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未在一旁笑道:“二爷回来正为了这件事儿。眼下天色晚了,不着急说,明儿我自要去找老夫人说话。上官妈妈也早些回去,往后的日子且得忙。”
上官氏应下,只说过来看看佟未好不好,顺带提了这件事,又与柳氏叨咕了几句,便走了。
柳妈妈送走她,折回来对采薇道:“丫头,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往后你要是再三爷长、三爷短的,就是奶奶求情我也不饶你。这屋子里丫头都归我管,二爷也不敢说‘不’字。你记着,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那个混世魔王,千万别去招惹。”
采薇吐了吐舌,不敢驳斥,拉着佟未怯怯地垂着头。
佟未打了圆场,又扶着柳氏一起往楚楚那里去,口中道:“四姨娘那碗海鲜粥和遇着三爷的事情,我都没和二爷说,不是想瞒他,只是怕他在外面不能安心。”
柳氏老怀安慰,“到底少奶奶有心。”
然,同在这一个年龄,冯梓君虽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但日子过得似乎还不如当奴仆的柳氏自在。
此刻她一身玄色衣衫配着一张气得发绿的脸,正端坐于儿子的卧房,一双眼睛里犀利的目光,几乎要跪于地上的林飞凤一众骇得掘地钻进去。
容谋可有可无地立在一边,仍旧吊儿郎当的模样,甚不屑于此刻的情景。
“嘭”的一声,冯梓君忍无可忍地拍了桌子,指着地上的林飞凤和那两个才挨了打未好全的梅玉、如惜。
“你们都是死人?自己男人平日里做什么怎么能一问三不知?难道你们来容家,就是白吃白喝的!这个不会那个不会,文的不行、武的为难,对你们的一无是处,我已经容忍,不求别的,只求把我儿子照顾好。可你们呢?除了混吃等死,还会干什么?”冯梓君越说越来气,“今日我把话撩这里,若不将这三千两银子花在什么地方给我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你就统统给我卷包袱,哪儿来滚回哪儿去。不见你们,我还多活几年!”
林飞凤哭得肝肠寸断,如是丈夫惹祸婆婆一股子火气撒在自己身上也非头一回,只这一次当真闹大,账房里整整三千两银子的账,便是容家这大宅门里,也不能随随便便说没就没。可她林飞凤怎么会知道这里头的文章,又怎么会知道丈夫用了什么法子去账房支了那么多钱。婆婆步步紧逼,与要自己去死有何两样?
于是哭着爬到容谋脚下:“爷啊,求您但凡和娘说清楚。您晓得的,我和梅玉她们怎么能知道这里头的事情?娘这要撵我们走,您就眼睁睁看着吗?”
容谋冷漠地看着妻子,对于她如此出自肺腑的哀求,仿佛无动于衷。
冯梓君今日的确是怒了,方才一进门就先骂了儿子,冷静下来,便又舍不得,这才扭了林飞凤几个过来一顿骂。
三千两这个数目对容府而言其实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在容许眼睛里,那就是天大的数字。次子素昔节俭,账房里也都是他的人,就是瞒了,也难保不叫他知道。且到时候漏出马脚再让次子知道,麻烦更大。
“爷,您可怜可怜我们,若您不说出实话,娘一定会赶我们走,我们这一走,还能走到哪里去?除了往那西子湖里跳,难道还指望娘家人能收留么?爷,我好歹伺候您那么多年,求您发发善心吧!”林飞凤而今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编瞎话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但若叫婆婆揭穿,必死无疑。此外,就是求丈夫坦白。然这两件事,都比登天还难。
绿绫见闹得厉害,念平日林氏对自己尊敬、热络,便在主子身边道:“老夫人消消气,三奶奶从来尊敬您,都这个节骨眼儿上,她还敢扯谎骗您不成?您想想,这么多年,就是三爷要碗粥喝,咸了甜了,三奶奶但凡知道,哪一件不告诉您?”
