他还在努力挣扎,“放开我,放开我!”
抓着他的是个男人,身材看起来不算魁梧,甚至有些清瘦,眉目俊朗,脸色白皙。
他怎么也料不到自己居然被一个小白脸给抓住,丢人,死都死的丢人!
想到这里,他恼恨起来,“喂,我叫你放开我!”
这次,他面色凶巴巴的,想着横竖都是死,至少死的有骨气。更何况面前的男人,怎么说呢?总给人一种无害的印象。
男人笑了,眉目都弯起来,唇角扬起,眼底闪烁着光芒。
就在触到男人眼眸间光芒的瞬间,他知道他错了,无害?是眼前这男人虚伪的表象,他现在眼里的光,分明就是杀意!
“你刚刚摸到了什么?”
男人问他,笑意如同抓着老鼠的猫,带着对玩弄死亡的残忍兴趣。说这话的时候他松开他,力道之大,他噗通跌坐在地上。屁股摔疼,他才意识到这个男人的确是狡猾的猫,他大概想在他死前玩儿死自己。
“倒霉!”他愤愤,偷个东西居然招惹上这种人!
“什么,我没听清。”男人微微蹲身,低头看着坐在地上的小男孩儿。
八九岁,脏兮兮的小脸儿和衣裳,浑身都是臭味。但,他有一双出奇明亮的眼睛,让人居然有种想要抚摸的感觉。这样的男孩子,让他想起了他的过去,在没有闵苏以前的过去。
“cat。”
他不自觉的说。
当时的景商还不叫景商,他叫cat,是那群流浪者给他的名字,小猫,流浪猫。
“cat。”男人轻轻重复,若有所思。
闵苏很喜欢的歌剧叫‘cats’,每每他陪着她看的时候,她都会轻轻抽泣。闵苏和他说,她觉得那只流浪猫很像他,想到他的过去,她会觉得难过。那时他们双手交握,他觉得冷的心暖的让人沉溺。
这个名字,轻易触动了男人。他叫苏洪昌,苏锦的爷爷,闵苏的丈夫。此刻他在F国生死一线,为的是能够平安回到闵苏身边。
“如果你能保证今天的事情不说出去,我可以放你走。”苏洪昌手里,第一次放一个人离开。但他并不觉得不正常,这个孩子没有伤害到他,何况,闵苏不想他随便杀人的。
景商没料到。
这男人浑身都是戾气,以他的经验,他发现了他的秘密,他一定会杀掉他!这个世界上,人和人从来就没什么信任。
他不说话,苏洪昌当做是默认了。
从钱包里掏出几张钱递给他,“去洗个澡换一身衣服,然后吃饱睡个舒服觉。”
钱到眼前,景商立刻就抓住了,他对钱很敏感,但并没有丧失危机意识,如同嗅到鲜血的小兽般警惕的瞪着苏洪昌。
这动作换来苏洪昌的笑容,高位者的笑,但没有怜悯和嘲笑,像只是喜悦于他手下了他的钱。他的笑容对当时的景商来说太过陌生,却一点儿都不讨厌。他有意识的握紧钱,觉得男人与众不同。
至少,他没有以有钱人的姿态,鄙夷他的生活方式。
苏洪昌起身,轻轻对景商说,“收钱,就要做事。圣诞节快乐!”冰冷的声音,夹在在风雪中,坐在地上的男孩儿浑身一凛,有寒意渗透心底。
景商回头呆呆望着远去的男人,风卷起他的衣角,漆黑的背影在五光十色的夜晚显得沉静神秘,却并不孤寂,他仿佛是去做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景商想起他的笑容,突然明白,他的内心很暖。
那天开始,景商相信世界上有这样一种人。他想让你高兴的时候,你便高兴,你想让你害怕的时候,你便畏惧。若你跟随他,他就是你的一切。
而冰冷中,景商不知第几次感觉到了孤寂。但这一次很深,他突然想,他是不是该和那些小乞丐一样缠着那个人,或者他会带他走呢?
一个小偷,小乞丐,在F国街头很快就消失。景商真的买了新衣服、吃了好吃的,住在酒店,度过两个幸福的夜晚,然后他继续当他的小偷,只是手伸向每一个人时,都会想起男人冰冷无情的笑容。
直到那时,他才明白男人
给他钱的目的。让他看清楚普通人的生活该是怎样,对比起来,他的生活就如同他住的地方,在见不得人的脏兮兮的下水道里!
“我只想找个地方死,不会伤害你们。”
八岁的他哑着嗓子道。突然的光线让他暂时没有看清里面的人。
他想安安静静,选择一个温暖的地方离开这个世界,而这所房子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景福和苏洪昌对视一眼,手慢慢从口袋里抽出,那里有手枪,在他刚刚闯入的时候他已经准备好射杀他。
但苏洪昌给了他个放下枪的眼神,眼带笑意的看着那个孩子说,“我们是故人。”
这个声音,他记得很清楚,每一次偷东西的时候都会想起。他难以置信的抬头看向苏洪昌,异国,困境,两次相遇,他从未想过!
