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未四处寻找那一只荷包,终于在枕头下摸索出来,一壁帮着胡白舞平喘,一壁道:“四姨娘既然用情如此深,为何不保重自己等二爷回来?”
胡白舞许久才缓过来,涨红一张脸无力地看着佟未,“我……愿意等,可天地不容我,这个家……也容不得我。”
“四姨娘。”佟未心中酸楚,神情却更多严肃,“谁都有过去,我不会在你和二爷之间痴缠计较。但是四姨娘你必须明白一件事情,我相信,你在容宅的第一次起舞,那样专注看你的人并非只有二爷,老爷,甚至大爷、三爷,大家一定都这样看你。只是你选择了去看二爷,但也因为这个选择,注定了一生的错误。不是天地不容你,也不是这个家不容你,是你自己由始至终容不下自己。”
胡白舞惨然看着佟未,无力地挤出几个字,“什么意思?”
佟未款款起身,“我的意思是,其实四姨娘你爱自己胜过爱别人。为了你所谓的爱,让二爷整整九年生活在闲言碎语和无奈中。而你,则一直活在自己臆想的世界里,对于他所承受的烦恼痛苦一无所知,却仍旧固执地冠冕堂皇地称之为你对二爷的爱。四姨娘,你是不是把爱情看得太简单了。”
胡白舞目瞪口呆地看着佟未,可容不得她想什么、问什么,一个老妈妈已急匆匆地跑进来,“二奶奶,快些去正院,老夫人急着找您。”
胡白舞转而不屑地一笑,“二奶奶自己也保重,小心你的婆婆,你也才病愈,她却不会怜香惜玉。”
佟未没有应答,只是转身离去。但心里的担忧却一层层加重,在她看来,胡白舞当真是等不到容许回来了。
然一路行往正院,佟未更明白,如今“天高皇帝远”,容许不再是驻军城外可随时回家,他出了远门,也就意味着,自己将在这个家孤立无援。
是否只要一味忍让,就能熬过婆婆的刁难?容许他那么信任自己,甚至把这个家都交给了妻子。但是……一想到冯梓君那张脸,佟未心里就没底气。婆媳已然过招,那一次,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不可以!这一次,还有往后所有的时间,自己都不能再让冯梓君耀武扬威。为什么儿媳妇非得是卑微的,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且行且想,不知不觉,已入正院。待至冯梓君面前,老夫人只是斜靠在美人榻,脸上似笑非笑,看不出她心里打得什么算盘。
周红绡与周绿绫如同护法一样分立左右两侧,一个穿得妖艳俗气,面容谄媚懦弱,另一个浑身冷色妆扮,脸上的神情更是不可一世。
佟未朝婆婆福身行礼,随即直一直脊梁,将下巴微微抬起,温和地问:“娘喊媳妇来,可有事情要吩咐?”
冯梓君幽幽一笑,上下打量儿媳妇,抬手示意云想云佩,“快给二奶奶看座。”这才转来对佟未道,“怎么就发烧了!我这里也不大爽利,就没过去看你。此刻瞧着脸色还好,不过且得休息。对了,听说你刚才在翩翩小筑?”