冯梓君幽幽叹一口气,其实她不是想逼林飞凤去投湖,她只是要儿子念在夫妻情分上对自己坦白这些钱的去处。虽然最疼幼子,且幼子与自己最亲近,但她也明白,小儿子的脾气不见得太好,他若不想说不想提,拿铁钳撬他的嘴也没用。
“凤儿,你当真不知道?”冯梓君终被说动,她也不想闹得太不堪,传出去叫人笑话。
林飞凤见事情有转机,哭着爬到婆婆脚下,“媳妇真的不知道,三爷外头的事情从不和媳妇讲,娘您是知道的,我从来都不敢骗您啊!”
说着又是嘤嘤地哭泣,叫冯梓君不胜其烦。她冷冷看了儿子一眼,见他毫无要开口的意思,心里瞬时堵了一口气,转眼见地上梅玉、如惜病怏怏的模样,更是厌恶。
恨恨地道:“总有知道的,你不清楚,那就问这两个小蹄子。我素知你们心疼三爷,是他贴心的人儿,眼下见爷不说话也是断不会开口的。好好好,我看你们的嘴硬还是皮硬。”说着大吼一声“来人”,就要叫婆子取藤条来抽打。
梅玉、如惜吓得花容失色,身上的笞伤还隐隐作痛,哪里再经得起这些,两人皆号啕大哭起来,一壁磕头求饶,一壁扑到容谋脚下求他救命。
虽然不甚喜欢林飞凤,但对这两个小妾倒有几分心疼,容谋见她们哭得可怜,又骇惨白一张脸,竟有些心软了。
懒懒地对母亲道:“娘你总用这一套,也不见厌的,何不换个新鲜的法子逼我?”
“你!”冯梓君大大地噎住,气得直发颤。
绿绫上来拉了容谋道:“哥儿这是怎么了?不过一些银子,您瞧老夫人气得,您只消说了,老夫人求个踏实,也不为别的呀。”
容谋推开她,走到母亲面前,掀了衣摆单膝跪下去,“娘不记得了?我不是欠了赌债被人打回来的么!”
“我给了你五百两还钱,难道不够?”冯梓君恨铁不成钢,竟是要垂泪了。
容谋似乎并不愧疚,只垂着头道:“自然不够,那一日儿子说自己有办法,叫您别操心,您不是满口答应了么?至于去账房取银子那条儿上的印章……”他声音轻了些,似乎有些犹豫,一时没说下去。
冯梓君要的就是这个缘由,追问:“你哪儿来的印章?就是私刻一个,也万不能对上。”
容谋撇了撇嘴,起身到桌案前,打开抽屉从一匣子里取了十来张*递到母亲身旁的案几上,“不是私刻了,是我趁您不注意时,敲了好些白条儿。”
“你……”冯梓君拿起那白条看了几眼,气得一股子血往脑门里冲,另一手猛地抬起来要挥巴掌,但最终还是停留在半空,没能舍得落到儿子脸上。
“你要我怎么和你哥哥交代?你那新嫂子,又要如何看待我们母子?”冯梓君一语毕,老泪纵横。
见此情景,林飞凤、绿绫等都不敢再说话,各自打了对眼,便悄然退下去,独留母子二人说话。
待人退去,容谋才不屑地笑了一声,“娘会怕新娘子如何看待咱们?”似乎母亲的眼泪在他而言,毫无意义。
冯梓君抹了眼泪长叹一声,“这件事若想叫你哥哥不追究,只有新娘子有办法。倘若她不肯说好话,你哥哥下次回来,就轮不到你在藕园里安逸地过日子。他若念兄弟情分,骂你一顿、打你一顿,都有限。可若当真按从前说好的,你再犯浑就逐出家门来算,你看他会不会心软?”
说到此处,冯梓君悲从中来,拉着儿子的手道:“是娘没有用,生了你哥哥却降不住他,他当真要撵你,娘还活什么?这辈子就指着你,你怎么还敢做这些混账事情来怄我?你要钱为什么不对我开口?这样偷偷摸摸的,不是明摆着叫你哥哥不容你。”
容谋不以为然,冷笑道:“为了三千两银子赶亲弟弟出家门,我倒不信他堂堂大将军、大侯爷敢在杭城丟这个脸。娘啊,你这又担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