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一声清脆的鸣音,齐陵王腰间的刀出鞘,拔出的刀锋,宛似一泓秋水,清澈晶莹,金丝缠绕的刀柄末处,垂着一对纯金的风铃。
“喝!”金狼骑大吼,弯刀斩向了阻路的齐陵王,脸狰狞得可怕。
银色鬼面下,挥刀的齐陵王给人一种奇诡的美感,风铃响,冷锋催,薄如蝉翼的刀在空中倏然消失,唯有铃音清鸣。
刀再现时,血色的飞花在风中绽放,两具无头的尸体,缓缓地从马上倒落,沙砾中,被削去的人头仍旧狰狞,宛若生前。
“慈悲刀!”执史思力看着近在咫尺的这一幕,喊出了声。这刀快到你连痛也未觉得,就已死去,岂不是天底下最慈悲的刀。
“住手,都住手。”看着齐陵王身后如大浪般涌来的回鹘骑士,执史思力拖着断腿从地上跳了起来,喝住了自己的部下,只是剩下的六个金狼骑依然冲向了傲然持刀的齐陵王。
“哼!”随着一声冷哼,齐陵王策马冲折,手中的刀暴起一团刀芒,接下了金狼六骑的围攻。然后他身后一直紧跟的那个面容古拙的老人手中马槊带起呼啸的风声,杀了进来。
齐陵王的刀,霸道凌厉,古拙老人的枪术则迅猛刚烈,两人联手之下,剩下的六骑突厥金狼不过三合就全军覆没,倒在了沙砾中。
执史思力看着团团围住的回鹘骑兵,拖着被踢断的左腿,一瘸一拐的走到了齐陵王的马前,扬起头道,“殿下,请你放过我身后的那些儿郎,我愿意留下来。”
“大人。”那些骑在马上的突厥人看着眼前的一幕,从马上跳了下来,跪在地上,“咱们宁可死,也不会让他们把您留下。”
“活着。”执史思力大吼了起来,声音如狮虎,他转过身,看着跪在地上的部下,“活着回去,把你们看到的,感受到的,告诉可汗,告诉所有的人。”
“你们走吧!”齐陵王忽然挥手让合围的风铃铁骑让开了一条路,然后从马上跳了下来,冷冷地说,“替我告诉处罗可汗,与大秦为敌,就是与我们回鹘人为敌。”
“殿下不杀之恩,来日沙场相逢,执史必退避三舍以报之。”执史思力欠了欠身,不过脸上却没有败者的颓丧之色,“带我们的勇士回家。”转过身,他让部下抬起死去金狼八骑的尸体,大声说,昂着头离开了这处让他惨败的地方。
“此人败而不馁,日后必是突厥的将才。”持枪的古拙老人到了抱起李昂的齐陵王身边,轻声道,“殿下,您不该说那些话,更不该放他走的。”
“古伦,突厥与大秦之间,我们只有一个选择,既然这样,还不若早点摆明车马。”齐陵王淡然一笑,“不过也不必急于和他们结下死仇。”说着,他一拎缰绳,拨转马头,大声道,“放鸣镝,咱们回去。”然后,滚滚的烟尘里,回鹘的骑兵队驰向了落日下的远方。
雁返城,回鹘人大漠里的王都,虽然不能与帝国的繁华城池相比,可是其粗旷苍凉,却也别有一番风情。齐陵王府,说是王府,但除了大些,倒还不如城中几个大秦商人的宅院豪华气派,不过也清幽安静,是个居住的好地方。随着来诊疗的大夫走出门外,齐陵王双眉蹙紧,似乎有些忧愁,“孙先生的意思是说他不会醒过来了?”
“殿下,那些伤,换作一般人,早就死了,能活着,已经是…”孙廖摇了摇头,他行医三十多年,还从没见过像房里的伤得那么重的人,顿了顿,他看着戴着鬼面的齐陵王道,“现在一切都要看他自己了。”说完,他拱了拱手,告辞而去。
“殿下,两位将军到了。”府里侍女的声音让怔然的齐陵王回过了神,“知道了。”他挥了挥手,大步走向了前厅。
“见过殿下。”布置清雅的大厅,见到戴着银鬼面的修长男子走出,何高和彭连站了起来,他们早就听说回鹘王鬼面战神的称呼,却没想到,除了在战场上,连平常也带着鬼面。
“两位将军多礼了。”齐陵王还了一礼,他面前的两人,都是呼喝万人的勇将。
落座之后,讲到伤重不醒的李昂,何高和彭连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殿下,那么就请您替我们好好照顾他,要是他醒过来的话,便派人传个信到敦煌。”何高略微沉吟一下,便做出了决断,他们此次来这边荒之地,是受长安的老友之托,不能久留。
“两位将军请放心。”齐陵王起身,看着打算离去的两人,不由问,“两位不去看一下吗?”
