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二更天,街上只剩下些许花灯迎风摇摆,见不到半个人影。
韩如诩紧张地握着腰间的佩刀,亦步亦趋地跟在卫檀衣身后三五步开外。刺客匪类他杀过不少,可是对阵僵尸这可是头一遭,手里这刀究竟管不管用,能不能保全自己,现在全都是未知。
“韩大人真有这么紧张?”走着走着卫檀衣冷不丁问道。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紧张!”怯阵是习武之人的大忌,哪怕真的紧张恐惧也不会承认,承认了,岂不是还未动手就短人一截气儿?
卫檀衣哼一声转过半个头:“你护身符上的那位高人气焰嚣张得我都感觉背后有强烈的杀气,若不是你紧张,他又怎会如此。”
哑口无言。
“不过他全神戒备倒也不奇怪,就是他再强一倍,魂魄始终不是僵尸的对手,你紧张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韩如诩愣得张大嘴,半晌才问:“照你这意思,我这么冲上去和僵尸硬碰硬是死定了?”
“可不是么。”
“那你还叫我出来送死!”
前方狐裘一展:“噤声!她来了。”
街道上静寂百步远,连一丝风声也听不到,上方的花灯也随着灯油的耗尽一盏盏地熄灭,唯有夜空中一轮圆月仍旧明晃晃地照着。
韩如诩睁大了眼四处张望,却没看到半个影子,肚子里正嘀咕是不是自己又被耍了,忽然眼前一花,有个什么色彩鲜艳的东西迅速地掠过,而站在前方的卫檀衣也警觉地迅速回转身来。
僵尸难道不是直愣愣向前跳的么?
正诧异,那影子又晃了过去,这回他可看清楚了,那就是先前头戴面具身披五彩纱衣的女僵尸。“铮!”刀出鞘朝着那漂浮的纱砍去,明明触到了,却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先别急着动手,惹火了她有你好果子吃!”卫檀衣连忙抬手拦住豁出去还要再砍的韩如诩,也不知从哪儿掏出一张符,啪一声拍在他额头正中。
韩如诩被拍个正着,头一晕后退了两步,下意识就要揭掉。“别揭!除非你想死。”
可……“你贴的这个妨碍我看东西了。”
卫檀衣怜悯地冲他摇头:“妨碍你看她和妨碍她看你,你觉得哪一个更重要?”言下之意再清楚不过,这符一贴,僵尸便看不见他,安全了许多。
韩如诩只好忍了,呼气将符吹起:“现在要怎么做?”
僵尸不再出现,不知又去了哪里,卫檀衣稍微放松下来,道:“接下来的我会处理,你只需要在我说动手的时候对准她的后心刺一刀,就完成了。”
“……就这样?”
“就这样。”
叫他一个堂堂四品武官在背后动刀,这未免也太不光彩、啊不太大材小用了吧?韩如诩本觉得不正面较量有失公允,后一想对方又不是活人,更不是什么江湖中人,讲究这个做什么,也就释然了。
“眼下我们只需等待,她定然还会再来。”卫檀衣仰着头慢慢环视一圈,语气中带着一股胸有成竹的气势。
***
夜深,寻常人家都已吹灯就寝,唯有花街柳巷正当热闹时分,不独翠环楼,青州的大小青楼都高挂着大红的灯笼迎接四方来客。
苏烟刚送走一位从京城来的公子爷,倚着栏杆俯看后院清冷的白月光。
那位公子华服在身,出手也极为大方,这已经是第二天来了,听她抚琴与她对诗,脸上没有半分不耐烦,更没有寻常恩客的一脸急色,展现出谦谦君子风度,她知道此人定是皇孙贵胄,因而竭力讨他欢心,甚至亲手为他斟了一杯酒送到唇边,令这位公子大喜过望。
“不知……”呢喃出半句,后院的门忽然被用力撞开,一人跌跌撞撞冲了进来,险些被井边的木桶绊一个筋斗。苏烟定睛一看,却是神色慌张的郭应楠。
郭应楠谁也不搭理,直接冲回到自己的房中,宁妈妈在外头焦急地问了好几遍,他只说太累了想早点歇着,叫人别来打搅。楼中与他亲密的姑娘们都不免有些担心,在门外唧唧喳喳说了好一会儿才散去。
还是给她料中了吧。苏烟伸手按了按面具,转身到后院去提了一桶热水来,这才敲了敲门。郭应楠懒洋洋地问了一声,听出是她,才又从床上爬起来,打开了门。
苏烟进到房中,将热水倒进铜盆,又拿过担在架子上的洗脸帕子浸【分割】湿。
“有劳苏烟姑娘替我送水,还是我自己来吧。”知道她是宁妈妈的摇钱树,郭应楠赶忙上前想要接过帕子,却被苏烟拨开了手。
“郭公子请不必客气,我并非受妈妈指使才来,”苏烟将他推到床边,按他坐下,替他擦洗脸和手,“我之所以来,是有些话想要和公子说,请公子耐心听,我说完就走。”
郭应楠显然对她的殷勤十分不习惯,全身都僵硬,又不好推辞。
苏烟十分认真地替他擦洗包括每一片指甲,同时轻声说道:“今日公子去见的人,我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给公子涂了毒的小匕首。昨日就到楼里来听我抚琴的那位赵公子,正是今日邀你游湖那位贵人的兄长,他虽未明说,我也大概猜得到他弟弟的用意何在。”
她忽然停下动作,握着他的手:“你杀了他,所以才慌慌张张地回来,对吗?”
“我……”郭应楠一时不知该作何答复。
苏烟摇了摇头:“公子不必回答我,我都知道。请公子安心,这件事我会设法瞒过去,给你匕首的是我,我理当与公子同担杀人之罪。”
“可你只是为了我才……”
“赵氏兄弟是我苏珑儿的仇人,可惜我只是一介弱女子,无法手刃仇人,才借了公子之手报仇雪恨,即使谁必须为此事赴死,那也是我,而不是你。”
郭应楠欲语还休,只透过面具的弯缝儿望进她的眼里。
“珑儿知道连累了公子,心中有愧,只希望今晚替公子擦身,洗去污秽与恐惧,略表歉意,明日赵公子再来,我定会叫他为你开脱。”这么说着,苏烟伸手去解他的腰带。
郭应楠慌忙拦住,还来不及说拒绝的话,苏烟已从怀里取出一条黑色的缎带,隔着面具将自己的眼睛蒙上。“公子不愿人伺候一定有原因,珑儿什么都不看,也什么都不问。请公子宽衣。”
望着她古怪的面具和蒙眼的缎带,郭应楠深深皱起了眉,僵持一会儿,最后还是松开了手,任她脱去自己一层层的衣衫,用蘸了热水的帕子替他将全身擦遍,再将一头乌发梳理整齐,换上干净的衣物。
“那么,珑儿告辞了。”做完这一切,苏烟才摘下缎带收入怀中,提着那桶水退出了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