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餐桌上的气氛很奇怪。
这是南宫钰此刻的想法。
他看看坐在身边安静的扒着饭的乔心,再看看对面连吃饭都无限优雅的女子,然后目光落在主位上的男人。
这种奇怪的气氛已经持续了一年,即使姐姐的到来也不能改变分毫,父亲对他和母亲很好,但母亲却从来没和他说过一句话,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就当生活中没这个人存在一般。
他已经不止一次的看到父亲看着母亲远离的背影时眼底的落寞和悔恨,他不知道在父亲和母亲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只是看着这样的父亲,止不住心疼。
比如此刻,父亲夹起青菜放到母亲碗里,温柔的说道:“多吃点青菜,看你这几天瘦了好多”。
母亲连睫毛都没颤动一下,仿似完全没听到父亲的话。
“心儿,你也多吃点”,南宫秋对沙玥的漠视毫不在意,转首温柔的望向乔心。
乔心点点头,握着筷子的手微颤。
清晨的风透过格子窗微拂而来,送来外面的清新空气,室内的滞闷一扫而空,晨阳只露了一线,薄红初升。
没有人再说话,只有碗筷的清脆碰撞声,人的咀嚼吞咽声,乔心微抬眸,看向对面两人。
衣角却被一扯,乔心转眸看去,南宫钰哭丧着一张脸,双唇无声张合:姐姐。
乔心莞尔一笑,对他轻轻摇了摇头:听话。
好吧!南宫钰耷拉着脑袋,默默的低头扒饭。
在这一片寂静声中,乔心看了眼吃了一半的碗,无声一笑,静谧温馨的感觉充盈心间。
沙玥不经意的抬眸,正看到少女唇边一抹还未来得及消匿的微笑,那样幸福的模样,让她忽然愣在那里。
心底某处疼的她几乎要炸裂开来,一年的碾转反侧,举棋不定,她找不到平衡的方法,在乔心出现的那刻,她忽然就下定了决心。
南宫秋,你不是愧疚吗?不是要补偿吗?
可是,一切都晚了,她的青春年少、她的嗔痴爱恋,一切白白付诸流水,那我就拿你最疼爱的女儿来陪葬吧。
如果不是你当年造的那些孽,何来现在的局面,小钰一定要活下去,所以……
你不能怪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太花心……
是你先对不起我的……
她的脸色太过苍白,她的眼眸太过灼热,仿似翻滚着滔天火浪,只把人灼的体无完肤,南宫秋看着这样的沙玥,心一下子就慌了。
“玥儿,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你千万别吓我啊”!
沙玥拂开他的手,决绝的起身离开,留给几人一个曼妙优雅的背影,“砰”的一声,卧室的门被关上。
乔心垂眸,安静的吃饭,他们之间的事情,她不知道,也无权过问。
南宫秋颓然的靠向椅背,玥儿终究……还是不肯原谅他啊。
“少爷”,左鸣走上前来,趴在南宫秋耳边低声道:“您必须回去一趟了”。
少爷在南宫家盘踞了一年,很多事情都交给下属管理,这一年他忙的是焦头烂额,但这次,赌城牵涉到一宗毒品交易案件,国际刑警已经找上门来了,少爷不露面已经不行了。
南宫秋摆摆手,左鸣自动退下。
他看向乔心,慈爱道:“心儿,爸爸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有些事情尽力而为就好,注意安全,爸爸永远都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拍了拍乔心肩膀,又温柔了摸了摸南宫钰发顶,欣慰的看向两个孩子,这才起身走到紧闭的卧室门前。
“玥儿,我要走了”。
门内一片寂静,没有人回应。
“等我忙完手边的事情再回来看你、保重”。
一声叹息,几多伤感:“走吧”。
待南宫秋彻底消失在视野里,卧室门才被打开,沙玥曼妙的立在门口,目光幽幽的落在端坐在餐桌前的乔心身上。
那样深邃而不可捉摸的眼神令乔心微蹙了眉,忍下心底的奇怪感觉,而沙玥已经走到了她面前,抬手覆上乔心垂落的长发,一下一下,温柔如水。
“心儿,这一年可有受什么苦”?
