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珂一怔,没想到在这样的情境下,居然还有人能认出自己。
梵因已经悠然退后,他喜欢酒,却讨厌酒被人这样喝,酒应该是庭前月下,好风好水,佳器良伴才适合入口轻品,哪里是这样牛饮暴殄。
那两个西鄂醉鬼还在大着舌头“殿……殿……”个不停,君珂皱着眉,忽然改变了主意。
手指在两人身上各自一拍,她冷冷道:“你们怎么认出我的?”
“您出西鄂时,我们也在,我们原本就是都城的武林宗门,和朝廷关系良好……”那两人看看君珂衣着,眼神中掠过一丝疑惑,想了想,若有所悟,低低道,“我等不知道殿下和雷府有恩怨,求殿下饶我们一命,我们立即就走,绝不泄露殿下身份……”
“不必了。”君珂笑笑,“你们留在这里,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有些合适的消息,及时提供给我。”随即说了自己现在的身份。
她正愁在府内人手不足,有时候缺少掩护和消息来源,有这两个被雷家邀请为上宾的内应,事情会方便很多。
那两人急忙答应,君珂又道:“我已经截了你们的脉,短期之内不可动武,将来只要你们办事如意,我自会替你们解开并通关一脉,助你们功力再上一层楼。”
那两人大喜,连连道谢,君珂和梵因飘然而出,两人默默无语,行到一座无人的回廊处,丑福遥遥赶来接应,君珂道:“明日你就找个借口出城,带领那五百奴隶,和尧羽卫接头,学习尧羽刺探搜集消息的办法,在整个云雷城内外撒网,发现所有可疑人士,就地解决。”
丑福领命而去,君珂又发出暗号,不一会儿尧羽的队长也到了,君珂道:“从今天开始,不用保护我,散入云雷各大家族府邸,凡是发现大燕的细作,一律解决。”
尧羽悄然离开,临走前还警惕地瞪了梵因一眼,不过君珂没看见,梵因看见当看不见。
君珂叹息一声,觉得自己还是太大意了,以为云雷僻处一隅消息闭塞,一定没人认得自己,不想今年的宗族大比居然请了外援,今天是凑巧,遇上两个软骨头的西鄂人,以后呢?难保那些西鄂羯胡尧国人没有人认识自己,何况大燕已经抢先蛊惑了云雷城,试图绝了云雷军的后路,除去因为她而死的那两个纳兰君让手下,这城中,各家府邸之中,只怕都有大燕皇太孙的人。
她在那临水默默思考,梵因一直没有说话,半晌轻轻一叹,道:“为何不避着我?”
他的意思是,君珂今天的行动和布置,都是和大燕为敌的,而他是大燕世家子弟,燕朝的僧人。
君珂回过头来,眼神粼粼,忽然起了玩笑之心,微笑,“嗯,那是因为,在我眼中你已经是个死人,对死人,是不需要隐瞒秘密的。”
这是前世里武侠小说的经典桥段,梵因却没有笑,也没有紧张,澄澈的眸子迎着她的眼睛,道:“不,你不会的。”
君珂看着他的眼睛,柔光一泓,似悲悯似疼痛似欣慰,忽然觉得呼吸发紧,不得不扭过头去。
“梵因。”她手指轻轻敲着栏杆,这是她一次没用敬称,以朋友的口气问他,“如若将来,我和大燕……你帮谁?”
问得含糊,意思却两个人都明白。
四面安静下来,只听见彼此呼吸,都不算紧张,低低悠长,带着点压抑的气场。
风有点冷。
两人薄薄的衣袂飞在风中,卷着栏杆呼啦啦地响,像挣扎相触的手。
“我是方外之人。”半晌梵因微笑,“行事只随本心。”
“你的本心在哪里?”君珂凝视着他。
梵因却避开了她的眼光。
“在禅。”
君珂默然,梵因却忽然低低道:“修得入魔禅,却化两世劫……”
他声音很低,君珂没听清楚,正要再问一遍,梵因已经飘然离去,素白的袍角,拂开一朵静谧的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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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君珂回到房间,司马欣如居然在她屋里等她,见君珂回来,也不问她干什么去了,扑上来一阵缠磨,要明天君珂陪她上街买胭脂,君珂心中冷笑,知道这不过是个借口,正好她明天也想顺便见识一下云雷城其他势力的第二代,随便推辞几句便应了。
司马欣如还带来了几样小点心,说是让厨房给做的,怕君珂夜间饿着,君珂随便拈了一点吃着,笑道:“半夜三更小厨房竟然还肯开火啊。”
“小厨房自然不会……”司马欣如说到一半停住,似乎觉得自己说漏了嘴,赶紧笑道,“不过偶尔为我破例一下还是可以的。”
君珂看看她,笑容更淡,随即道:“司马小姐,多吃点这个香薷木瓜糕,丰胸的哦。”说完若有意若无意瞟瞟她的胸。
司马欣如一呆,垂头看看自己的胸,她才十六岁少女,自然不可能发育得怎么样,也就一个中型小笼包。
而对面君珂,将近十九岁,练武勤奋,骨骼拓开,谈恋爱也早,虽说守礼自持,但平日里和某人耳鬓厮磨的也不算少,发育程度突飞猛进,比她汹涌不止一个水准。
司马欣如一对比,就露出艳羡的神色,忽然脸便红了。
君珂莫名其妙望着她,心想看胸也能看脸红?不会又一个人妖步妍吧?
