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应该得到的是无尚的荣光,而不是十多年的冷眼…她被人作弄,至今都被蒙在鼓里,日日担惊受怕,担心你和穆陵骨肉相残,她为两个儿子诵经祈福,希望你们有各自的前程…她一生从没犯错,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却没有过上一天的安乐日子。临了,还被亲生儿子下药谋害,如活死人一般…这就是你想要的结局?五哥…你后悔么?”
——五哥,你后悔么?
“龙凤呈祥…”唐晓低喃卦辞,瞳孔先是幽幽暗下,忽然迸发出得意的光泽,先前有些苍白的脸孔渗出赤红色,仰头狂笑不止,如同一头发癫的兽。
“龙凤呈祥,哈哈哈哈…”唐晓逼向程渲,抓住她的领口贴近自己,灼灼的双目紧盯着她惊恐的眼睛,“程渲,照这一卦的意思,是不是,母妃产下的这一子,是大吉之兆,可以大利于国之命运?也就是说,我就该做齐国将来的皇帝,齐国…”
唐晓松开手,振臂挥开明黄色的绣龙衫,“齐国,就应该是我的!?天命,这就是天命,天命予我,如何能逆!”
——“你刚才说,你不信命。”程渲喃喃发声,“利则信,不利则逆…你已经无药可救了。”
“鎏龟骨是神物,占卜无一不准,齐国人人都这么说。”唐晓勾起邪恶的唇角,朝程渲伸出手去,“你手里的一定就是齐国圣物鎏龟骨,给我,给我看看。”
见程渲动也不动,唐晓径直从她手里夺下,对着日色看了又看,一块先前还厌恶的漆黑龟骨,这会儿看去,已经是世间瑰宝一般。
——“鎏龟骨…”唐晓爱惜的拂拭着,“父皇让穆陵在集口摆下千金买骨,这块龟骨头,一定有大用处,一定是。”唐晓收回眼神,又看向了脸色苍白的程渲,唐晓笑了笑,竭力想让自己鬼魅一样的脸变得柔和些,他温下声音,道,“你是我的妹妹?你带着鎏龟骨来告诉我真相,程渲,你是来帮哥哥的?是不是?”
“我想救你,但你已经无药可救。”程渲咬唇,“我顾念一胞所生,找你相认希望你知道自己犯下的过错,迷途知返还有退路,但刚刚几句话,我真后悔告诉你这些。我说母亲一生从没犯错,她错了,她不该求刺墨救你,就该让贤王的人掐死你,你要是死在那天,人人都会太太平平,许多人都不会因你而死…你该死。”
唐晓箭步上前掐住程渲的脖子,虎口使力顶住她的喉咙,眼里溢出凶悍的仇光,“别以为一胞所生,我就不会杀你,挡我路者,遇佛杀佛,遇神杀神,母妃尚且如此,何况一个妹妹。程渲,你不要逼我。”
唐晓说着,虎口的力气又重了些,程渲喘不上气,脸瞬的涨得通红,但她没有挣扎,没有求饶,她的眼里满是叵测的笑意,看得唐晓后背发麻,他不由自主的松下力气,想知道程渲还要对自己说些什么。
——“龙凤呈祥…”程渲剧烈的咳嗽了几声,指向唐晓另一只手攥着的鎏龟骨,“唐晓,一龙一凤才是大吉,你杀我…龙断凤翼,如何直上青云?大火…摘星楼大火…我浴火不死,我重归岳阳,这才是…真正的天意。杀我?你真的敢吗?”
——杀程渲,你真的敢吗?
唐晓骤然松手,程渲捂住被掐红的颈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她没有去窥视唐晓的神色,程渲知道,唐晓绝不敢动她。
唐晓沉淀下心里的怒火,他意味深长的看着程渲,幽声道:“你今天来找我相认,到底是为了什么?你我虽有血缘,但穆陵和你有一起长大的情意,他爱慕你,就算你嫁给别人,他还是喜欢你…你们人人都说自己重情重义,不知道我这个妹子,是会选择嫡亲的孪生哥哥,还是竹马青梅的穆五哥…”唐晓朝程渲伸出手,“到哥哥身边来,母妃说过,血脉亲情永远都不会改变。你到我身边,用鎏龟骨助我大业,他日,我会昭告天下龙凤双生,你就是大齐国显赫的长公主,你的夫君莫牙,老爹刺墨,都会得到最高的权势,齐国天下,是我们的。程渲…”唐晓抑制不住内心的亢奋,“齐国天下,本来就该是我们兄妹的。”
“你说,如果母亲清醒,她会怎么决定?”程渲浅浅开口,眉梢挑起一丝鄙夷。
“她…”唐晓突然有些恐慌,就算萧妃知道穆陵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她也未必会选自己,要不是因为自己对母亲的抉择没有把握,也不会想出下药的法子,“母妃已经不会醒了,她只想自己的孩子守在她的身边,就足够了。”
程渲不想再和这个丧心病狂的恶魔多说一句话,“把我的鎏龟骨,还给我。”
“你的?”唐晓冷笑了声,“这是齐国圣物,不是你程渲的。”
程渲扬眉,“天下能驭鎏龟骨的,只有我一人,殿下要是只打算对一块死物爱不释手,那您留着就是。”
唐晓忿忿低哼,却又是无可奈何,他没有走上前,只是微松指尖,递去鎏龟骨。
程渲直直走近,手指搭上正要抽出,唐晓却又忽的夹紧,鎏龟骨悬在半空,连接着唐晓和程渲。
唐晓凝视着程渲微红的眼睛,“你的眼睛…你重回岳阳的时候,眼睛就已经好了?”