她的声音太过温柔,听的人心都化为一江春水,乔心侧眸,女人白皙修长的手正落在她的肩上,莹莹如玉,温软生香。
却太过冰凉,隔着衣料,那凉沁人心脾。
“还好,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这样啊……”,一声轻叹,女子目光流连宛转,忽的,那目光落在自己指尖,背着乔心的一双漆黑眸子瞬间幽暗无边,直堕阿鼻地狱。
“啪嗒”,南宫钰握在手中的筷子忽的掉在桌上,直愣愣的盯着沙玥。
然而,女子笑靥温柔、比窗外日光更甚温暖。
眼花了吗?可是明明刚才那一刻的妈妈那么可怕……
……
“心儿小姐,您来了,老先生在里边等您呢”?左青恭敬弯腰,不卑不吭道。
乔心瞥了裹在黑袍里的老人一眼,淡淡的点了点头。
这老头果真是个人精,一年前还怎么看她怎么不顺眼,而现在,再倨傲的人也会低下他高傲的头颅。
左青顶着头顶的巨大压力,背弯的更低。
老先生教训的对,他不该轻看心儿小姐,这一年,搧脸搧的很痛快……
当门关上,乔心被这黑暗冲袭的略微不适的眯了眯眼,屋子里漂浮着一股中药味和因密不透风带来的腐朽味道。
这是一间密闭的房间,没有窗户,只在墙角点着一灯烛火,映得整间屋子诡裔非常。
“咳咳”,一声压抑的低咳倏然响起,苍老而不抵岁月无情。
乔心走到床前,这是一张紫檀雕花古董床,这床看花纹应该是康熙帝曾经睡过的,床上躺着一个老人,听到脚步声,缓缓睁开眼睛。
“心儿,你终于来了”。
乔心止步,抬眸看向躺着的老人,鹤发皱容,唯一双眼睛漆黑深邃,似潜藏着无数秘密。
“爷爷”。
南宫典点点头,拍着床沿位置,“来,坐下,让爷爷好好看看你”。
乔心依言坐下,顺势拂过南宫典腕部位置。
心下却“咯噔”一声,缓滞渐于停,不过几日光景……
南宫典呵呵一笑,“人总有这一关的,没什么大不了,丫头别太伤心”。
乔心无语,他哪里看出来她伤心了?
南宫典从枕头下摸出一块用红布包着的东西塞进乔心手中,浑浊的眼珠猛的迸射出一抹精光,用力的握紧乔心的手,满是褶皱的手铬的乔心肌肤刺痛。
“爷爷相信你会做的更好,你大伯那边不用担心,我已经交代过他了,他不会为难你的”。
乔心不解的望向南宫典:“为什么是我”?
南宫家族子弟众多,不乏优秀之人,比如南宫梵,比如南宫逸,为什么偏偏看中了她,更何况她是一届女子,在大家族中,女子地位通常低下,只是豢养的金丝雀用以维系家族之间关系的产物而已。
南宫典神秘一笑“梵儿好是好,可惜他终究不属于这里,而逸儿,不肯吃苦,空有聪明头脑也难当大任”。
“你知道吗”?目光直溜溜盯着乔心,老人声音猛然低了一度,却清晰的传入乔心耳里,心脏猛然漏跳一拍。
“从你十岁开始,我就在关注你”,看到乔心猛然苍白的脸色,安抚性一笑:“我不知道在你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情,能让一个善良纯净的孩子性情大变,但我知道,你就是我一直要等的人,南宫家族,需要你”。
南宫家族——需要你,几个字一直在乔心脑海里盘旋,心底忽生的怨恨渐渐消失。
她不想责怪南宫典的冷漠无情,看她在泥沼里挣扎而不出手,相反,若无苦难磨砺,也没有现在无惧任何危难、勇往直前的乔心。
十岁……那是她刚重生那一年,乔心想起她的前世,不知前世南宫典有没有找过她,或者……知道了她的懦弱无依之后,放弃了她……
想到这种可能,乔心心脏骤然一缩。
她曾经那样被放弃过……
“需要我……”?她轻声反问,凝目看向南宫典:“已经被放弃过一次的人还有拒绝的资格吗”?
一次又一次,乔心想、还会不会有下一次……她前世的人生,彻头彻尾的一个悲剧。
本应是贵族千金,命运的捉弄流落京都名门,居心叵测的家人原来人面兽心,而她,在暗无天日的地狱挣扎时,就那样,被至亲直接判了死刑。
至死、无名。
原来,这就是真相吗?
