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话: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爱(一)

北定坊的一户人家,院子里围满了远近的街坊邻居,或窃窃私语,或诵佛祷告。官差在房前屋后搜查,不时向前院背手而立的一名中年男子报告。

“夫人呐,你醒醒啊夫人!”房屋的主人一见后院抬出来具焦黑的尸体,顿时扑上去嚎啕大哭,声音凄惨,惹得看热闹的许多妇人也陪出些眼泪。

今日是观音节,京城各处都在卖香烛,善男信女若不能到城外寺里去烧香祈福,也一定会在家中贡上果品拜求。而就在满城香火味中,不知从哪儿飘来一股焦糊味,由于日子特殊,待人们反应过来这定是哪家走了水时,陈员外家的佛堂已被烧得里外皆黑。

“老爷,别太难过了,要保重身体啊!”抚尸痛哭的陈员外身旁,一名婢女正一边抹眼泪一边劝慰,附近的街坊都知道她是陈夫人的贴身婢女红吟,深得陈员外夫妇二人的心。

院中那中年男子望了望已经无法辨认的焦尸,又望了望陈员外,问道:“陈员外,尸体已完全烧烂,你怎么知道那就是尊夫人?”

陈员外捧起那烧得五指相黏的一手,哽咽道:“这菩提念珠是我给拙荆的定情信物,几十年来但凡出入佛堂,必不会离身,又怎么会认错呢?”

中年男子默默地点点头,道:“陈员外请节哀。”

“大人。”几名官差从佛堂方向奔过来,领头的一人伏在中年男子耳边低语,男子缓缓点着头,听完后又对尚沉浸在悲恸中的陈员外道:“陈员外,请随我来录一份口供,另外请将府中上下召集到一起,本官有话要问大家。”

陈员外只是茫然地点头,摇摇晃晃站起来,婢女红吟赶忙扶住他。

陈夫人的尸体放在院中,好多胆小的妇人都掩面不敢瞧,口中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

人群中突然伸出一只手,直朝陈夫人的尸骨探去。

“你想干什么!”韩如诩从后院出来,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去拧住了那只手。

“韩大人真是眼疾手快,力气也不小。”被捉现行的卫檀衣好像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错了,反而揶揄般表示自己的手被抓疼了。

韩如诩才不吃这一套,一把将他拽出人群:“企图破坏命案现场,跟我去见明大人!”

“不过是习惯使然,韩大人何必太认真呢?”卫檀衣试图蒙混过关,未遂。

中年男子同陈员外一同从堂屋出来,见他们在院中拉扯便问:“韩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

“此人趁人不备想要对陈夫人的尸骨动手动脚,被我捉住了。”韩如诩仗着有围观者的证明,大声回答。

“什么?”陈员外激动起来,“你想对拙荆做什么!她都已经这样了,你还想对她做什么!”

卫檀衣难得有点下不了台,讷讷地不知说什么是好,幸而中年男子认出他是谁,招呼道:“原来是卫公子,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你。”

“诶?”对方只说兴会却没有自报家门,卫檀衣愣了一下,幸亏韩如诩好心地提醒:“大理寺卿明步经明大人。”他才赶忙摆出合适的微笑:“草民拜见明大人。”

这一小段插曲让韩如诩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面对不认识的人果然道行再高也虚伪不起来了吧?

可惜后续又令他失望了,卫檀衣果然奸商,即使是在这种场合也能三句不离本行,才一转眼的功夫就把话题从陈夫人惨遭不幸拨到了历代高僧念珠佛钵的价值上去。

“所以草民只是被夫人的菩提木念珠吸引,与本案并无瓜葛。”兜了一个大圈子,卫檀衣面带微笑地将自己置于危险之外。

陈员外对古玩并无太大兴趣,一直目光呆滞地望着自家夫人,忽然听卫檀衣问道:“陈员外是否允许晚辈在不触碰尊夫人的情况下,靠近端详这串念珠?”

“卫公子请便。”陈员外此时满心只有伤痛,淡淡抛下一句就到院里的石凳上坐下了。

得到允许,卫檀衣便蹲在陈夫人近旁,仔细将菩提念珠看了个遍。

“韩大人。”

“何事?”

