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将军的事我是知道的,也怪我太大意,当时把脉竟没发现容夫人怀了双生,如今两个孩子一个长得极好,另一个却只有微弱的脉息,随时都可能死去。倘若不幸,容夫人和另一个孩子都会很危险。”乘鹤说着,朝四周看了一眼,又道,“皇上与我讲,他如今与容将军的关系很微妙,定圻军功高震主是事实,可他不想如此绝情,更何况容将军实实是个忠臣,所以这一次既然容将军装病,皇上也顺水推舟,只当这件事是真的。子骋,来日你再见到将军,记得告诉他,他的事情,皇上是知道的。”
子骋皱眉沉思,半晌才回味过来:“你的意思是,将军已不在京城?”
乘鹤点点头,不语。
莫名地,一阵不安袭来,子骋低声道:“往后不要再和皇上讨论朝政,朝廷的事情你知道的越少越好。乘鹤,你要学会从方方面面来保护自己。懂么?”
叶乘鹤木讷地看着他,半晌才点了点头,却呢喃一声:“子骋,我想我阿爹了。”
不说还好,这一提,子骋便心痛如锥刺,闷闷地说不出话。
但听远处略有骚动,原是允澄来了。
乘鹤迎上去,却被问:“怎么红了眼睛。”一边问,允澄一边看见了子骋忧郁的神情,由不得他心里掠过狐疑和不安。
“沙子吹到眼睛里去了,弄了好半天。”乘鹤笑嘻嘻,见到允澄便十分欢喜,亲昵地挽着他说,“这秋风已经吹得脸疼了,北方果然冷得早。可是我在屋子里实在太闷,恰巧子骋今天在宫内行走,我就邀他来下棋了。棋盘还没送来,你却来了。”
允澄最知乘鹤心思,见她如此,倒放了心,遂与二人坐下饮茶说话,不多久赵嬷嬷带着棋盘过来,便由乘鹤在一旁数子,允澄与子骋对弈一局。
三人虽谈笑风生,但如今地位的差别、身份的改变,到底让他们多了生疏,早不再是金陵那会儿的模样。
手里握着棋子,乘鹤无意识地抬头,眼见大雁南飞,她当真好想念家里,想念阿爹,亦惦记在生死之间挣扎的佟未。
有一阵秋风过,带起点点尘土,允澄略有扫兴,指着宫人说:“好生派人打扫这园子,什么季节了,风里头还带着沙子?”
乘鹤望他一眼,心叹:你许是不知道,这是容将军在官道上策马飞驰扬起的尘土,他如此忠于你,却落得这样的境地。而我刚才,自己真的是沙子迷了眼?
一场秋雨一场凉,很快单薄的衣裳都不能再上身,上官妈妈已张罗采买起了精炭等物,预备过冬。
家中两个产妇,却有天差地别,如惜尚能挺着大肚子去正院里给婆婆请安,佟未则已卧床不起。许是胎儿压着她的经络,如今越发连行动也不方便,便是在床上翻个身,也要闹得大汗淋漓,强硬如她,便是如何痛苦也不喊一声,只叫人看着她满头的汗揪心。
冯梓君不知媳妇儿扛了这样的危险在身上,时常还对前来串门的官家太太们不屑说:“到底是金贵些,这也不是头一胎,竟这样扭捏,快赶上公主娘娘们了。想当年我生谔儿时,还挺着肚子鞍前马后地伺候婆婆呢。到底是一代不如一代,指望她们真真是笑话了。”
众人皆知容老太太与二儿媳妇不合,便都只笑着附和几句不加评论,倒是有一个好事的,莫名地提起一个人,说:“从前每回来和老太太喝茶,小媳妇儿也机灵地侍奉茶水,叫人看着欢喜。”
旁边一人推她一把,嗔道:“哪年的老黄历了,怎么想起来这一茬?”那人方感失言,讪讪地住了口。
冯梓君却有了兴趣,支着脑袋说:“说起来也有些好奇,自从我赶她出去后,便失去了音信,如今是死是活是好是歹,竟一无所知。”说着喊人,“悦娘在哪里?”