想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只有杀出一条血路,乔心攥紧手中的布包,铁块一样的东西刺痛掌心。
落子、无悔。
“呵呵……我的人生我自己掌握,爷爷,我不会辜负您的期望,所有抛弃过我的人,都要付出应有的代价”。
少女漆黑的眸子倏忽血红,残酷……冷血,犹如一头处在暴怒边缘的狮子,冷静到心尖发颤。
南宫典闭上眼睛,敛了眸中精光,这样的人,才是合格的继承人……
……
“大哥,南宫心回来了,你答应过我要好好收拾她的,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南宫琀头痛的不行,刚被父亲训了一顿,本就心情不好,又遇上南宫湘咄咄逼人的架势,当下横眉睨向南宫湘:
“南宫心南宫心……怎么哪里都是南宫心,父亲就罢了,怎么连你也不放过我,你的事情我不会再管,爱怎样怎样”?曾经再疼爱的妹妹也经不过时间的洗礼,他现在对这个时不时疯癫的妹妹是唯恐避之不及,更何况是地位大涨的南宫心。
一年前他花天价请顶级杀手解决了南宫心,却谁知,那个组织把他的钱原样退了回来,概不受理,当时把他给气的……
谁知,更倒霉的还在后边,他这一年也不知道是不是和什么犯冲,做什么都不顺,好好的走着路都能摔倒,摔了个粉碎性骨折,卧床了好几个月,到现在胳膊还是一片酸麻。
真TM邪门!
南宫湘气的将手边的花瓶“砰”的摔在地上,捡起一块碎片逼近脖颈动脉,狠厉道:“你如果不帮我我现在就死在你面前,妈妈一定不会饶了你的”。
南宫琀厌恶的看了她一眼,转身就朝楼上走去,恹恹道:“死了倒干净,省的碍眼”。
“你……”,南宫湘气的扔了瓷器碎片,朝着南宫琀背影破口大骂道:“南宫琀你个孬种,我看不起你”。
南宫琀压根没搭理她,“砰”的一声关了卧室门,彻底隔绝那道尖利的骂声。
“呜呜呜呜……”,南宫湘蹲在地上大哭起来,哥哥讨厌她,小序也不喜欢她了,爸爸妈妈也当她可有可无的存在,她现在又是这么一副鬼样子,连女仆见了她都绕道走。
南宫心,都是南宫心,如果不是她,她现在怎么会这么狼狈,她可是南宫家族最受宠爱的小公主啊!
脑海里闪过雨幕里惊鸿一瞥的少年容颜,南宫湘捡起地上的瓷器碎片,划在手臂的肌肤上,一道血线流过,沿着臂腕滴在地板上。
南宫湘低唔一声,拧紧眉头,嘴里却发出一声压低的怪笑,听得人毛骨悚然,门外准备进来洒扫的女仆一溜烟就跑了。
“南宫心……都是你,如果你死了,我的痛苦都会消失,你死吧,死吧……哈哈哈哈……”。
眉眼一厉,比毒蛇更阴毒,从喉间发出的低吼呜呜盘旋,惊起一身鸡皮疙瘩:“南宫心,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
当阳光落在发顶,冲淡满身的黑暗冷沉,乔心抬眸看向天空,一望无际的蔚蓝之上点缀着朵朵浮云,轻盈漂浮,仿佛近在眼前,一伸手就能够到。
乔心攥紧了手中东西,深呼吸一口气,起步下了台阶。
左青看着少女的背影,因背阳她清瘦的身影有些模糊,却修长高挑,长衫下的裙摆随着走动的步伐时不时接触到地面,背影坚毅而决绝。
左青一声轻叹,看着少女的背影渐渐消失,再抬头看了看高挂的太阳,光芒灼的人眼睛微痛。
心儿小姐就像这初升的太阳,鲜活、明亮,却也能灼人。
南宫家族的未来由她书写!
真想看看她的未来何样精彩,可惜,他等不到那个时候了,老先生归期不多,他又何尝不是?
佝偻着身体,左青步履蹒跚的往回走,“吱呀”一声木门关上,时光和苍老被掩埋在一片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