“是。”佟未应。
冯梓君的笑有些冷,“看来二奶奶是不把我这婆婆的忠告当一回事了?我也不是要插手管你们年轻人的事,不过是心疼你们小两口不容易,那个地方不是常人该去的。”
云想搬了椅子过来,佟未却不坐,只谦让,“二姨娘也站着,媳妇不好妄自尊大。”
周红绡笑不由衷,说道:“到底二奶奶是懂礼貌的,可是您还是有糊涂的地方。别怪我多嘴,原本我一个姨娘也不该管你们正经主子的事,二奶奶只当听一个老人说罢。我说呀,您往后可别再忘记到老夫人这里的晨昏定省,譬如这一大早赶着去看四姨太,倒要老夫人来请您,才肯移驾。我们陪着老夫人等到这会儿,害老夫人以为您身子大不好,担心得不行。”
周绿绫接着她妹妹的话,冷笑道:“可不是,我们二爷公务繁忙有时候难免忘记些什么。可二奶奶要替相公想着呀!您看这一大早赶着离家,二爷是来不及给娘亲告辞,二奶奶怎么也不派人来支会一声,叫老夫人唬一大跳,以为您小俩口又不愉快了。”
佟未冷静地看着这对老姐妹,面上的笑温和而谦恭,这些话她大可以照单全收,和无聊的人做无聊的计较,那才是浪费生命。母亲早就教过自己,千万不要和这些跟班打杂的小鬼起呛,要对付,就和婆婆正面交锋。
“媳妇原说要给您请安告辞,偏偏二爷说怕扰了您的好觉,特地嘱咐我到了晌午亲自去厨房做些饭菜供您享用,也当赔罪。二爷说了,儿子忠孝难两全,如今成了家,就让媳妇替他多多孝敬,他则在外面忙碌报效朝廷,来日给咱们容家挣更大的光荣。”
佟未脸不红心不跳地说着这些话,继而将目光投向周红绡,直看得她心里发毛,自乱阵脚,这才缓缓将目光收回,对冯梓君道:“媳妇是不该越过您先去问候四姨娘,可媳妇这么做,也全是为了娘。”
冯梓君一愣,不解地问:“这话怎么说?”
佟未道:“昨日媳妇在病中,二爷嘱咐藤园里不许把外头的事情传进来,所以到了夜里才从二爷口中知道这一整日家里都发生了什么。虽说二姨娘去翩翩小筑要人是名正言顺的事情,但何苦逼得四姨娘吐血?她本就孱弱,若就此病死了,外头要如何想我们容家,又如何想娘的德行。娘一生贤良淑慧、体恤下人,对四姨娘这位娼门出身的姨太太也诸多包容,难道这一世贤名,要毁在二姨娘的一时糊涂里?媳妇今日出面去安抚四姨娘,打得也是娘的大旗,媳妇就是要家里家外都明白,您恪守老爷的遗命,心胸宽大,绝没有做过任何苛待下人、苛待妾室的事情。”
一席话说得众人都怔,冯梓君更是愣在当地。其实容家上上下下都知道,甚至全杭城的人都知道,她冯梓君是容不得胡白舞,恨不得她死的。可儿媳妇此刻那么大一顶高帽子扣上来,自己还真是找不出理由去拂开。
“二奶奶这话,是怪我糊涂了?”周红绡终是没修为的,恨恨开口,“二奶奶您心善,可也不能看不到她的胡作非为,她的错就不是错了?”
“够了。”冯梓君幽幽一声喝止,更冷声道,“我的儿媳妇,还要你来教?”又转向绿绫,“你也是,难道未儿是你媳妇?不如去小厨房打点,一会儿二奶奶要过去做饭。”
绿绫不敢有微词,讪讪地笑着下去。
佟未明白,冯梓君显然是戴上了那顶“大高帽”,即便戴得不甚舒服,她也不会傻乎乎地反驳自己:你错了,我就是心胸狭窄,就是容不下一个娼妓。
果然婆婆又对自己道:“我知道你们都是读过书有分寸的孩子,行事做人都有一定的道理。也别计较二姨娘和绿绫的话,她们也不想害你们。至于晨昏定省,谁拘泥那一个俗礼,你有功夫就过来坐坐陪我说话,身子懒怠了就自己在藤园好好歇歇。我这里若当真有事情,自然派人来寻你。”
佟未心里放下泰半,笑道:“媳妇自然脚程勤快些,多替二爷伺候娘亲了。”
冯梓君敷衍一笑,“难为你孝敬。既然说要给我做吃的,我这几日口淡,听说那日你做了送去军营的酥饼好吃,不如再为我做两块尝尝。”
“是!”佟未应下,又听婆婆闲话了几句,便跟着云想去正院的小厨房。
本来做饼做菜都是小事,佟未长于此便也乐得做,但她万分没想到,婆婆前一刻还笑容满面,后一刻又着了绿绫耍手腕。当然,这一次是绿绫的意思还是婆婆的意思,她倒也不敢十分肯定。
不过眼前的事实是肯定的,灶冷、水冷、油盐不齐,酱醋全无,细白的面粉里混杂了*的老陈米,油罐子斜在一旁,腻腻的油水淌满了面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