“你看这念珠,虽然是后望时期的木料,却没有半点裂痕,陈夫人是信佛之人,念珠在手中数了少说也有上千次,如此珍贵之物,怎叫我不心生向往?”

韩如诩脸顿时黑如锅底:“少废话!你再是舌灿金莲也没用!”

“还有你看,陈夫人都已经被烧成了这样,这念珠戴在陈夫人的手腕上,却丝毫不见损伤,是不是很神奇?”卫檀衣还在兴致勃勃。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

我可不记得跟你熟络到听这些,以及这是说这种话的场合吗?韩如诩很想火大地反问,不过还是很明智地忍住了。

所幸卫檀衣想说的话也就到此为止了,看够了菩提念珠后向明步经与陈员外道了别,就径直离开了北定坊。

“韩大人,”明步经出声唤道,“方便的话可否随我来一下?”

二人来到佛堂门前,寺丞们正四处采证。

“明大人找我有何事?”韩如诩用手掩住口鼻来遮挡佛堂里飘出来的烟味。

明步经指了指佛堂内:“方才我进去看过,火源是佛龛前的香案,确实很像是不慎走水。”

韩如诩微怔:“大人的意思是,陈夫人不是死于意外,而是死于谋杀?”

“现在还很难说,”明步经在台阶上踱了几步,“你注意到没有,整个佛堂烧得一塌糊涂,陈夫人也烧得面目全非,可惟独她手上的念珠没有丝毫损伤,好像是故意留下证明死者就是陈夫人的证据一般。”

“咦?”

——还有你看,陈夫人都已经被烧成了这样,这念珠戴在陈夫人的手腕上,却丝毫不见损伤,是不是很神奇?

韩如诩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样子那家伙知道些什么。

“我怀疑尸体并不是陈夫人。”

***

“说到念珠,最常见的有檀木,楠木,有钱人家会打造金银念珠,也有以水晶为材料,不过不同的材质功德数不等,最上乘的依然是菩提木,据说菩提木功德无量,甚至有的制成念珠可以存万世百代。”

卫檀衣一边煮水,一边有模有样地介绍着念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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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如诩绷着脸坐在交椅上,手里把玩着专用的玉杯。

自己明明是来想要问问关于陈员外家走水一事他有没有什么线索,怎么会变成听他讲起了念珠的学问,想来就恼火。

“不过菩提虽说是无上圣木,也并不能浴火不伤,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那念珠分明是后来带上去的。”说了半天,总算有一句话切到了重点。

“别的呢?”

“没有了啊。”

掬月斋主很无辜地倒水点茶:“查案是你们这些朝廷命官的事,我一介平民又怎么会知道得更多?”不待面前的朝廷命官发怒,又道,“不过协助官府办案也是百姓的责任,如果有新的发现,我是去报告明大人好呢,还是在店里等韩大人例行公事的搜查呢?”

“谁例行公事搜查这里了啊!”韩如诩差点把玉杯给摔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辛苦一下,报告给明大人好了。”

“且慢!”

虽然对卫檀衣那一脸诡计得逞的笑容恨得牙痒,韩如诩还是不得不横插一脚,怎么也得先过滤他的发现,而且这家伙若是每天跑一次大理寺给明大人添麻烦,自己以后还怎么见人。

“还是由我转达给明大人为好。”

“是吗?”卫檀衣端起茶碗,“那便有劳韩大人了。”

韩如诩眼看着他吹散热气抿一口茶,忍了半天,涩声问:“独自喝茶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韩大人这么说可就太伤卫某的心了,你两手空空来我这儿喝茶不是一两次了吧,这就是你的拜访之道?”