“小君……”司马欣如扭捏半天,终于凑了过来,“那个……你哥哥……他是喜欢……小点的……还是大点的?”说完伸指,对君珂胸部戳了戳。
君珂大咳,一点糕屑差点呛进喉咙里——姑娘你才是真的凶猛!
“是个男人,都喜欢澎湃汹涌。”君珂正色道,“我哥哥自然也不例外。”
外院梵因忽然打了个喷嚏……
司马欣如一把抓起盘子里所有的香薷木瓜糕,君珂赶紧递过茶去,“慢点吃,别噎着了。”
司马大小姐连吞了三块糕,眼神开始出现迷离,喃喃道:“我怎么突然这么……困呢……”
她话还没说完,砰一下便倒在君珂身上,睡死过去。
君珂没扶她,一撒手站起,司马欣如重重倒在床上。
君珂神色冷冷,把住了司马欣如的脉,半晌脸色和缓了一些。
点心里只是助眠的药,并没有她想象的助情药物的成分,这令她心中好受了些,事情还没她想象得那么恶劣。看样子司马欣如也不知道内情,还好,不然她就要为难该怎么对待这位大小姐了。
她将司马欣如放在床上,盖上被子,自己闪身躲到窗后。
半晌,屋外果然传来细微的风声,是一个高手在急速接近的声音,随即窗下一声闷响。
一阵安静,过了一会,沙子沙沙地砸在窗纸上。
君珂没有动静,床上,司马欣如发出细而匀的呼吸。
屋外那人似乎终于放心了,打开窗户,一跃而入。
君珂一眼看过去,险些惊得发出声来。
来人一身布料疏朗的素衣,戴着素色帽子,衣袂飞洒,姿态从容。
赫然竟是梵因的打扮。
梵因怎么会在这半夜潜入自己房间?君珂眼神一闪,下一刻她便发现,来者身型不对,是雷昊,学做了梵因的打扮。
君珂眼底泛出怒色。
床上司马欣如在药物下沉睡,脸偏向床里,被下身躯玲珑起伏,雷昊目光灼灼地盯着,兴奋地搓搓手。
司马欣如好像有点感应,挥挥手,困意呢喃地道:“……谁……呀……”
“我是梵辰,是你哥……”雷昊学着梵因讲话的声气,“来看看你的脚怎样了。”
君珂眉毛一挑——尼玛你猥琐得有下限没有?居然冒充梵因?
梵因圣僧之名满天下,所以也改了名字,司马欣如迷迷糊糊中只听见第一个名字,半沉睡的神智也微微兴奋,“梵……梵兄……你……你来干嘛……”
“来看你呀……”雷昊兴奋地凑上前来。
他原本有心想纳君珂为妾,但是最近家里多事之秋,没法对家主开口,便想生米做成熟饭,然后趁着明日世家第二代聚会的日子带出去,在云雷城各家势力面前形成既成事实,这样家中大佬们知道了,也就没什么反对余地。
再说到时候,全城都知道君珂是他的人,这姑娘还能嫁给谁?
