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许掉转马头,扬鞭朝飞虎营所在而去,偌大的京城,除了岳丈一家,便唯有吕俊最值得信赖,而如今他凭何颜面去见岳丈岳母?
大内,老皇帝的寝宫,几位美人娘子款款从内殿出来,她们身材妖娆妩媚风流,个个朝允澄欠身施礼,口中娇娇地说:“皇上正念叨殿下,殿下便来了。”
允澄皱眉,念父亲病重,为何这几个妖艳女子还侍奉在左右?遂侧头对身边的内侍道:“让她们回去,父皇养生要紧,她们这样妖妖艳艳,成何体统?”
这说话的声儿有些大,钻入了美人们的耳朵里,她们正是年轻怯弱的时候,不由得都打起了哆嗦。
内侍则答:“殿下不知,这几位小主都是贵妃娘娘安排来侍奉皇上的。”
允澄不解,瞪他一眼,又厌恶鄙夷地扫视了眼前几个女人,随即撇下众人往内殿去。内侍匆匆跟上,隐约听见那几个女人中有人窃声幽怨:“殿下如此丰神英俊,我们却被娘娘派来侍奉皇上,大好的前程尽毁了。”恼得那内侍忙拉了个手下道:“不识好歹的东西,快快送她们走,莫再出现在这宫里。”
这一切允澄都没有听到,他怎会想到如今已会因为他的喜好而决定一个甚至一群人的命运,他尚没有察觉到身为帝王的魔力,这会儿只是抓着守候在殿门外寸步不离的太医询问:“父皇的身体如何了?为何反反复复,更到如斯地步?”
太医噎住,他怎好告诉太子,是他的母亲亲手将皇帝逼到如斯境地?
“说话啊!”允澄恼怒,撒手推开太医,指着众人道,“若医不好父皇,本宫绝不养你们这群废物。”
“殿下息怒,皇上要见您。”老皇帝身边的近侍前来邀请,温和地讲允澄带走了。
几位太医凑在一起哀怨叹气,只道:“恁歹毒的妇人,竟能生子如是!”
飞虎营内,匆匆而来的容许却意外遇见了大舅兄佟少祯,而佟少祯似乎并非刻意等候自己,这便更叫人不得其解。
乍见妹婿,佟少祯也颇惊奇,询问下才知妹妹并没有回京,虽然想念和担心,但见容许三缄其口不提其中缘由,故也不及深问,三人将要事商议后,便各自散了。
从舅兄和吕俊口中,容许得知如今皇帝病危已不是什么秘密,京城之内各派势力蠢蠢欲动,不满瑜贵妃一手遮天者比比皆是,允澄一路北上屡遭算计,便也再寻常不过。
佟少祯只是对容许说:“父亲本不愿参与这一场皇权争夺,只想顺从当今的意思。但那一日恒相亲自登门邀父亲,望其能在关键时刻给予太子支持,并言此乃皇帝本意,而非强迫父亲站在某一立场。恒相必有私心,但所说的也非妄断圣意,父亲万般思量后,让我和少祁出面周旋。这皇权争夺,关键时刻,无非是比兵权。”
一路出城,容许将舅兄的话细细分析,却觉得岳父那万般思量,也许并非为了恒启丰或老皇帝,极可能只是想与自己站在一个立场。他当知道此次护送太子北上的人是哪一个,那么岳父帮的不是皇帝不是太子更不是恒启丰,他仅仅是疼惜女儿,眷顾女婿。
出示令牌出得城,城门在身后缓缓关上,那一声轰隆尚掩不住容许的叹息,岳父一家如此厚待自己,可如今却连他们的女儿是好是歹身在何处都说不出半个字,真真愧煞。
那一日因佟未冷然强硬的态度而生出的怒气早已消散,这一路行来除却保护允澄,便只剩下思念,奈何这恼人的千山万水,直叫人更添愁绪。
方才舅兄邀自己中秋佳节去府中相聚,若去,该如何面对那一家子热情善良的人?
“未儿,你和孩子都好么?”重压在身,容许却陷入了深深的儿女情长。
星满苍穹,秋风穿梭在森严的宫门之间,数十盏宫灯护送一位衣着华丽的女子匆匆而行,至皇帝寝宫,方停下脚步。
“皇上的意思?”来者正是贵妃江氏,本是来寻找久去不归的儿子,此刻却怒视那一溜立在面前挡住她去路的内侍,“皇上的意思,连这一道宫门都不让本宫进?”
没有人应答,但有人垂首捧上一卷明黄圣旨,江玉娴当即一把扶住身边的近侍,气得浑身发颤。
一重重门内,老皇帝裹着明黄黄的龙纹睡袍,搀扶着儿子的手立在了飞檐之下。
“父皇,秋夜风凉,您站一站咱们便回吧。”允澄对于父亲,从来敬爱有加。
皇帝不言,闭目感受清风扑面,许久才微喘着缓缓问:“那个女子身后的家,你要怎么办?”
“慎龙寨留不得。”允澄不假思索地回答,“若非亲眼所见,儿臣不敢说这样的话,故然留与不留,本与乘鹤没有关联?”
“你若端了那山寨,要那女子情何以堪?”皇帝再问。
“她必定会知道,但一定不是事实。”允澄微微含笑,“既然她已选择跟随儿臣,这便是她应该能预示的结果。”
“如果一切不尽如你所想?”
“江山美人,不可兼得。”允澄正视父亲,肃然回答,“儿臣既受天命,必须有此担当。”
老皇帝眯起眼睛看着儿子,伸一手扶住他的肩膀,另一手指向宫外,“朕若要你……不留那一人的性命,你还能担当?”
允澄心中一沉,他自然明白父亲所指,能让自己担不起的除了母亲的生命,这宫里还有第二人么?
“何必骨肉亲?”允澄咬牙,冷然如是答。
老皇帝哈哈大笑,接连着咳嗽几声,哇一口吐出一团黑血捏在手巾里。
“父皇,父皇,儿臣该死!”允澄以为是自己的话刺激了父亲,何必骨肉亲——难道父与子不是骨肉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