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妃扶着椅子缓缓坐下,神色悲恸。
福朵警觉的又朝窗外看了看,低声道:“您和他说定明天出宫去迦叶寺…娘娘,要奴婢去通知莫太医么?”
“不。”萧妃摇头,“不要告诉他们任何一个人。明天,就本宫和他。”
——“娘娘?奴婢不明白…”福朵有些错愕,“您之前和五殿下他们说好…”
萧妃揪紧手里的帕子,清淡的脸上露出纠结之色,“你记得陵儿提到唐晓时的神情么?”
——“奴婢记得。”福朵怯然,“杀气凛凛,奴婢从没见过这样的殿下。”
“陵儿见到唐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太凶险。”萧妃咬唇,“手心手背都是肉,本宫也不想见他们兄弟相残。昨晚我和陵儿说的,不过是想暂时安抚,让他千万别去做什么鱼死网破的傻事…本宫是想…”
“您是想…说服唐晓?”福朵惊恐的摇着头,“殿下说那是不可能的。唐晓穷凶极恶,不顾一切,他什么都做得出来,娘娘,实在太危险。”
“本宫毕竟是他的母亲。”萧妃眸子动了动,“血脉至亲永远都不可能改变,他再狠毒,也不会至本宫于险地,他不会动自己的母亲。但本宫,却有把握可以说服他…”
“娘娘…”福朵还想劝说什么。
萧妃撑着椅柄艰难起身,摇摇晃晃的走向屋外,推开屋门看着外头的落叶纷飞,“福朵,你过来。”
福朵赶忙凑近主子,贴去耳朵细细听着。
——“本宫所说,你一一记住,如果唐晓被本宫说服,你就……”萧妃低语交代,福朵不住的点着头,眼睛闪烁着坚韧。
——“要是…娘娘说服不了他。”福朵还是有些不安。
秋风瑟瑟,剐着萧妃苍白的脸,萧妃痴然望着渐浓的秋意,“本宫已经知道真相,除非他真打算弑母堵住本宫的嘴,不然…本宫心意坚定,本宫怜他,愧他…但本宫却不会帮他。福朵,他无路可走。本宫替他选了一条最好的路…本宫,绝不会害了自己的孩子。”
福朵心痛的点着头,屈膝道:“那奴婢就先下去张罗了。”
萧妃点了点头,单薄的身姿在秋风里顽强的伫立着。
皇宫,太医院
今儿的皇宫,实在太吵。莫牙翻了半天的医书愣是一行字都没看进去——锣鼓喧天震耳欲聋,这是在跳大神呢还是唱大戏呢?
莫牙终于憋忍不住,摔下医书怒气涌脑,跑出太医院朝声音传出的方向寻了寻,逮着个小太监,指着那处怒道:“宫里也可以唱大戏么?”
小太监垫着脚张望着,嘻嘻笑道:“莫太医一看就是刚进宫不久,太医院离建章宫最近,被吵到也是常有的事,不稀奇不稀奇,谁让今天是建章宫主子的生辰呢?那主子爱听戏,每年生辰至少唱上个三天,莫太医忍一忍,眼睛一闭耳朵一堵也就过去了。”
——“建章宫?”莫牙好像听说过这个宫名,“住的是哪位?”莫牙愣是挤不出“主子”二个字,谁也不是莫牙的主子,莫牙牙自己的人生自己做主。
“三皇子夫妇呐。”小太监张大嘴露出一口黄牙,“三殿下最宠爱自己的皇妃,宠的恨不得上天入地都行,三皇妃最爱听戏,这不,生辰大日子,请了好几个戏板进宫轮番唱…还有的唱呢。”
——宠的恨不得上天入地?莫牙不屑,能上天能入地么?
说话间,锣鼓又起,小太监吼着什么也是听不清楚,莫牙挥了挥手逃回太医院,捡起两个药罐塞子塞进了耳朵,莫牙实在太聪明,虽然耳朵还是被震的嗡嗡作响,但总归好上许多。
见莫牙耳朵里塞着东西,坐在一旁的两个老太医捻着山羊胡子使了个眼色。莫牙是空降的太医,连一轮甄选都没有就大摇大摆的进了太医院,还得萧妃娘娘懿旨,只需管珠翠宫景福宫的事。
老太医干了几十年,从不知道还带这样的?自己背着药匣子满宫撒开来跑,莫牙这年轻娃子却是悠哉清闲,银子还一分没少挣,不服,严重不服。
——“会使针又怎么样?”白胡子太医做了个戳针的手势,“针灸不可靠,一针扎进死穴那可是人命,还是要温补为上,才能保平安呐。”
真当莫神医聋了呐?莫牙托着腮帮子,悄悄把一边的耳塞子抽出半截,身子往两个老太医方向挪了挪。
“针灸之术,歪门邪道。”黑胡子太医狠狠附和,“毫无说法毫无根据嘛。不就是仗着…”黑胡子瞥了眼眯着眼睛像是打瞌睡的莫牙,“仗着那两位主子的赏识,就真以为自己可以青云之上,把我们这些个老人踩在脚底?荒谬,真是荒谬。医者重阅历经验,他才半大小子,敢在太医院横着走?”