被反将一军,韩如诩无话可说,抓起佩刀甩门而去。

***

太子手执书卷做深思状:“除了茶,小王确实想不到他会喜欢什么。”答毕,又打趣问道:“为何突然要送他礼物,莫非……”

“殿下请不要误会!陈员外家失火一事尚在调查中,而那人明明知道内情却瞒而不报并以此要挟,卑职只好……”韩如诩慌不迭地解释。

太子反而哈哈大笑起来:“无妨无妨,韩大人就算与他有私交也与小王无关,不必如此惊慌。檀衣既是商人,自然攻于心计,依小王看韩大人送什么都无所谓,重要的是心意。”

韩如诩只觉得尴尬不已,太子对卫檀衣的称呼也让他觉得两人关系微妙,于是道谢之后匆匆离开东宫,一边在街头游荡一边琢磨着应该送什么才能撬开卫檀衣的嘴。

“都来看看都来看看,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包教包会的鹦鹉,教什么学什么,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来看了啊来看!”一个卖鹦鹉的小贩手提木架在街边吆喝,倒也吸引了不少人。

韩如诩细瞧那鹦鹉,青色的羽毛倒也漂亮,在架子上横着挪来挪去看起来也还健康,不由问道:“它都能说些什么?”

小贩一听有人有兴致,脸上都笑开了花:“嘿!别看我就养了一个月不到,这小家伙可聪明啦,会问安,还会夸人呐!”说着用手指逗了逗鹦鹉,鹦鹉立刻拍着翅膀挑起了,嘴里大嚷着:“问候令堂!问候令堂!”众人大笑。

这骂人骂得挺含蓄的。韩如诩心想着,自己也伸手去戳鹦鹉的肚子,没想到鹦鹉怪叫一声,说到:“一表人才!一表人才!”虽然是被一只鹦鹉夸了,心里也挺高兴,韩如诩问了问价格,也算合理,便打算买回去好好调教,然后拿去捉弄那个总是从容不迫的家伙。

鹦鹉倒也听话,好吃好喝之后停在韩如诩胳膊上把自己会的所有好听话全都说了一遍,自书房外路过的婢女总能听到里面发出刺耳的赞美声和自家主子夸张的笑声,心想原来主子不是不爱听好听话,而要看说话的人是谁。

三天后韩如诩拎着鹦鹉兴高采烈地来到掬月斋。这三天除了按例巡街,他把所有时间都花在了教鹦鹉说话上,鹦鹉已经明白戳左边应该说问候令堂,戳右边应该说你该死,左右不是什么好话,倒要看看卫檀衣是不是能跟一只禽兽计较。

“梁大人太客气了,请走好。”来到掬月斋门口,卫檀衣正将一人送出店门,韩如诩一看,那人竟是大理寺丞梁期。莫非自己没来的几天,这奸商已经借上报线索之名将魔爪伸向了大理寺?

客人走远后卫檀衣也注意到了这个不速之客,笑容明显地淡下来,敷衍般残存着一点:“韩大人来得真不巧,没有免费的茶可以喝了。”

韩如诩心里得意也不与他一般见识,手中的架子一提:“这是礼物。”

“哦?”卫檀衣偏了偏头,一脸好奇。给自己送礼和礼物是只鹦鹉都一样令人好笑又不解,不过到底是自己得便宜,卫檀衣还是礼数周全地做了请的姿势:“韩大人若无公事在身,请到店中小坐。”

