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涟下山后,天色已经不早,可他却并没有任何在镇上作停留的打算,他的样子不急不缓,不像是非常着急,可是却不见他休憩片刻,总是到往一个地方就盯着什么不放,然后就不做停留赶往下一个,月眠和云水月也累了几天了,看他的那个样子没办法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
第二个地方在月牙山,同样不是很远,距离云隐山大概只要两天的路程。听说月牙山上可以看到最漂亮的月亮,故此得名。
季涟在前面不急不缓地走着,月眠和云水月在后面不急不缓地跟着。走到月牙山脚下后,季涟顿了一下,似乎在辨路,然后缓缓向右侧一条路上走去,山间路窄,这条路紧贴着月牙山,走到尽头处,竟然是一座矮坡。月眠和云水月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以然,就看见季涟干脆席地而坐,靠在旁边一座大石上,然后就发起了呆。
月眠和云水月躲在不远处盯着,看他这样,云水月有些担心地拉了拉月眠的袖子,“月月,他会不会想不开啊?”“不会吧,要跳应该早跳了吧。”此刻日头尚高,季涟却没有什么再动身的样子,云水月和月眠只得跟在后面等着。夕阳西斜,清光渐渐染上了红霞,照在季涟的侧颜上,染上了瑰丽的颜色,却没有改变季涟的目光,他还是盯着前方,不易目光。
云水月想起在凌云岛上的时候,月眠也是在这样美好的晚霞中向她伸出了手……不知不觉,圆圆的大眼睛爬上了旁边俏丽的影子。
正当云水月发呆,月眠轻轻推推她,“他动了。”
眼前星光正挤开夜幕,慢慢爬上夜空,几颗零星的星子已经出现在远方地平线上。季涟缓缓站起,温柔又感伤地看着地平线上慢慢消失的光。月亮慢慢爬上山头,纯白如玉,与山坡遥遥相对,美的心惊。
季涟看着眼前的白月,轻轻闭上眼睛,一会儿便又转身离开。正在他要离开时,云水月拉着月眠冲到他面前拦住他,季涟没有太多诧异,微微垂下眼眸便不声不响绕过他们两人继续往山下走。
接下来的日子里,月眠和云水月继续跟着季涟。季涟并没有搭理两人,却也没有出言阻止两人跟着他。
两人便一路跟着季涟,这一跟,就跟了整整一个多月。季涟离开月牙山,又去了蓝花谷,去了神农峡,去了神女峰,走过停云海,最后,终于站在了回春谷口。云水月和月眠一路跟着他,尽管他并不开口,两人还是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回想起从前时光,都是一路欢声笑语,明明才几个月功夫,怎么就变成了这副模样,云水月想不通,但他相信,季涟自有他的道理,毕竟,他已经不再是他们最初认识的那个人了。
站在回春谷口,季涟摩挲着谷口的碑石,眼睛淡淡地看着谷内,却没有要上去的意思。这几日他失踪,季滟应当是急坏了。
深深地看了谷内几眼,季涟脚步一转,向上山的小道走去,云水月拽着月眠赶紧跟了上去。又是一个冬天,草木已见颓势,走在山路上,到处都是枯黄。季涟大踏步往前走,不知转了几个弯,绕过树林,他终于停了下来,眼前有一座孤坟。上面既没有写名字,只有一块青石压在了上面。
季涟绕着坟走了几圈,慢慢蹲下来,他伸出手摩挲着坟上的青草,然后就干脆坐在旁边喝起酒来。云水月看一眼就快步走过去,一把夺过季涟手中的酒壶。季涟不肯让,死死地抓着酒袋,两人争来争去,最后一起坐在地上。
季涟没有抬头,月眠蹲下,轻轻拍了拍小姑娘的背,“没事吧。”
云水月轻轻摇了摇头。
“我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月眠开始轻轻诉说,却还是低着脑袋。
“我躲到湖心亭,她就在岸边大声喊我的名字,”“我去神农峡采药她跟着,我去神女峰游历她也跟着,”“在月牙山,她告诉我那里的月亮最美,还说一起看过月亮的人是要过一辈子的人”,“她拉着我去蓝花谷看花,和我去停云海看云……”,季涟的声音低低地传来,有些暗哑“可我告诉她,在我心里,永远有一个云水瑶。”他抬起头来,连日不停地赶路、劳累让他的眼中布满了红红的血丝,才短短一个月,他就憔悴了很多。
“你们知道吗?她说过,她最喜欢的地方就是这里,因为这里,一抬头就可能看到我。”
“她还说,如果我不喜欢她也没关系。我看着云水瑶,她就在最近的地方看着我,守着我。”
突然,季涟声音大了起来,“错的都是我!错的都是我!千雪!千雪!是我不好!是我没有说实话!”季涟一边疯狂地揪着坟边的草,一边抓着坟上的土。看他疯癫的样子,月眠赶忙把小姑娘拎起来护在身后,云水月却拔开了月眠,然后扑了上去。