沉默间,苏洪昌发现了他的伤势,蹙了蹙眉,眉目间仿佛带了几分温情,他示意他进来,“我们这里有基本的药物。”
“谢谢!”他本想对他露出个感激的笑容,可是才迈出去脚步,黑暗再度袭来,他毫无征兆的再次倒下。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躺在那间房子的床上,已经是第二天将近中午。屋子里只有苏洪昌一个人。
“不要乱动,伤口还需要时间才能愈合。”见他醒来,他淡淡道。
面对一个八岁的孩子,他的口气却像是和成人说话。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出来,却做不到。
“谢谢你救我。”他说。
“没什么。”他在看书,多一眼都没有看他。
他突然有点儿失落,是的,被这个男人忽略让人难受。
“我记得还有其他人。”他找了个不太合适的话题。因为说完,男人就扬起眉,“担心我会去揭发你?”
他意识到,慌忙摇了摇头,“不是,我只是太冷了捡了死人的衣服穿。还有,我已经很久没偷东西,我靠自己的双手活!”他急于在他面前澄清的模样终于引得苏洪昌笑了笑,但眉目依旧是冰冷的,说,“你变得善良了。”
不是夸奖,更像是讽刺。他有点儿恼羞,但不敢发怒。这个男人身上有这样的气场,让你在他面前觉得没有发怒的资本。
“我只是觉得偷东西确实太低贱而已。人活着,都要有尊严。”他不善良,如果善良的话,他早死了。
苏洪昌终于正视这个孩子。老实说,当初他给他钱,有这个意思。儿时他也曾流浪,自以为那样的生活无可无不可,直到后来遇到闵苏,他才知道人不该天生就活的那么低贱,可以做错事,但不可以做卑贱的错事。偷窃,真正的坏人不屑于做。
可是一个八岁的孩子,从一笔钱里意识到这些,很是难得。
“说说。”他道。
于是景商把自己一年来的生活讲给他,不偷窃,打黑工,靠自己的手过日子。他说,“我以后会过的很好,但绝对不是靠着偷窃这种下贱的行为!”
“我相信。”苏洪昌笑了笑,淡漠的笑容,却让景商满心欢喜。
景福没弄回来太多食物,混战中食物匮乏。他的朋友倒是弄回来急需的消炎药品给景商。
苏洪昌吃的不多,景福也不肯吃,他的朋友看了看床上的他说,“我做一回好人,把食物让给小朋友。”
景商皱着眉,“我不是小朋友!”
一群男人笑。
交战还在持续,两天后食物已经不可能找到,形势恶化,再不离开就有殉葬的危险。何况苏洪昌已经无法等待。
他的伤好了,在此期间他知道苏洪昌在T市有个家,有妻子,知道苏洪昌身份非凡,到这里办完事被阻挡。但两天前苏洪昌本可以走,却为了照顾他,居然没有离开。他很感动,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为他做过什么事情。
而那个男人,自始至终却都是沉默的,从来没有对他提及他的焦急。
他决定,为他做一件事,苏洪昌救过他的命,救过他的人性。
“我知道这个城市所有道路,能帮你离开。”他告诉苏洪昌。
苏洪昌眼里第一次真正有了笑意,他点头,同意他的建议。
“但是,我有条件。”他说。
苏洪昌并不意外,“说。”
“我伤好了,你把我也带走,可以吗?”他说着,小心翼翼征询的看向苏洪昌,小心思里其实很害怕他会拒绝,因为这一次,他不想放弃彻底改变自己的机会。
挑了挑眉,他的想法没有出乎预料。这个孩子每天都会在他面前表现出乖巧听话而且坚强的模样,最重要的是他时时刻刻都在试图模仿他。想要出人头地是个不错的想法。
苏洪昌答应了。
他熟悉F国首都的交通,利用不为人知的小街小巷,一天内把苏洪昌送出首都。弄到一辆可以开的车,然后一路过关斩将,离开F国,坐上了回T市的飞机。
人生中第一次坐飞机,他出乎预料的平静,只是望着窗外的眼睛有孩子气的几分贪婪。
景福很能干,即使在国际形势如此紧迫的情况下也为苏洪昌订购到了这架商务包机,全
程只有他、景福和景福的朋友相伴。
在来的路上,他仔细观察过景福和他的朋友,发现这两个人的警惕性极高,而且眼神锐利。譬如他们从来不戴表,但永远知道时间,再比如他们通常一眼就能观察出某个陌生人的身份和企图,并且喜欢拿这个打赌。他知道,他们不是普通人!
“回去以后,我可以跟着你吗?”