目的就是这个,韩如诩提着鹦鹉大步跨进掬月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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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诗:无题,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第二十八话:薤上露,何易晞,人去何时还(一)第三十九话: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五)第三十三话:蓝河清且浅,相去复几许(五)第十九话:劝君早忘却,此物最相思(一)第九话:欲得周郎顾,时时思拂弦(二)第八话:可知否,君恩浅处草方深(二)第十六话:便纵有千种愁情,更与何人说(二)第十六话:便纵有千种愁情,更与何人说(二)第三十一话:终夜长开眼,报答前生未展眉(一)第二十一话:紫陌红尘拂面来,看雨回(四)第三十六话:如初见,秋风悲画扇(四)第十二话:风吹仙袂飘飘举,霓裳羽衣(一)第二十六话:纵使晴明无雨色,云亦沾衣(三)第六话:欢若见怜时,棺木为谁开(五)第十七话:愿缚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七)第二十五话:蓦然回首,几人灯火阑珊处(四)第十二话:风吹仙袂飘飘举,霓裳羽衣(二)第三话: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爱(三)第二十六话:纵使晴明无雨色,云亦沾衣(二)第四十一话: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一)第十三话:我有木中结,知君解不得(三)第十话:苦海无涯,回头是憾(一)第二十三话:不敢高声歌,恐惊天上人(三)第十三话:我有木中结,知君解不得(四)第十七话:愿缚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六)第三十六话:如初见,秋风悲画扇(二)第十六话:便纵有千种愁情,更与何人说(四)第二十三话:不敢高声歌,恐惊天上人(四)第二十五话:蓦然回首,几人灯火阑珊处(一)第十话:苦海无涯,回头是憾(四)第二话:慈母手中剑,游子身上衣(一)第二十八话:薤上露,何易晞,人去何时还(五)第十九话:劝君早忘却,此物最相思(五)第十九话:劝君早忘却,此物最相思(五)第十七话:愿缚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三)第二十九话:满目河山空念远,应怜眼前人(六)第十四话: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去(三)第二十一话:紫陌红尘拂面来,看雨回(一)第六话:欢若见怜时,棺木为谁开(四)第三十话:但愿人长久,千年共婵娟(二)第十一话:天尽头,知何处有香丘(三)第十六话:便纵有千种愁情,更与何人说(一)第四十话:十年一觉扬州梦,薄倖名(二)第三十八话:曾经沧海,彼时巫山(二)第四十一话: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四)第三十三话:蓝河清且浅,相去复几许(三)第三十二话:问世间,恨何物,教生死相许(五)第三十九话: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二)第三十六话:如初见,秋风悲画扇(五)第三十三话:蓝河清且浅,相去复几许(二)第二十九话:满目河山空念远,应怜眼前人(一)第一话:玉鸣九皋,声闻于野(一)第二十话:随风潜入夜,润心细无声(一)第二十话:随风潜入夜,润心细无声(七)第十七话:愿缚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七)第四十话:十年一觉扬州梦,薄倖名(五)第八话:可知否,君恩浅处草方深(三)第三十一话:终夜长开眼,报答前生未展眉(六)第十三话:我有木中结,知君解不得(一)第三十四话: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何似(二)第十八话:人面不知何处去,牡丹依旧(三)第十三话:我有木中结,知君解不得(三)第十五话: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青丝成雪(二)第三十四话: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何似(五)第二十九话:满目河山空念远,应怜眼前人(一)第十九话:劝君早忘却,此物最相思(一)第一话:玉鸣九皋,声闻于野(三)第二十三话:不敢高声歌,恐惊天上人(四)第二十六话:纵使晴明无雨色,云亦沾衣(二)第四十一话: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二)第二十八话:薤上露,何易晞,人去何时还(三)第五话:男儿爱新妇,女子轻前夫(一)第十七话:愿缚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三)第十五话: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青丝成雪(二)第二十一话:紫陌红尘拂面来,看雨回(一)第三十六话:如初见,秋风悲画扇(三)第二十三话:不敢高声歌,恐惊天上人(三)第二十五话:蓦然回首,几人灯火阑珊处(三)第二十一话:紫陌红尘拂面来,看雨回(三)第九话:欲得周郎顾,时时思拂弦(二)第九话:欲得周郎顾,时时思拂弦(四)第十九话:劝君早忘却,此物最相思(一)第十六话:便纵有千种愁情,更与何人说(一)第七话:一别后,魂魄不曾入梦来(二)【辅助】章节对应物品索引第四十话:十年一觉扬州梦,薄倖名(二)第二十八话:薤上露,何易晞,人去何时还(五)第十九话:劝君早忘却,此物最相思(二)第三十四话: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何似(四)第十六话:便纵有千种愁情,更与何人说(一)第十九话:劝君早忘却,此物最相思(二)第二十五话:蓦然回首,几人灯火阑珊处(三)TM:引离樽第三话: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爱(二)第十八话:人面不知何处去,牡丹依旧(三)第十话:苦海无涯,回头是憾(一)第十一话:天尽头,知何处有香丘(二)第二十六话:纵使晴明无雨色,云亦沾衣(五)第十六话:便纵有千种愁情,更与何人说(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