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檀衣说什么也不能相信自己被冒充了这件事。
“我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但是我绝没做过吓唬人这种无聊的事。”他坚定地说。
韩如诩翻个白眼转开头,对于自己总有事没事被他吓得半死的历史保留意见,淬思则关切地望着对面的年轻公子:“那人果真和主人长得很像么?”
因为得了白纸躯体暂用,那个夜半总在京城大街小巷人家游荡的生魂有了个人也能看见的形体,正和他们一同乘坐去往曲明府的路上。
“不是像,是一模一样。”年轻公子脸微微红着,肯定地说。
淬思好奇心大起:“主人,难道有什么法术可以造出这样的幻觉吗?”
“没有,”卫檀衣冷漠地回答,“你自己也很清楚,不论白纸剪成什么样,最后显现出来的依然是你魂魄的模样,除非我本人出现,否则不可能出现一个能被普通人徒手捉住的形体。”
淬思便沉默了。若是伪造一个幻觉,那就连她都能做得到,但是有实体被活人拉住的,又生着卫檀衣的脸,除了他本人实在很难想象会是谁。
“我觉得比那更严重的是,”韩如诩神色凝重,“那个人所说的话,实际上有多少人知道。”
卫檀衣不回答,眉头深深蹙起,仿佛被接二连三的古怪事件——尤其是有人假扮自己这一件,烦得毫无头绪。
见他不回答,韩如诩径自说下去:“那道伤疤被人无意间看到的可能性很小,除了我和淬思,你还能想到谁,这一点很重要。”淬思也担心地看着他:“是啊,主人你能想起来吗?”
年轻公子垂下头:“都是我不好,给各位添了麻烦。”
“不,我特意要谢谢你,否则我压根想不到会有人冒充我,还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卫檀衣原本落在地板上的眼向上看来,眼神比那日园中所见有过之无不及,年轻公子仓惶避开视线。
沉默了一下,卫檀衣沉沉地道:“离开师门以来,见过它并且还在世上的,再无第三人。至于宫中,师父和内宫两位长辈,恕丞和祸兮,都是知道的,其余的人不敢接近我自然也就不知此事。”
“祸兮?好奇怪的名字。”韩如诩捡了个不是重点的感叹了一句。
“这些人中除了师父都是看不见鬼魂的普通人,更别说做这障眼法。而师父又是世上唯一不会做出冒充我这等无趣之事的人。”
他恨不得那件事没有发生过,恨不得我忘了它就这么活下去。说话时卫檀衣心中默默想道。
这时式神停下了马车,他们已然到达年轻公子所说的曲明香住园。
“你的肉身现在何处?”下车后卫檀衣问道,他已经收回了白纸握在手中,韩如诩眼中他不过是对着墙壁在自言自语。
“好,你先回去,不要被人发现了。”
待那年轻公子走后,卫檀衣才松了口气,压低嗓门对他们二人说道:“这人实在是罕见,先前他在一旁不便直说,他之所以魂魄离体,完全是因为自愿。”
“自愿?”
“对,就是自己想要摆脱肉身的束缚,到自己到不了的地方去。”
淬思不禁“啊”地掩住口,似乎回想起了什么事,神情忽然变得伤感起来。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大概就是为了找到我才会这样,”卫檀衣曲指叩墙壁,“或许是有求于我,但又出不了家门,才有了每个夜晚魂魄离体跋涉寻找。”
“不管怎么说。”
他撇了撇嘴,拍干净手上的灰:“我们只能明天再来登门拜访了,作怪的是人是鬼,明天就会见分晓。”
***
今年夏天格外的长,已经过了八月,还总是晴空万里,烈日炎炎,蝉嘶声唱着聒噪的歌,努力挣扎着要把须臾的生命延长。
裴少音冒着正午的日头走了约有半个时辰,还是没见着卫檀衣的人,不免心里焦急,跑的帽子也歪了却没察觉。
“哎!你那副德行是要做什么啊,邋邋遢遢的。”假山上凉亭里,顾屏鸾正悠然自得地吃着葡萄纳凉,远远看见他跑过,扬声责备道。
裴少音转了几圈才找见她人,用袖子擦着汗一路小跑进凉亭。
“瞧你满脸都是汗,还不擦擦。”顾屏鸾瞪起眼,递过自己的帕子。
“你居然还有闲情吃葡萄,”裴少音倒也不客气,接过来擦干净脸又塞回去,“见到檀衣了吗?”
顾屏鸾捡起一颗葡萄剥皮:“那孩子神出鬼没的,我怎么会见着。”
裴少音眉头一跳:“两个孩子都不见了,你居然还这么悠闲!他们的日常起居可都是你在负责,宫主出关以后万一得知你疏忽大意叫他们逃出宫了,我看你还悠闲得起来!”一着急,竟是前所未有的暴躁。
“你说什么?他们逃了?”顾屏鸾立刻跳了起来,“什么时候的事,谁发现的?”
“我刚才问过好些弟子,都说从一早就没见过他们俩,祸兮那孩子黏宫主黏得紧我倒是不担心,就怕檀衣一个想不通直接冲下山去,到时候不又是……”“你不用说了。”
顾屏鸾一手按着他的肩,神情严肃:“如果真发生这样的事,我会主动请缨去捉他。”
裴少音叹了口气:“谁去捉人都是小事……唉,你我都大意了,象牙摔断对那孩子来说不啻雪上加霜,而宫主又闭关不出,我们就该时时留意着他,谁想……”
一时间二人均低头不语。
四年前芩的逃跑至今都还是人心中的阴影,抚琴宫向来有进无出,即使是正宫主嫡传弟子也不能例外,芩是第一个逃走的人,却并不会是最后一个,卫檀衣的身世与她何其相似,受到刺激而离开并非不可能。
“你……”顾屏鸾心乱如麻,无意间瞥见他手中一只细长的盒子,竟忍不住问:“你手里拿着什么?”
裴少音就着掂了两下:“你说这个?宫主昨儿吩咐我下山给檀衣另买个把玩的物件,我挑来捡去也就这个最轻便最称手的,还特意到钱庄取了银票。宫主的一番苦心,眼看着就打了水漂。”
顾屏鸾很想知道那里头是个什么,值得他到钱庄取银票买,须知抚琴宫在山下城中的银票一律是千两,没有宫殿修缮之类的大事是绝不会轻易动用的。
“不管怎样,我们分头再找找,实在找不到就只有我去向宫主请罪了。”她黯然道,手无意义地挥了一下,匆匆跑出凉亭。
一整天,顾裴二人差不多把半座山翻了一遍,两个红衣小人就是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