程渲笃定道:“莫牙替我换去被烧焦的脸,又替我治好了眼睛,不过瞎了太多年,举手投足总是不自觉的像个瞎子,殿下误判了。”
“莫牙这个夫君,你倒是没有选错。比跟着穆陵要好上许多。”唐晓垂下手臂,负手背过身不再看程渲,“哥哥看着也觉得欣慰。”
程渲不再理会,转身就要离开。
——“程渲。”唐晓轻握手心,“你心里怨恨我,但你我同胞所生,你也一定不会帮别人害我。毕竟,血浓于水呐。母妃也一定不想看到你我兄妹反目。是不是?”
程渲收起龟骨,没有回头,也没有应和一声。
唐晓折下一截优昙花枝,一个使力揉碎成渣,挥洒在干裂的泥土上,犹如一场祭奠。
宫道上
“程渲。”莫牙端详着程渲的眼睛,“你又哭了?”
程渲按了按眼睛,“想起萧妃以前待我们的好处,就…”
莫牙回望珠翠宫紧闭的大门,“我在想法子,老爹也在日夜钻研,两大神医在此,你不信我俩?”
程渲低低笑着,“信,当然信。”
说话间,皇宫丧钟惊响,一下,一下,撞击着所有人的心脏。腰束白带的太监宮婢面带惊恐的悲容,从各处朝内务府奔去。莫牙拉住一个面熟的小太监,急道:“谁死了?”
小太监面色发白,抖霍道:“莫太医还不知道吧…贤王爷…在狼栖谷,遇刺身亡…”
——“贤王遇刺…死了…”莫牙惊呼,“程渲,你听见没,贤王…死了。”
岳阳街上,人心惶惶,大圣人穆瑞在狼栖谷遇刺身亡,圣人陨落,齐国何去何从,真是只有倚靠垂垂老矣的武帝么。
长街上,百姓面容哀恸,步伐匆匆,都没有了闲逛吃喝的兴致,贤王府外,聚集了许多受过穆瑞恩惠的岳阳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他们齐齐跪在府外,不住的匍匐叩首,哭嚎着穆瑞一生的圣明。
街角出,忽的有人灵敏的拉住莫牙,还不能莫牙看清是谁,连着程渲已经被拉到了暗处,莫牙好不容易站稳,才要怒斥来者何人,忽的做出惊呆状:“钱…钱管事!?”
钱容捂住莫牙的嘴,示意他不要惊慌,莫牙见他身后跟着几个黑衣壮汉,这是自己扛起铁板凳也打不过的猛男,莫牙赶忙点了点头,钱容这才松开手,面露恭敬。
——“主上让属下们带您俩去贤王府,眼下岳阳城会乱上几天,不如去王府暂避。”钱容一身素服,但神色却一如既往的坚韧,“两位这边走。”
“主上?”莫牙当自己耳背,“你们的主上…贤王爷…不是…已经…”
钱容抱拳望天,目露虔诚敬意,“莫神医小看贤王府,要是只为王爷一人,王府还凝聚不了这么多的门客义士,王爷为的是齐国天下,王爷遇刺,自然早已经替大家物色了更值得效忠的主上。莫神医,程卦师,这边请…”
莫牙是想顶他一句,我俩又不是惊弓之鸟,去贤王府避什么避。但看在几个壮汉的份上,莫牙还是没有顶嘴,被请着去,总比押着去体面些。贤王府穆郡主和自己有些交情,贤王妃又是个挺和气的人…去一趟也不亏。
——“殿下,请我们去?”程渲悄然发声。
钱容脸孔失色,满是对程渲的五体投地,“程卦师,您知道?”
“是他…”莫牙心里已经有数,他轻轻挽住程渲的手,“看来齐国怕是要变天了,怪不得请我们去避一避。”
“程渲。”莫牙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你真厉害,不服都不行。穆陵颠沛这么多日子,要是早听你的话去见贤王…往后,我都听你的。”
程渲倚上莫牙的肩,她忽然觉得很累,不想再颠沛流离,不想再腥风血雨,她从没这么想离开岳阳,不顾一切,再无牵挂。
程渲想起了迎风航行的大宝船,她曾经可以和莫牙远走,但还是固执的回来这里,她找到了追寻的真相,却开始后悔知道的太多。
程渲痴痴看着心爱的夫君,莫牙已经褪去宝船上的少年稚气,他容颜峻拔,比自己初见他时更加英气俊朗,胜过了世间所有的男子。
——“你不是不信卦么?都是歪门邪道,莫神医怎么会信?”程渲反问。
莫牙狡黠一笑,捏了捏程渲的脸,“我不信卦,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