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牙没有笑,他的眼里掠过一丝担忧,“会不会有危险?”
也只有莫牙会担心自己的安危了。程渲软下话道:“谁会对一个瞎子心存戒备?司天监我待了十几年,眼睛看不见都能兜上好几圈,何况我现在…”程渲得意的指了指自己亮晶晶的眼睛,“不瞎了。旁人笑我眼盲,我笑他人眼拙,怎么会危险?”
——“找到了当年的密卦,又怎么样?”莫牙忧色不减。
程渲注视着莫牙对自己深深的关切,轻声道:“找到密卦,就可以知道这一卦是哪个卦师卜出,自然就会知道当年的事和哪些人有瓜葛,有哪些人是知情者。”
——“知道了,又如何?”莫牙脑子不笨,但在有些事上却总是难以转过弯。
“我说给你听。”程渲耐心道,“既然萧妃的双生长子,真正的五皇子还活着,其中牵扯一定和卦相的知情人有关,也许,就是知情者中的一人救下了这个孩子。五哥从我口中得知自己兄长尚在人间,假如要放火烧死我的就是五哥,他一定会暗暗追查自己兄长的下落,这个人,将会是五哥最大的威胁。五哥要想做太子,又要想活着从储君成为皇帝,就一定…要解去这个心腹大患。”
“我明白了。”莫牙振臂顿悟道,“卦卦相扣,原来如此。”
——“说来听听。”
莫牙嘴角露出得意,“第一个卦象——御出双生,龙骨男尽;第二个卦象——谁为储君,谁必大祸临头;第三个卦象——霸下惊倾,千金买骨。”
——“说是过耳就忘,其实记的门儿清。”程渲笑了声。
莫牙继续道:“双生长子活着,武帝就会失去其余儿子,所以就有了程渲你几年前一举成名的那卦——谁为储君,谁必大祸临头。武帝连死两子,就是应了这前两卦。这个祸,当然也会降临在穆陵头上,储君之位轮到穆陵来做,他一定怕下一个死于非命的就是自己。所以,他无论如何也要找出自己的兄长,然后…”莫牙做出个抹脖子的造型,“杀了他,破了这个凶卦。”
莫牙觉得自己实在太聪明,舔了舔唇又得意道:“霸下惊倾,千金买骨,这个真正的五皇子,已经离穆陵越来越近…那么多年前的往事,穆陵当然没那么傻直接去问他父皇,他只有和你一样,从当年的密卦知情人着手查起,顺着蛛丝马迹去找他兄长。程渲,我说的对不对?”
莫牙扬起眉毛期盼着程渲夸几句自己,程渲抿唇低笑,朝莫牙竖起了大拇指,“莫大夫天赋异禀,不光擅医术,还会推理呢。”
——“是…莫神医。”莫牙凑近程渲,声音幽远绵长。
程渲脸蛋一红,低下头不再说话。莫牙温下声音,“程渲,你怎么会那么聪明?每一步都有自己的打算。”
“你也不笨。”程渲揉着衣角,“一点就通。”
莫牙也不谦虚几句,蹦下床沿傲娇了走了几步,“医书那么晦涩,当然只有聪明人才看的明白。”
眼瞅着子时都要过去,莫牙再不想走也得走,俩人好是好了…可…没个说法也不能一屋同住。之前当程渲眼瞎,瞎子跟前露几点也不打紧…这会子看的一清二楚,可就男女有别了。
莫牙想着,俊脸有些害臊,转过身道:“我…有些困了…”
——“明天见。”程渲晃着双腿盈盈笑着,也不开口挽留一句。
“程渲…”莫牙欲言又止,皓齿咬唇悻悻走到门边,“明天…见。”
屋门咯吱关上,莫牙才要起步,只见客栈掌柜掌着灯从那头转悠了回来。看见从程渲屋里出来的莫牙,此情此景太尴尬,掌柜也是一个哆嗦,吞着喉咙不知该作甚说甚。片刻过去,掌柜举起灯大摇大摆的擦过莫牙的身边,揉着眼睛打着哈哈,“年岁不饶人,点着灯也看不见路,看来一定是瞎了…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嘞…嘞…”
次日大早
虽说知道程渲不用抓瞎,但莫牙还得帮着她做足戏份,也不知怎么的,就像是肩头恋上了程渲的手心,她不时时搭着,莫牙反倒觉得有些不大自在。
司天监门口,莫牙轻声叮嘱:“小心些,里头的人个个鬼精的模样。”
程渲眨了眨眼,扭头往大门摸去,莫牙被她的动作逗得想笑,又生怕被人看出破绽,掐了把自己的腿肉,憋着笑往贤王府去了。
——程渲为了真相入得虎穴,自己都已经和她好上了,哪有不为了程渲去龙潭求张护身符的道理?要是程渲倒霉露出马脚,看在自己治好贤王爷,又是贤王府门客的份上…总还不至于走投无路吧。
莫牙脑中掠过岳阳一张张见过的面孔,穆陵害程渲,靠不住;穆玲珑傻气的冒泡,靠不牢;唐晓那张谦顺的面孔后头也不知道是不是藏着把刀子,不敢靠…貌似也只有贤王爷看起来像个君子。
贤王府