孟筱悦本在外头侍候,听见喊她忙赶紧来,但听婆婆说:“你着人去找一找,看看林飞凤如今身在何处,好是不好。倘若不好便接济一些,别叫她一张没门闩的嘴到处编排我容家的不是。”
孟筱悦应下,又问有无其他事,便告假说:“宋大奶奶抱着少爷来了,因知娘亲这里有客人,便不过来叨扰,径直去了藤园,媳妇儿想过去打声招呼,也在礼数。”
冯梓君懒怠说她偷懒,碍着几位太太的面子,便道:“去把,问她婆婆好,再抓两把果子给小春儿吃,那小东西我喜欢。”
孟氏应诺离去,便听一人道:“老太太好福气,如今大房也能干了。从前见过几次,无不柔弱扭捏,如今看着却这样干练,说话也清楚了。”
冯梓君冷冷一笑,想起赵鼎天那一茬,便道:“她的精怪你还不知呢。”正说着,外头打了帘子进来通报,说姨太太姨奶奶来了,便见周红绡搀扶着如惜从帘子后闪出。
几位太太端着正房夫人的尊贵也不起身相迎,只冷眼看着他们进来。
二人本不在意,给冯梓君道了安,周氏便道:“来的路上正瞧见如惜,就搀扶她一道走了。老太太您看这孩子面色红润,肚儿尖尖的,定是怀了男胎。”
几位夫人忙拉着如惜到一边坐下,众口称赞:“这孩子好面相,老太太等着抱孙子吧。”
冯梓君很是欢喜,说道:“莫说我偏疼小儿子,三房里就是争气,这容家的香火还不是靠他们。”
便有人问如惜:“三爷可好,听说如今生意越做越好,杭城里的茶商们要举荐他做会长。”
如惜甜甜一笑,知道此位梁夫人正是杭城茶业巨贾的太太,她的长子才出道,偏遇上容谋也染指茶行,便答道:“三爷可不敢当,只是做些小买卖玩一玩,梁大少才是一顶一的人才,梁太太太谦虚了。您府上那样大的茶场,可是一般人家能比的。”
那梁夫人满意得很,忙退下手里一只镯子顺到如惜的腕子上,笑呵呵道:“三爷在京城里吃得开,你梁大哥还要和三爷多学习学习。”
如惜笑而不语,只管低头摩挲那镯子。
冯梓君坐在上首冷眼看着,很是满意,几番调教,如惜眼下这般谈吐倒够格做一房主子,只是她到底是一个丫头……每见如惜温柔得体,她便会动摇心思,可又每每因她的身世而犹豫不决。故而便与自己说:“等她生下儿子,再定夺吧。”
坐不多久,几位夫人告辞离去,留下周红绡与如惜,冯梓君便问:“二房那里究竟怎么回事?怀个孩子而已,用得着天天来大夫么?你去找人来,叫我问一问。”
周红绡隐隐约约知道些事,但因见悦娘等人皆缄口不言,也猜出其中利害,故而不想多说生事,只道:“二奶奶是千金大小姐,虽然会做些饭菜,可一年又能沾几次阳春水。何况之前舟车劳顿,到底没养好。总比不得如惜身子健壮。她花着娘家的钱请大夫吃药,老太太何必计较。总有如惜给您生个大胖孙子不是!”
冯梓君听着有道理,招呼如惜走上前,摸一摸她滚圆的肚子:“好生养着我孙子,亏待不得你。”
如惜嘴上不敢说,但心里是知道的,倘若这一胎生下女娃,好日子也算到头了。不由得心生悲凉,益发不想说话了。
孟筱悦来到藤园,正听里头奶娃娃哇哇大哭的声响,掀开帘子进去,却是小春儿正埋头在佟未的怀里大哭,阿神一手叉着腰,一手不知哪里抽来的鸡毛掸子,煞有架势地冲着儿子说:“你还敢躲,快给我过来。”
孟筱悦顿时好笑,夺过她手里掸子说:“多大的孩子,你就用这个打,还不叫你打傻了,他懂什么,你这会子训完他回头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