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栖身已经半个月没有见过太阳,每当他想要走出门去,门外的两名婢女就会毫不留情地将他推回来,试过几次后他发现这两名婢女身怀绝技,除非自己使用法术,否则绝无可能脱身——而若是使用法术,必然落下叛逃的口实,王爷等的就是他的叛逃罪名。
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要招致杀身之祸,自从进了王府,他唯宋甄马首是瞻,除了曾经因为想要求得鬼血童子的召唤之法外,他不记得自己曾有过任何激怒主子的行为。而且宋甄若是想要逼宫,少了自己就犹如断臂,他不会做这样的傻事。
于是乐栖身非常老实地终日待在屋内,一日三餐有人送来,便盆夜壶有人倒,除了不得自由行动,倒也没什么太大的不便,也不用应付王爷的许多稀奇古怪的问题诸如如何能教一个人死得毫不留痕迹。要人死得干净利落的方法有很多,但是因为京城里有个与太子交好的卫檀衣,所有的方法都变得行不通。
他可是很清楚地记得当日在含苍阁书库内见到太子宋旌的场面。
若撇开与宋甄的关系,乐栖身自己仅仅是一介草民,从来也没见到过太子,由于自家主子平日里就显出对这侄儿的不屑,乐栖身一直以为这太子也就是沽名钓誉,顶多不过能吟诗作赋,未必是宋甄的对手。可真到见了面,他才明白宋甄为何要在皇上眼皮下养着自己。
宋旌推门而入时,他以为是被哪个来打扫卫生的下人撞见了,想也没想一张符就挥了出去。谁想那符只是啪一声打在宋旌胸口,光也没闪一下就飘落到地上,成了一张废纸。
那时候,宋旌站得笔直,面无表情,眼神冷得叫人胆寒,加上符咒无效,站在那儿的俨然不是一个人,而是某种僵尸或者厉鬼。乐栖身仗着自己一身本领,三十余年来从未真正怕过谁,唯独那一天,宋旌让他落荒而逃了。
或许就是这件事让宋甄产生了怀疑,自己功败垂成,在主子眼里或许就成了背叛的一种。
门外忽然传来说话声,在他反应过来前就被破门而入的两名婢女左右制住,宋甄背着手慢慢踱了进来。
“王爷这是要做什么?”乐栖身不敢挣扎,只是不解地问。
宋甄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挥手让那两名婢女放开了他。武艺高强的婢女退到了一旁,即便如此乐栖身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知道自己胆敢乱动的下场一定是分筋错骨。
“这几天委屈你了。”宋甄开口只说。
“王爷言重了,王爷是讲道理的人,软禁在下一定有不得已的理由。”这句话既是为了保命,也是为了引他自己说出缘由。
宋甄又沉默下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这儿看看那儿看看。乐栖身不明就里,仍旧不敢动。
过了不知多久,宋甄终于舒了口气,问:“你需要准备多久?”
乐栖身怔了怔,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答道:“随时都可以。”
“是么,那好,”宋甄点头,“最近你还是留在房间里不要出去,京城里很不太平,你一旦出去了,本王没有把握能保得了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乐栖身已经完全明白了,他抖擞精神,对宋甄行了大礼:“但凭王爷调遣!”
***
谁说天道酬勤,枉他寒窗苦读十余载,最后不一样名落孙山。
数数那榜上有名的二十余人,近一半是京城高官之后,且不论腹中墨水多少,单是那身价就高出自己百千倍,恁是那考官眼瞎,也不敢错将他们判为落榜。
崔胤觉得自己倒霉透了,哪年参加科举不好,偏偏选了这么一个仙人拦道的悲催年份,少了那些贵族子弟,他保证自己一定能金榜题名!
回到家中,妻子只是摆脸色,偶尔抱怨一声世道不公,立刻招来一顿讽刺,说他没本事还糟蹋钱,家里两个孩子等着吃饭,以后再不会给他银两上京赶考了。
家里的两个孩子,女儿还在襁褓中,儿子却已经七八岁大,要说小,也已经记事了,被孩子看到自己落魄归来,崔胤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妻子是个烈性子,这一会肯定要给他小鞋穿。
谁知这穿小鞋都还算是好,他才回家不到一个月,妻子就三番五次不给饭吃,逼急了,还眼一翻,数落他四体不勤,从来拿不回一两银子,凭什么吃饭。
崔胤是读书人,但毕竟还是个男人,被妻子这般骑在头上侮辱,一次两次十次八次,难免不发火,这一火之下,竟然草率地写了休书,被妻子得意洋洋地拿走了。
妻子一走,家里再无一颗米下炊,孩子饿得哇哇直哭,他一个堂堂七尺男儿,竟然无计可施。好容易将女儿哄睡了,崔胤回到自己的房间,想看看还有没有值钱的东西拿去当了,好歹换几个馒头回来。
“咦?这是……”床下的大瓦罐里竟然翻出一副笔帘,也不知是祖上谁用过的稀罕玩意儿,笔毛开了岔,已经无法再用。
将瓦罐给当了,换得些米汤和馒头,一天的饭菜算是有着落了。
第二天起床后,崔胤摸摸肚子又饿了,只好又把家里一只缶也给卖了,买得一碗豆粉,三人分着喝。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他左思右想,无可奈何地决定卖字为生。
由于没有名气,卖字的钱除了买纸,也就一顿能吃一个包子,日子越过越不像样。
一日字没卖出去,家里揭不开锅,崔胤被女儿烦得实在是没了脾气,便来到书桌前,抓过笔在纸上画鸡鸭鱼肉,边画口中边骂骂咧咧。
谁知他才搁笔没一会儿,有人来敲门,真把吃的给端来了。
崔胤望着桌上的烤鸡烤鸭烤鱼,简直跟做了梦一样,和儿子两个人三下五除二吃得一干二净。女儿在床上哭,他才想起来还有个不能吃肉的主,抱着侥幸心理来到桌边又画了一碗粥,没一会儿邻居还真送了过来,说是听到孩子哭,知道他们没饭吃。
这支笔——瓦罐里翻出来的旧毛笔,绝对是一支神笔!崔胤按捺住狂喜的心情,将它洗干净,每一根【防歧义】毛都理得整整齐齐,这才小心翼翼挂在了床头。他躺在床上,心里却想不成,这若是神笔,迟早得叫人发现,还是从现在起装作大字不识,将笔藏好,带着孩子到远离熟人的地方去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