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穆她娘。”容许还是那么严肃,“说了不谈了。”
佟未没有生气,反倏地红了脸,羞得不行,嚷嚷:“什么、什么穆穆她娘,你……你说什么啊。”毕竟她一个国公府的千金小姐,一时难适应丈夫用普通老百姓夫妻间最亲昵的称呼来喊自己。
容许大笑,逗她:“弟兄们都这样叫他们的娘子,你也可以叫我穆穆她爹。”
“容木头。”佟未终究是叫不出口的,且丈夫如今半句不离女儿,更让她酸意浓浓,“你等着!”佟未恶狠狠地挥起了拳头。
“未儿。”可容许却不再玩笑了,他伸手捧了佟未的脸,认真而坚定地告诉她:“为了你和孩子,为了我们的家,我决不会有事。”
眼泪偏就那么不争气地说来就来,佟未心里的害怕都涌上来,她忍着哭泣点点头,往嘴里塞进一口馒头呜咽着:“我信你,一直都信。”
于此同时,京城恒宅里,恒聿正半步不离地守在德恩身边,而江玉娇则与丈夫对坐在书房内,二人均没有说话,神情亦严肃得紧。
“老爷,大夫来了。”家仆在门外请示,听得里头夫人说“请大夫进来。”便客气地将一名白髯老者送进了书房。不知里头说了什么,好些时候那老者才出门来,而夫人亦跟随在后。
“请孙大夫喝杯茶,叫马房套车送孙大夫回去。”江玉娇如是向下人叮嘱,又与那老者寒暄几句,便要下人带人离去。
回身来,招来一个侍女到身边,“让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来一趟。”说了又摇头,“不必在此处,到我屋里去。”吩咐罢,方进来对恒启丰道:“有些话要对两个儿媳妇说,两个娘家都是好事的,我不想咱们家里的事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至于贵妃那里……”她脸色稍暗了暗,“我自然是为这个家着想,心思亦在你和孩子们的身上,可她毕竟是我的姊妹,如若可以,请不要将她逼上绝路。”
“我明白!”恒启丰答应妻子,“她毕竟是太子的母亲,我也要为姮儿着想。”
江玉娇一滞,想问丈夫什么,见他已低头去做别的事,遂罢,微微摇了头挽着披帛出门往自己屋子去了。
这一边,如宝端来刚煎好的药,红肿的眼睛里还含着泪,语调呜咽地对恒聿道:“让奴婢喂公主吃药,驸马您也休息片刻才好。”
“我来吧!”恒聿伸手接过药,继续道,“你和如珍也去休息吧,这些日子你们在暴室也很辛苦,下去休息,让家里的丫头来就行。”说完也不等如宝答应,便自行扶起了德恩,一口一口将汤药喂进她的嘴里。
如宝看了须臾,见自己插不上手,只得默默退去。自公主那一日刺杀贵妃未遂而错手杀死永嘉王妃后,她和如珍便被贵妃打发去了暴室充当奴役,心知公主定会遭到贵妃的折磨却无力施以援手,二人便没有心思好生干活,故而没少遭那些平日眼红姐妹俩在皇后公主跟前做红人的宫女折磨,在那暴室之中简直度日如年。今日亏得驸马解救,才脱离那苦海回来公主身边,见公主已然被折磨得没了人形,二人落下不少泪,只待细细将那一日的事告诉恒聿才好。
与如珍在廊下相遇,如宝轻叹:“我瞧着,驸马对公主的态度比从前好多了。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们公主也忒可怜了。”
“倘若驸马不能好好待公主,只怕我们公主再也没有活下去的念想了。”如珍合十念道,“愿菩萨保佑,娘娘在天之灵能眷顾她的女儿。”
二人说了几句,不敢去打扰恒聿与德恩,便往寝屋去休息。
屋内,德恩在昏昏沉沉中喝下半碗汤药,迷迷糊糊醒转,眼见恒聿就在眼前,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皱了眉头无限委屈地看着她的丈夫。
“我不是……我不是故意要……”德恩说不出口,她的确疯傻过一两天,因为她根本无法相信,自己的手里竟然握了人命,此刻再提恒嫦,依旧心惊肉跳。
恒聿取来丝帕擦拭她嘴角的药汁,温和地说:“不要说话,大夫说你需要休息。”
德恩倔强地摇头,虚弱地解释:“相信我,我没想过要伤害你的姐姐,真的没有。”说着便嘤嘤哭起来,一手拉住恒聿,“延叔,不要误会我,我从来没有对不起你,更没有利用过佟未,母后虽然做的极端,可她仅仅是爱我。不要误会我,不要……”
这一句话,大概最有份量的便是“佟未”二字,对德恩有多少隔阂有多少误会,都是因这个从没有走出过自己心里的女子开始,此间,是否真正想过德恩,考虑过德恩?
“是我不好,我应该相信你,听你解释。”恒聿柔声安抚了一句,将这个娇弱的女子搂在怀里。不论如何,妻子丧母不久,又遭亲手杀人的刺激,她的彷徨无助统统写在了脸上,幸而她还聪明,懂得装疯来躲过姨母犀利的目光,她如此坚强如此可怜,自己疼她一回,又如何呢?回想初婚不久时的情形,二人相敬如宾的日子虽然少了热情,却也过得有几分安逸。而毁掉这份安逸的,再一次恰恰是自己这个看似情深的傻子。
“延叔,不要离开我。”德恩伏在丈夫的怀里,真正将这些日所遭受的苦难宣泄出来,她太累了,太苦了,如果丈夫的怀抱不接纳自己,她将真的一无所有。她一直以为自己比姐姐们过得幸福,而今才知道,最苦的那个原是自己。
恒聿垂头在德恩的额头留下轻轻一吻,极温柔地安抚她:“睡吧!好好休息。”怀中的德恩呜咽了几声,片刻后,仅有几下在梦里的抽搭,便真的睡着了。
“睡吧……”恒聿呢喃了一声,他自己何尝不想睡,可醒来,人世间的丑恶仍将赤裸裸地摆开在眼前,面对还是逃避?他一直都在矛盾。
几日后,一路游山玩水的容许夫妇也终于抵京,将进城门,佟未立足在门前长长呼吸一口气,煞有介事地自勉:“不怕,没有过不去的坎。”
容许怜爱地挽起她的手,轻声笑道:“这才是我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