齐国早朝是五更天,也就是天还没亮的寅时。莫牙到贤王府的档口差不多是卯时,正是踩着退朝的时候给贤王针灸。这个点踩得也真是精准,莫牙才闪身出现在王府外,就看见了贤王的金顶流苏轿到了王府金漆门口。
莫牙不想显得自己太积极,止住步子不再走上前,抱着肩膀靠着厚实的红墙,眼珠子打量着贤王那顶显得有些单薄寒碜的金顶轿——照贤王穆瑞的爵位身份,足矣用上十六人抬的鎏金大轿,前头还得由四匹同色的好马开道,以昭显皇族尊贵和贤王的威望。可眼前的穆瑞,坐的不过是四个朴素轿夫抬的小轿,要不是轿子停在了贤王府外,走在街上莫牙还以为里头坐着哪个不入流的小官吏。
——低调,实在是太低调。莫牙越发觉得自己机智,给程渲挑中了好靠山。
不对呐…莫牙回忆着贤王府里的景象:王府种种,虽不奢华靡丽,却在细微之处可见其讲究,莫牙想起了湖心中间穆瑞的书房——书房外立着的九根圆柱雕着上古九兽,凤凰、狮子、天马、海马、狻猊、押鱼、獬豸、斗牛、行什。
穆瑞是齐国第一大圣人,忠君爱民,惜才仁厚,进出行走也才坐一顶四人小轿…可为什么,这样淡泊慈爱的人,却一定要在自己的书房外,雕上皇帝御书房才可用的上古九兽。
穆玲珑说起过,是皇上特允,贤王府可用九兽庇佑。但穆瑞这样温顺谦和,应该婉拒了皇上的隆恩才是…可穆瑞不但没有拒绝,还分外钟爱自己湖心的书房,退朝后每日可以在里头待上好几个时辰,真是…流连忘返,不舍离开。
外乘小轿,府雕九兽…莫牙蹙眉摇头——以穆瑞多年的在外圣名,这不合理呐。
莫牙还想深思,忽的被王府外的动静打断,莫牙眯眼看去,只见轿帘掀开,走下轿子的穆瑞满脸红光,一双深目灼灼发亮。穆瑞舒展开双臂,口中惬意的吁出长气,他的眼神让莫牙觉得有些奇怪,到了贤王这个位置,还能有什么好事让这个大圣人欢喜成这样?
莫牙眨了几下眼睛,只见穆瑞已经负手站立,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谦逊,浑身笼罩着圣光一般。
——难道刚刚所见是自己的幻觉?莫牙垂下眉毛不再去想。
贤王府书房
几次入府诊治,贤王穆瑞看来已经不把莫牙当外人,见莫牙进来,宽厚一笑脱下还没来得及换掉的袍服。换做别的门客,近了穆瑞的身边,还不带着机会和他多聊几句,莫牙不喜欢没话找话,只想做好分内的事早些离开。
金针刺下,莫牙已经感觉到了穆瑞体内通畅的脉流——看来穆瑞今天真的很高兴。穆瑞是何等老道,莫牙不过是略微一顿,已经被他觉察,穆瑞低声道:“怎么?本王今天的身子有什么异样么?”
莫牙不急不缓的又摸出一根金针,笃定道:“我已经给王爷施了两次针,王爷体内的檀气已经散去大半,身子就快要大好,估摸着,最多再施三次就差不多。”
——“莫神医妙手仁心,真是举世无双。”穆瑞话里带着发自肺腑的感激。
莫牙没有接话,穆瑞知道莫牙性子就像这样,闭上眼睛也不再说了。金针刺下,屋门咯吱一声闪进来一个娇小的人影——穆玲珑竖起食指贴着薄唇,对莫牙“嘘”了声示意他不要惊动了自己父王。穆玲珑的额头上渗出香汗,一看就是知道莫牙进府急着小跑了过来,贤王府大的没有个尽头,也是为难了这位郡主。
穆玲珑单纯,莫牙并不讨厌她,但也不喜欢她,自己清静惯了最烦旁人聒噪,莫牙窃以为,人与人之间最舒服的相处就是有话说话,没话就算沉默也不觉得难受。就像自己和程渲那样。穆玲珑叽叽喳喳像树上的麻雀,话一多莫牙耳朵都嗡嗡直响。
约莫着针灸的时候差不多到了,莫牙沉默着替穆瑞拔出身上的金针。书房外的长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穆瑞陡然睁开闭着的眼睛,朝屋门看去。
穆玲珑打开屋门,只见唐晓带着几人走进书房,见穆瑞上衣还脱着,几人都是慌忙垂下头不敢去看。唐晓像是没有留意穆玲珑,单膝跪地道:“王爷,属下把几位大人都请了来,不知莫大夫还在给您诊治,属下有罪。”
穆瑞轻抬手背,幽幽披上罩衣,咳了声道:“是本王让你去急传他们,你何罪之有?起来吧。”
穆玲珑抿嘴偷笑,冲着跪地的唐晓刮了刮自己的鼻尖。
莫牙收金针的档口,也瞥见了那几人的脸,跟着唐晓来的有三人,其中一人莫牙瞧着有些眼熟——是他?司天监张榜的总管…李什么来着?李骜。
还有俩人莫牙没有见过,但见他俩穿着绣金线的袍服,三人中李骜还站在最末头,看来这二人的身边比李骜还要贵重,该是朝堂大员吧。
——贤王召人议事?果然是齐国第一贤臣呐,治病都不忘国事,不服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