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檀衣一脸晦气地从泥块中爬出来,一身红衣沾满了污渍,即便是普通人也要皱眉头了。
“净会添乱。”抱怨了一句之后,他跨过折断的松枝就要离开。
一只苍白的手腕抓住了他的脚踝。
“少来,”卫檀衣不耐烦地踢开,“自己不就能爬起来么?”
韩如诩表情痛不欲生:“腰折了……”
“那与我何干,又不是我弄折的。”虽然这么说,卫檀衣还是搭了一把手,将他扶起来。两人此时均是满身污泥蓬头垢面,而韩如诩又站立不稳更加狼狈,走在一起活像两个逃难人。
走了几步卫檀衣失去了耐心,手一撒:“我看你还是原地待着别再乱跑了,伤筋动骨一百天,再逞强当心下半辈子都躺着过。”韩如诩勉强扶住了断崖才没有坐下去,可也沾了满手泥。
“好像是扭得不轻……”稍一活动就疼得冒汗,韩如诩无可奈何地跪了下去,“这种地方怕是也找不到大夫,你自己设发上去吧,找得到人再来救我。”
卫檀衣眉头一挑,在他身旁蹲下,两手摸上他的腰一路按捏。
“你做什……啊!”韩如诩被他摸得发毛,那手却突然一用力,腰部疼得好像断开了一般。
“你动一下试试。”
尝试着弯了弯,竟然比先前舒服多了,尽管疼是不可避免的,错位的别扭干总算是没了。韩如诩明白过来刚才那是在替他矫正扭伤的腰骨,不由心生敬佩:“你竟懂得医术?”
卫檀衣面不改色:“习武之人若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早就成废人了。”
“你习武?”这可是第一次知道。
“……未曾。”
一听就是谎言,不过眼下韩如诩没有多余的精力挑剔,自己活络一下筋骨,也就不那么痛了。他确实看不透卫檀衣这个人,不知道他那虚伪的笑容背后到底有多少秘密,这些自然是不方便问,可心里又总痒痒,这滋味可不好受。
“好了么,那就自己上去,我还有要事在身,没工夫陪你闲耗。”卫檀衣见他能自己行走了,便冷不丁抛出一句。
韩如诩困惑地望着他:“既是有要事在身,为何自寻短见?”话一出便立时知道自己说错了,因为对面那人的眼忽然虚起,习惯上翘的唇角也抿成了一条危险的直线。
“韩如诩,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自寻短见?”相识至今,卫檀衣这么直呼其名还从未有过,看样子是气得不轻,“你横插一手妨碍了我,还想做出被我连累的样子来么?”
被他这么一问,韩如诩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一种被毒蛇盯住的感觉令他毛骨悚然,而这种恐惧就来自面前那看起来格外慑人的家伙,要不是他还有一张漂亮的脸庞,真会让人以为地狱里的恶鬼现身了,否则怎么会有那么阴毒的眼神。
无声的对峙持续了很久,卫檀衣忽然像是厌倦了一般收回了视线,语气又变得云淡风轻:“后会有期。”
尽管先前的眼神太吓人,韩如诩还是决定跟上去,毕竟这深山之中再没有第三人,倘若是他们俩也走散了,下山就更显得无望了。而卫檀衣只顾自己朝前走,并未管他跟在几步开外。
之前并未在意,这山谷中全无一草一木,黢黑的泥土让走过的人两脚越来越沉重,与两旁悬崖上白雾中依约的青翠简直霄壤之别。韩如诩扶着腰,一面观察四周的情况一面紧跟着前面的卫檀衣——那家伙就算是满身淤泥也走得那么自在,不觉得脏么?
也不知走了多久,卫檀衣忽然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他指着脚下。
“诶?”韩如诩不确定他是否在跟自己说,只多走了几步便停下。
卫檀衣蹲下身去,不知做了些什么,再起身时随意地甩了甩手,原来是洗了手。这才看到他前方有一条浅浅的小溪,所谓的就是这里,莫非是有水可以洗手么?
“曲肱枕细流,闲卧赋玄幽。由来我自足,不担身外忧。”卫檀衣忽然悠悠地吟道,然后指了指溪水:“这便是诗中的细流,”再一回身指荒芜的山谷,“这里原本开满了玄幽花。”
韩如诩只觉得诗似曾相识,但毕竟习武出身,对于诗词歌赋并无太深造诣,只问:“那花都上哪儿去了?”
“被烧了。”
卫檀衣掸了掸身上的泥,又弯下去掬水洗手:“你听说过琼惠德年间玉蝶振翅的故事吗?”
“玉蝶振翅?那不是茶的名字嘛。”韩如诩记得在自己受封御前四品带刀侍卫的那天,宣平帝赐给他的茶就是玉蝶振翅,只不过那是他在意的是那只被人用过的杯子,时候才知道玉蝶振翅是御用贡茶,连太子都分不到一两。
“你倒还知道,”卫檀衣露出算是赞许的目光,后道,“那琼皇烧山的故事你听过吗?”
***
深夜,姚娘一个人在卧房梳洗。老爷昨天就出了远门,家中只剩下她和一干仆人,夜深人静时难免心生寂寞,对着镜子梳理长发时,忍不住叹了口气。
老爷临走前将那枚珍贵的惠德通宝放在了卧房的楠木立柜的一个抽屉中,姚娘放开一头青丝,又到抽屉边查看古币是否还在。
正当她确认古币安然无恙,准备上床睡觉时,背后一阵冷风刮过,还不及回头,已经被一块帕子捂住了口鼻,瞬时晕了过去。
两天后艾老爷心急火燎地赶回了回来,府中上下惶恐不安,丢了老爷最珍贵的古币,夫人又受了惊吓病卧在床,谁也不敢多出一声,就怕惹怒了主人从此被撵出家门。
“姚娘,姚娘你怎么样?”艾老爷急匆匆奔进卧房,只见爱妻梨花带雨地坐在床上,看到他进来几乎要蜷缩成一团。
一旁的婢女赶忙道:“老爷,夫人受了惊吓,暂时还……”艾老爷却不管这许多,奔至床前要将姚娘揽入怀中,姚娘却惨叫一声,裹紧了被子往床脚缩去。
艾老爷无从下手,只得连连叹气。不多时,管家赶了过来,艾老爷仔细询问了情况,发现丢失的仅有藏在卧房内的古币,不由大怒:“这个畜生!”姚娘缩在床角,闻声更是恨不得把脑袋也一并藏起。
***
“琼惠德年间有一名贤人,具名不详,但世人都称他为柳郎,想来是姓柳。”
黑衣男子唇边带着淡淡的微笑,神情却好似在回忆前世:“这位柳贤人相传是东望皇室后裔,因而在琼皇统一各国后不肯屈服,独自一人来到了武公山隐居,失神间摔下了悬崖,因而发现了一片世外桃源。”
“那山谷中开满了野花,姹紫嫣红的好看极了,而且有成百上千的蝴蝶萦绕整个山谷,举世罕见。柳贤人正是心灰意冷之际,见了这美景不免心生向往,便在那山谷里住了下来,条件是差了些,可有着美景相伴,总好过受琼皇的压迫。于是除非必要,例如添置衣物器皿,否则他绝不下山,而为了营生,他偶尔也卖一卖字画,只是没料到自己的字画竟然会传到皇宫里,得到琼皇的极高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