——医者重阅历经验不假,可你们几个窝在深宫几十年,哪里来的阅历,哪里攒的经验?整日浑浑噩噩拿温补说事,温补,补出条绝路还差不多。
莫牙身上背负着任务,还不想和这两人开撕——不如不听。
莫牙正要把塞子堵进去,忽的听见那两人说起什么,缓下动作不动声色。
——“听说了没?”黑胡子挤了挤眼睛。
——“啥子?”白胡子有些懵逼。
——“啧啧。”黑胡子点了点案桌,瞥了瞥建章宫的方向,“知道建章宫为什么今年生辰搞那么大动静么?”
——“为啥?”
——“宫中有谣传,下个月…皇上会拟下圣旨,改立建章宫三殿下做太子。”
——“啊?”白胡子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不能吧。”
黑胡子洋洋得意的白了眼莫牙,窃喜道:“所以说,小人得志得不了多久。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呐。皇上疏离萧妃母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五殿下死里逃生,皇上也就是为了安抚他们母子,这才暂且搁置了易储之事…但这是迟早的,躲不去。”
——“建章宫那位,知道了?”
“当然。”黑胡子挑眉,“不然能整出这么大阵势?三殿下最疼皇妃,偏偏这位皇妃是个按捺不住的主子,等不及要嘚瑟嘚瑟…三殿下宠妻,凡是有求必应,这不,锣鼓震天,苦了咱们当值的几个…”
——“三殿下哪里得来的消息?可靠么?”白胡子还是有些半信半疑。
“司天监呐。”黑胡子指天,“易储必有卦象指引,当然是司天监的消息。”
——“啧啧啧。”白胡子戳了戳莫牙方向,“莫太医的夫人,也在司天监当差,那小子怎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还眼巴巴指望攀着珠翠宫的高枝?”
“哈哈。”黑胡子鄙夷笑着,“当差?也要看是当的什么差。莫夫人在司天监就是个看卦档的,能知道什么?还是个…瞎子…哈哈哈哈…”
莫牙站起身,抽出耳塞子朝说话那俩人走去,神色漠然。俩人半张着嘴注视着面无表情的莫牙,撇了撇嘴埋下头。
莫牙乌亮的眼珠子盯着白胡子,片刻道:“发色黯淡无泽,肤干纹深,口重腋臭,你每过半个时辰就要喝干一壶浓茶,却还是觉得口干舌燥,气味难除。是不是?”
白胡子抖直背,先是一愣,随即中邪似的点着头,“是…总觉得口干的不行,嘴巴少许闭上,就是一股子气味…嚼多少甘草也不顶用。”
——“宫里娘娘爱干净,喜香气,你一张口就是臭气,医术再厉害也是被娘娘们推了去。怎么样,想治不?”莫牙敲了敲桌子。
“想,想。”白胡子小鸡逐米一脸崇拜,“莫太医,求指教。”
莫牙也不去理他,看向目瞪口呆的黑胡子太医,神色冰冷,“你,站起来走几步。”
黑胡子是不想搭理他的,但鬼使神差的顺从着莫牙的意思,战战兢兢的走了几步,“成不?”
——“你。”莫牙挑唇不屑,“你没发现自己有些微跛么?”
“胡说八道。”黑胡子炸锅,“我四肢强健,哪里跛了?”
莫牙笑了声,“你左脚底是不是经常有绵软之感,脚底的涌泉穴通肾脏,涌泉穴使不上力气,就是说…”莫牙压低声音,“你啊,作为男人,该是很憋屈吧。”
白胡子太医噗嗤一声大笑出来,指着黑胡子同僚,“你…你…怪不得你惧内的紧…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哈哈哈哈…”
这是暗疾,不足为外人道也,莫牙可以一眼看出自己藏了许多年的暗疾,本事可见一斑,黑胡子膝盖一软跪在莫牙身前,“莫神医…救我…”
莫牙从怀里摸出羊皮卷,露出金针故意在他眼前晃了晃,霎时又收回怀里爱惜的按了按,“莫神医仁心仁术,当然是想帮你们的。只是…”莫牙健气一笑,“针灸不可靠,一针扎进死穴那可是人命,还是要温补为上,才能保平安呐。”
黑白胡子面面相觑,刚刚的嘀咕都被莫牙悄悄听进,这会子是没救了。
——“二位慢慢温补着,入土之前该是能补出疗效来。我先走,你们慢聊。”莫牙傲气扬眉,头也不回的踏出了太医院的大门,只留下两个呆如木鸡的黑白胡子。
——这才解恨。莫牙搓了搓手心,今年看来入冬挺早,秋风冷飕飕的直往领口里钻。程渲今天穿的少,得取件衣裳再去接她。
莫牙想起,该给程渲置办几件冬衣了。
正想的出神,忽的发觉不远处一个人影正逼视着自己,越走越近,那娇小的模样,俏丽的发髻,鲜艳的卦裙…除了穆玲珑还有谁?
莫牙生怕被穆玲珑看见,正要避开些,见穆玲珑是朝建章宫去,这才放下心。
——建章宫的三殿下?莫牙默念,这样的排场,如果真是因为得知自己就要取代景福宫的太子之位…
御出双生,龙骨男尽…双生尚存,凶卦未破…三皇子…能有那个命数么?
皇家太凶险。莫牙摇着头,觉得一脚踩在地上,都能踩出一泡血水来。
——“穆郡主?”
熟悉又可怕的声音顿住了莫牙的步子,莫牙躲到一旁,悄悄看着不远处的这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