终究压不住好奇心,他转身问苏洪昌。
他似乎仔细想了想,然后毫不犹豫的摇头,“cat,我只答应带你离开。”
听到那个名字,他明显蹙了蹙眉头。
苏洪昌发现了,“你似乎不喜欢这个名字?”
“没人会喜欢叫动物的名字!”他皱着眉头道。
景福在苏洪昌身后轻声笑了,大概觉得他孩子气?他有些颓丧,“难道只有你们可以有名字吗?”
“当然不是。”苏洪昌的表情略显无奈,明显在哄孩子方面不在行。
“那你给我起一个名字怎么样?”他转过脸,狡猾的看着他。
苏洪昌挑眉,景福和他的朋友在后面面面相觑,这个孩子居然算计了苏洪昌?还是用苦肉计,他,有点儿不知死活。
可是苏洪昌的耐性似乎比往常好,他看了他一会儿说,“你可以跟着景福的姓氏,就叫,景商吧!”
景商,那便是他的名字。得到这个名字以后的很久他都不太明白,直到后来读书看到‘商,属金,臣之象’,才明白,从那一刻起,苏洪昌已经破例满足了他的愿望,跟着他,由他来弥补他丢失的尊严。
景商在苏家遇到了苏锦,苏洪昌牵着苏锦的小手交给他说,“景商,这就是你真正要守护的人,苏锦。”
苏锦。他低头看着那个笑颜如花的小公主,漆黑的眼眸里满是善意,却有着令人无法抵御的魔力,她笑,他便笑,她哭,他便痛。他方知原来世上还有一种感觉,同样能够控制人的情绪,却让人从心底里喜欢上这种感觉。
那一刻他渴望自己有一对翅膀,把她护在羽翼下永远不受伤害。
在陪伴苏锦成长的道路上,景商一直是严格的兄长,不许她靠近危险,更不许她做危险的事情,如果她偏要那么做……好吧,他替她做!比如爬树,比如下河捞鱼,比如斗鸡,苏锦是个活泼的小姑娘,在苏洪昌面前会板着小脸儿认真严肃的听爷爷教训,一转脸,就是天翻地覆的造。
每个人对苏锦都头疼,可如果景商在就没什么,苏锦会听景商的话。他说小锦你得吃胡萝卜,她皱着小脸儿塞下去,满脸委屈的模样;他说小锦你的数学考试如果不到八十分我打你手板,她熬夜复习,只考了七十九分,伸着白白的小手可怜巴巴问他“景商,你舍得打我吗?”
景商,你舍得吗?
不舍,他这一生里最舍不得小锦。
所以他怎么能在苏洪昌去世前离开呢?他怎么离开的时候就没有发现,苏洪昌赶他赶的有些急?听说他去世的消息,他从M国连夜赶回,景福站在苏洪昌的卧室门口,一次次的敲着门喊,“小姐,出来吧,快出来吧!老爷得下葬,你出来啊!”
他走过去,景福看着他,只长久的叹了口气说,“既然回来了,劝劝小锦吧,让她亲眼看到那样的事情,是我的过错!”
亲眼看到什么事情景商并不清楚,但那不是好事。他站在门口敲门说,“小锦,我是景商,你打开门,让我见老先生最后一面!”
苏洪昌对他如同父亲,可他名义上的父亲是景福,他是景福的养子。所以他只能叫苏洪昌老先生。关于这件事,多年后他才明白,做景福的养子,远比做苏洪昌的养子能够活的更长久。
曾记得苏洪昌说,“如果可以,真希望锦儿不是我的孙女。”
门打开了,她站在里面,小脸儿惨白,一双大眼睛里毫无光彩的盯着他,抿着唇片,转回卧室。她不说,可他看得清楚,她在怨恨!怨恨他没有及时回来!
苏洪昌下葬的那日,他在她身侧,清晰的听到景福把每一个前来送葬的人的名字,所做的坏事告诉她。那时候,他把那些名字记在心底,却握紧了拳头,盯着苏锦坚强的背影,无数次想要阻止景福。
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小锦,不该生活在仇恨里。如果是那样,苏洪昌会心痛。
可是当她站在他面前说,“景商,你帮我报仇,好不好?”的时候,他张了无数次嘴却无法说出拒绝的话。
苏洪昌说,你真正守护的人是苏锦。
那么如果她想要,他便帮她做,他守着她,不让她出现任何危险,只要报仇能换来她开心,怎样都好。
复仇的路,漫长无情。他必须让她变成一个冷酷无情的女子,必须让她学会在复仇中生存,保全自己,因为当苏氏分崩离析的时候他就害怕有一天自己再也不能保护她。可是,看着她的眼神一次次凌厉,看着她越来越能干,他的心却很疼。
只是这一步走出来,就已经没有退路。
“感谢各位前来,首先,有些话我要对各位说。”
大屏幕上,夜曦的演讲开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