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嫂也是,这些书能换什么钱?”雨卉收起了手绷、丝线,感叹道:“大嫂性格懦弱,三嫂刁钻刻薄,这些年我这个小姑子在她们眼里不过是客气客气的人。我也没姐姐,与哥哥又不能很亲近,太太姨娘那里对我也不冷不热的,总觉得自己被人忽视。如今好了,有二嫂在家,我一日不出嫁,她便会照顾我一日,这世上,当真有如此好的人。不仅是我哥哥福气,连我也沾到了。”
“啧啧,最近说话总三句不离一个‘嫁’字,我们小姐果真是长大了。”紫兰倒茶给小姐吃,口中笑道,“听说今天那个宋老太太带着女儿来吵闹,那个姑奶奶可真厉害,说是在家也实足一个母老虎,不比咱们家三奶奶弱。却不知我们小姐将来如何做媳妇,又有哪个男子那么好命做了咱们家姑爷。咱们家二爷官做得那么大,还不带着姑爷一家也平步青云。”
“会用几个词就轻狂起来,这些不该你们说。”雨卉责怪了一句,紫兰的话到了后半程,便不中她的意了。
紫兰吐吐舌头,转身见一个外头侍候的小丫头进来,说道:“周姨娘来了,说要进来,我怕小姐不乐意,让她在外屋等着了。”
雨卉叹一声,“她来找我有好事情,也就罢了。并非不待见她,可每一回都落得不痛快,谁乐意给自己心里添堵。”却也无可奈何,说着裣衽理发,带着紫兰出去见生母。
莉园里,孟氏与柳妈妈正和阿神一起选料子给楚楚做件新衣裳过节穿,突然见初蔓带着四荷急急忙忙地跑进来,柳氏心里一惊,就怕是佟未出事情。
果不其然,四荷急道:“老奶奶快回去看看,二奶奶身上起了小红疙瘩,手上、脖子里,连脸上都有,采薇快急死了。”
柳妈妈心里一凉,本以为这一次二奶奶或许能怀上孩子,如此一闹,只怕又要落空。不敢再多想什么,托孟筱悦照顾阿神,说佟未那里不断定是什么病症就不要随意过去,自己则带着孙女急匆匆地赶回去。
到了藤园一看,少奶奶的确发了满身的红疙瘩,额头上也发烫,但似乎烧得不甚厉害。
佟未神智也清醒,拉着柳妈妈可怜兮兮地问:“我这是怎么了?这些疙瘩还能退下去吗?脸上也有了……”说着就难过地要哭,“要是退不下去,往后要丑死了。”
且说雨卉正在闺阁中恹恹地听生母絮叨琐事,但听外头一阵嘈杂,唤来丫头问何事,紫兰答:“听说二奶奶染了天花,浑身起红疹子,吓死人了。”
容雨卉吓得脸色发白,拉着问:“胡说什么,好好的怎么会得这病?”
紫兰道:“也非我说的,只是外头这么传罢了。”
那周红绡也唬得厉害,咋呼道:“糟了糟了,我才从她那里过来。”说着就觉得浑身好似虫咬的搔痒,拉着宝燕、宁燕撩袖子看起没起红疹子。
雨卉早不耐烦,排开众人便往外走,周红绡一把拉住她:“姐儿这是要去哪里?”
“去哪里?去看我嫂子。”雨卉挣脱开,转身朝外头跑去,一路上只听得好些丫头老婆子叽叽喳喳将二嫂的病越说越悬乎,心里不由得更慌。
好不容易到了藤园,却见孟筱悦与阿神也被堵在了门外,阿神那里扶着孟氏,同是一脸的焦虑和担忧。
“怎么不进去?”雨卉停下就问。
孟筱悦蹙眉道:“柳妈妈定要等大夫确诊后才看我们能不能进去,此刻里头的人也出不来。”
“难道真的是天花?”雨卉几乎要哭了。
孟筱悦道:“莫在提这个字眼,家里都传悬乎了,要是外头人也知道闹得满城风雨,岂不是我们容家的罪过?”