“住手!住手!”云水月死死护住季涟的手,一把抱过他的身体往旁边滚去。月眠没办法也只好过去帮忙,几个人顿时滚作一团。过了好一会儿,兴许是几人都累了才放开彼此。季涟枕靠在坟前,云水月脸上沾上了泥土,月眠正用袖子给她擦拭干净。季涟看着他们俩,云水月爬过他面前,“季涟,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但是,”云水月的眼里透着担忧,眼圈下透着丝丝青黑,看得出这几日为了跟着他,他们也没少吃苦。抬起自己的袖子,云水月擦擦季涟的眼窝,“你哭了。”
擦一下,擦两下,泪水好像越擦越多,季涟抱住膝盖,哽咽了起来,起初还只是看到他肩膀抖动,最后成了嚎啕大哭。月眠哭了很久,云水月就这样慢慢拍着他的肩,月眠坐在季涟的另一边,两人就这样安静地等着。
季涟哭了很久才停下。
“你记起来了?”月眠开口询问。
“恩。”季涟声音还是有些闷闷的。
“有关千雪所有的事情,都记起来了。”说完,微微摩挲了一下自己刻着名字的手心,顿了一顿,继续说,“那天,我和她大吵一架,我说我只喜欢云水瑶让她回去,她很生气就离开了。过两天却异常兴高采烈地又回来了,她说云水瑶就要成亲了,她会帮我忘记水瑶。”
“这么说……”月眠好像明白了什么。
“是她给我喂下了药。她说这种药能忘掉心中最大的牵绊,她以为我会忘掉云水瑶。可是,我却忘记了她。”说完,轻笑一声,季涟望向旁边云水月,“她一直都是个笨蛋,”又接着说,“不过,我也是。”
“回去吧。”季涟拍拍身上的土站起来。
几人站起来回身正要走,便看到季滟和另一个人站在他们面前,这个人是?
“在下容清远。”看他的眉眼果然和容清逸有些相似,来人拱手行礼,十分端庄,虽没有容清逸那样尔雅温文,却也是透着一股清气。“姐姐,”季滟看到季涟,只是微微一愣,便恢复如常了,然后微微露出一个笑容,比起之前的清冷,这次的笑容总算透出了丝丝暖意,“你回来了。”说完,缓缓上前理了理季涟的衣襟和鬓角的碎发。
季涟却是后退几步,然后朝着自己的姐姐行了一个大礼,“季涟连累姐姐了。”季滟赶忙把他扶住,什么也不说,只是不停地摇头。
一旁的容清远淡淡地看着这一切,月眠抱胸看着对面,对面察觉到两人的视线,也并不气恼,微微会意一笑。云水月看着容清远,此刻他却是收回了目光,就这样笔直地站在一旁,目不斜视。月眠嗤笑一声:“假正经。”云水月拉了拉他的袖子。
这时候季涟季滟已经走了过来,“清远,你这是?”听到季涟发问,季滟出声,“天色不早了,大家都累了,有什么话,还是明天慢慢说罢。”
几人跟随季滟回了医庄,路过药庐时,季涟想了想,还是抬脚走了进去,云水月想跟过去,被月眠拉住,“今晚,就让他一个人吧。”
季滟看了看季涟,说道,“几位贵客请吧。”几人就这样歇在了季滟的医庄。
第二天早上,季涟季滟早早就在医庄的客厅等着了,然后笑着看着云水月和月眠两人从门口进来。过了一会儿,人都到齐了。季滟便开口道,“差不多了,出发吧。”
虽然有些跟不上思路,几人还是跟着走了,季滟走在前面,几个人浩浩荡荡便到了回春谷口。季滟停下脚步,然后微微颔首,“下面就劳烦容先生带路了。”容清远也不推辞,就直往谷外走去,一路上几人都很沉默,并没有多余的言语交流,季涟也是如此。恢复记忆后,再也不是天天委屈地小跟班了,显得更加稳重起来。
穿过两道溪,路一转又往山中走去,回春谷三面环山,医庄和药庐都在望春山上,另外两座山头靠着头,被称为兄弟山。容清远带着众人,像是非常熟悉地走过一条条羊肠小道,踩过山间的乱石,不知道俯身躲过多少次枝丫,容清远的步子总算停了。
身后的几人也停了下来,虽然路途遥远,可是除了云水月之外,其他人都有武功傍身,因此都还轻松,反观云水月可就不那么舒服了,气喘吁吁地拽着月眠的手。容清远微微侧过身子,其他几人上前看去,突然云水月看见季涟的眼睛突然瞪大,脸上露出非常复杂的神色,有惊诧、有欣慰、有高兴、也有气恼、还有不可置信,然后脚步不停就往前方奔去。
季滟却是神色如常地看着弟弟飞奔而去,云水月也很好奇,刚想跟过去就被容清远拦下,“下面的时间,就留给他们自己吧。请诸位随我来稍作休息。”
月眠拉起云水月慢慢走在后面,前面转过弯再走几步,就有一个亭子,上面还摆了一套茶具,看成色已经用旧很久了,却还是干干净净地扣在桌面上。几人坐下来,容清远开始给三人倒茶。
一边倒茶一边慢慢道来:“阿滟回来后,我得到消息,阿涟可能找回记忆了。我就想,虽然晚了点,到底这一天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