“军人殒命沙场,也是快意。”彭连摇了摇头,“可这么不死不活地躺着,看了,也只是徒惹伤怀罢了。”说着他与身旁的何高一道走向了大厅之外。
“不死不活地躺着啊!”齐陵王长叹了起来,声音不复往昔的冷冽,转身走向了内堂。
干净素雅的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李昂躺在柔软地被褥中,双目紧闭,像是沉睡了一般。齐陵王坐在床沿旁,看着那张日渐红润的脸颊,忽然有一种沉醉其中的奇妙感觉,不知什么时候起就细细地,轻轻地,慢慢地深入了心扉,非常的窝心,忽然他站了起来,摘下了面具。
梳妆台上,银色的鬼面褪去了妖异的光芒。齐陵王解去盔甲,披上一袭白衣,人高的镜里映出了一道修长的倩影,素手纤扬,挽去头上的发髻,三千青丝如瀑般垂在腰间。待转过身来,只见眉如远山,瞳若秋水,肤色白皙似美玉一样,浑身更散发着一股勃发英气,哪是什么男人,分明是个风华绝代的女子。
齐陵王再次坐在了床沿,白皙修长的手指划过那张棱角分明却清秀温润的脸庞,然后想起了初见时,那双像刀一样凌厉霸道的眼睛,“明明只是个孩子,为什么要那么拼命,小傻瓜!”她喃喃道,语气温婉,脸上有着淡淡的笑意,神情间是说不出的怜惜。
“笃,笃,笃。”的低沉敲门声响起,外面传来了侍女的声音,“殿下,药煎好了…”
“进来吧。”轻轻推开门,侍女看到的依然是和往常一样银色鬼面下的殿下,只是身上换了一袭不常穿的白衣。“把药搁几上,退下吧!”冷冽的声音响起,让侍女楞了一下,然后看向了睡着的少年,“殿下,那药…”
“我会喂他的。”齐陵王淡淡地说,然后站了起来。
“这怎么行,这是我们这些下人做的事情。”侍女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从手上接过药碗的殿下,怔怔道。
“走吧,有事我自然会叫你们。”对于侍女有些不敬的话语,齐陵王皱了皱眉。
“啊,是,殿下。”惊觉失言的侍女猛地捂住了嘴,小心地退出了房间。
“戴着面具,对殿下来说也许真地太重了。”廊道的拐角处,看着走出的侍女,古伦叹了口气,摇着头走了。
端着有些发烫的药碗,齐陵王手里拿着药匙,盛起褐色的汤汁,轻轻地吹凉,再小心翼翼地喂给沉睡的李昂。温柔地拭去嘴角残留的药汁,她放下手中的药碗,站起来,伸了一个懒腰,然后轻快地坐在了床沿,就像个俏皮的大姑娘。
“你知道吗,我有个汉名叫做林风霜。”齐陵王一脸专注地看着沉睡的李昂自语起来,“我的母亲是个汉人,她的家在江南,听说那里烟雨迷蒙,是个很美的地方,真地很想亲眼去看一看呢!”说到这里她笑了起来,只是却让人有种思念的感伤,“对了,告诉你一件事,记得,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哦,我的母亲是偷偷从家里逃出来的,她说想到大漠来看着落日和孤烟,结果遇上了我父亲,然后她就再没有回去。”
“我还有个哥哥,母亲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叫林风寒,他是个很勇敢的人,也是个很厉害的武士,就和你一样。”
……
“我曾经希望一家人能够一起跟着母亲去江南看看什么是阳春三月,草长莺飞,什么是烟雨迷濛,湖光潋滟。”
平静如水的叙述里,齐陵王讲述着那个名叫林风霜的女孩的一点一滴,有快乐的,有不快乐,她说了很多很多,然后记起了一些她以为自己早就忘掉的事情。
“可是在我十三岁的时候,母亲和哥哥死了,他们被想和父亲争夺汗位的人杀死了。”齐陵王的声音有些颤抖,“父亲杀光了他们,当着我的面。他提着滴血的刀告诉我,他必须有一个继承人,不然的话,回鹘会死很多的人。然后从那天起,我的名字成了林风寒,戴起了面具,代替死去的哥哥活着。”
“我开始每天练刀,骑最凶的马,喝最烈的酒,杀最狠的马贼,因为父亲要我成为最强,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压得住部落里其他的人。”齐陵王低下了头,让人看不到她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我都快忘了我是谁,我甚至不再怎么和父亲说话,我想我是恨他的吧,因为母亲和哥哥是因为他而死的。”说到这里,她抬起了头,脸上是痛苦,“可是三年前,他也死了,去找母亲和哥哥,只剩下我一个人。”
“你知道吗,我要笑着戴上面具去做齐陵王,可不管身边簇拥着再多的人,有再多的人为我呼喊,我都感到寂寞,那种一个人的感觉让我觉得好冷。”齐陵王低头看向了双目紧闭的李昂,脸上是最深的痛苦。其实笑拥寂寞,就像紧握刀锋,只有自己一个人才能感觉到痛苦。
“自从父亲死后,只扔下我一个,我一直都好想找个人说出一切,大哭一场,可是十年下来,我似乎连怎么哭都忘记了。”齐陵王喃喃自语,脸上是两行已干的泪痕。
“让你看笑话了!”抽了抽鼻子,齐陵王站了起来,“那天看着你从刀锋下走出,我想你一定是个很了不起的男人。”说到这里,她的两颊红了,虽然她走过大漠黄沙,闯过虎穴龙潭,压过风霜刀剑,可终究还是个女子,心里总是盼着能有个可以依靠的男人。
“可是替你把脸擦干净。”齐陵王低声自语,“才发现你只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说到这里,她嘴角微弯,脸上是淡淡暖暖的笑意,然后低下头看了一眼睡着的李昂,戴上面具,轻轻走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