正说着,三香跑了出来,对众人道:“大奶奶和小姐进去吧,不要紧了。”
三人都舒了口气,忙着问是什么病,三香道:“也不大明白,像是吃坏什么,我不懂。”小丫头一副懵懂的模样,众人知道问她也再没有答案,便径直来了佟未的卧房,见她卧在床上闭目安睡,不敢惊动。大夫则已去厢房开方子,直到跟着去的柳妈妈回来,才听她道:“原是少奶奶风寒未愈,今日又有些辛苦,偏巧吃了二姨太送来的蟹油酥,一时不服发风,快一些,夜里就能好了。”
只听那边采薇按着醒过来的佟未说,“你别乱挠,回头都破皮了。”
柳妈妈忧虑道:“大夫说,用香樟木的刨花煮水擦拭能止痒,可一时半会儿找谁弄去。”
雨卉自告奋勇,“我找人去弄。”不等众人明白过来,她已急匆匆出门去了。
“嫂子,你忍着点。”阿神过去要和佟未说话,然她一见这么多人来了,竟抱着被子滚进去,嘴里嚷嚷:“你们回去吧,不要看。”
阿神莫名地瞧着采薇,采薇笑道:“她脸上也有好多,说成了大麻子,再也见不得人了。”
孟氏几人都笑起来,上前掰着她的身子说话,如是折腾许久,天色渐暗时,雨卉才送来了刨花水,众人细细地替佟未擦拭,入夜时分,疹块已基本消失。
“这病倒好,来得快,去得也快。”采薇疲惫地叹一声,对孟筱悦道,“大奶奶您没瞧见,方才我们正吃点心,眼看着她脸上一块块红疹发起来,吓得我都说不出话了。”
孟氏对佟未笑道:“原来是你嘴馋惹祸,下回可不敢再吃这些东西了。”
柳妈妈捧着食盘进来请众人吃晚饭,也道:“听说周姨娘那里也吓坏了,回去就找艾草叶子洗身体。到底是有几个丫头嘴上没把门,又歹毒,竟想这种病来咒人。”
佟未靠在床上,懒懒地说:“往后咱们园子里的事情不往外传不就好了,家里人也忒大惊小怪了。对了,既然如此,那正院那边也知道了。”
柳氏惊道:“坏了,我忙着这里,竟忘记派人到老夫人跟前报平安,如此好,那边又要说咱们想不着她。”
孟氏笑道:“也是看您忙,我已让初蔓过去禀报了。婆婆那里没有什么动静,初蔓说,似乎早歇下了。”
雨卉不由得在一旁冷笑:“倘若换做三哥,打个喷嚏娘都要带人赶过去了。而如今她那里有个落霞,更是顾不得别人了。”
众人笑笑,也不再计较,说了几刻笑话,便散了。采薇最后服侍佟未睡下,佟未则推她:“你也累了,早些去睡,我已经没事了。”
采薇道:“是没事,有事可该怎么办,二爷今天才离家,你又出问题,你让二爷在外头怎么安心?”
佟未心里一沉,没有说话,待采薇离开带上门许久,她才披了件衣裳下床来。
赤脚才走两步,忽记起丈夫嗔自己赤脚要受寒气,不由得又回身去靸了鞋子,继而一步步走到窗前,伸手推开镂花木窗,看月光倾斜而入。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佟未低吟,秋风拂在身上,不禁心神黯然。她晓得,自己又想家了。
如是几日,佟未一直在藤园内养身体,家中本预备过中秋,诸事繁杂,或有佟未懒得理会的,便央求孟筱悦前来帮忙,再有重要事情,譬如宴客名单,佟未还是派柳妈妈亲自送去冯梓君那里定夺。柳妈妈却每每回来道:“老夫人说少奶奶拿主意便好。”
众人皆无奈,均知如今冯梓君一心扑在落霞身上,只盼着落霞一举得男,她来日能有孙子抱。
这日孟筱悦正在佟未房里拨着算盘“噼噼啪啪”地算账,佟未在一旁看得云里雾里,又见孟氏手指一拨便有数字落到笔下写在账上,更是赞道:“怎么瞧你们做这么简单,自己上手就是不行,那日二爷他教我,结果把自己气得半死。我从小学什么都快,偏偏两样学不好,一个是算账,另一个就是女红。”说着从绣篮里拿出几只肥嘟嘟的荷包举在孟筱悦面前,无奈道,“嫂子你看,我做出来的东西就是这么丑,二爷他都不肯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