雷昊想带着君珂去出风头,却不想因此引起别人的争夺,君珂美貌出众,明日在云雷城上层子弟前一亮相,难保别人不会觊觎。
所以今晚他来上保险,骗司马欣如带去的点心里,放了很重的助眠药物,至于那种东西,云雷世家大族里是不会有的,一旦被人知道用了那些,他也承担不起责任。
司马欣如倒是真的不知道,她就是来劝说君珂明天陪她去参加聚会,但君珂何等人也,当初和柳杏林在一起的日子,早已学会辨识药物,糕点一端上来,就闻见不对劲。
“妹妹……”雷昊看见事情如此顺利,心花怒放,上前靠坐在床边,掀开被子,就去解司马欣如的上衣。
君珂无声叹了口气。
虽然心中恼火,但有些事,还是不能让它发生的,毕竟司马欣如无辜。
她忽然飘了出去,手指一点,点在雷昊颈后。
雷昊只觉得一股身后汗毛一炸,有警的感觉刚刚出现,还没来得及转身,一股阴冷的气息已经锁住了他的后背经脉,令他浑身僵硬,再也不能转头。
雷昊大惊,再想不到此地居然有如此高手,头一低,看见地上一个瘦长的影子。
君珂此时站在他背后,靠着床柱,那影子便显得分外细长,超出她的身高。
“我家公子看中的人,”君珂压低嗓音,阴恻恻道,“你也配染指?”
雷昊张嘴欲呼,君珂手疾眼快,一把将司马欣如的鞋子塞进了他嘴里。
雷昊面色青紫,浑身颤抖,但被君珂抢了先机,压制在床前不得动弹,嘴里发出“呜呜”询问声响。
君珂冷笑一声,哑声道:“这云雷城所有的好东西,都属于苍芩子弟,至于你雷家?在云雷好日子已经过得够久,也该掂掂自己斤两,不该做的事不要做,不该想的事,不想找死就别想。”
雷昊浑身颤抖越烈,从咽喉里挣扎呜咽出几个破碎的字,“云……云……”
君珂满意地笑了笑。
手指一松,准备点上雷昊穴道扔出去,雷昊忽然一低头,砰一声下巴撞在床沿上。
他借着这一撞之势,呼地吐出一口长气,上身筋骨啪啪发出一阵裂响,肌肉滑动,竟然脱出了君珂的钳制,随即顺势一个后仰头锤,一头向君珂胸口撞去。
这一下突如其来,应变隼利,角度诡异凶狠,连君珂也没想到,雷家有这样一个绝招,在被制的情形下竟然也能逆转反攻,还攻的是这样一块地方,赶紧手一松身子一退,砰一下闷响,君珂低呼一声,抚胸便退。
正在发育期的少女胸部,如何经得起这样一撞,君珂痛得脸色发白,胸口翻腾欲呕。
雷昊一个头锤反撞得手,却没有乘胜追击,他僵着脖子,呆了一呆。
怎么刚才头底的触感,那么柔软且有弹性,还鼓鼓的,不像一个男人的胸膛啊……
君珂此时也反应过来,露陷了,立即不退反进,趁雷昊一愣神,手掌已经再次按住了他的大穴,这次她吸取教训,含胸弯腰,避开雷昊头部能攻击到的范围,才冷冷道:“雷家小子,凭你也能伤到老夫?老夫的‘无敌飞弹棉花罩’神功,岂是你的头锤能攻破的?”
雷昊神情困惑——无敌飞弹棉花罩神功?这是门什么功夫?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不过听起来,倒和刚才自己的感觉相似,软软的、起伏的、有弹性的、棉花一般的……
君珂胸部痛得厉害,很是担心自己被撞出一个小叶增生,大怒之下心情烦躁,再也不打算对雷昊客气,一把抓起他,腰间流光一闪,软剑飞出,唰唰几声。
雷昊的全身衣服顿时成了碎片,他惊叫一声,缩起双腿。
缩,缩你妹啊,你当你是处女啊?君珂心中怒骂一声,手指一弹,一颗药丸弹入正要张口的雷昊口中,指节在他喉间一顺,咕咚一声,药已经咽了下去。
雷昊大惊失色,君珂在他耳边阴恻恻道,“别担心,这是补药,大力金刚龙虎肥牛神丸,能够让你浑身如铁,热血沸腾,你不是想抢我家公子看中的女人吗?老夫就成全你今晚金枪不倒,不过呢,这药丸有一点点霸道,一旦入体,就必须迅速奔跑散发体内多余能量,不能讲话,不能停,要跑完整整一夜,否则便会爆体而亡,嘿嘿……”
随即她手指按在雷昊大椎穴上,输了点大光明内力进去,第六层“翻江倒海”,雷昊顿时觉得体内内力如沸,奔涌升腾,冲击穴脉。顿时面色死灰,他武功不弱,不然也不能在君珂手下反攻,当然知道一旦经脉被冲爆体,将是武者最惨烈可怕的下场。
药丸其实只是普通药丸,所谓冲脉效果不过是君珂的内力导致,但此时雷昊自然深信不疑,君珂嘿嘿一笑,一甩手将他狠狠抛出窗外,光溜溜的大白屁股一闪,已经扔出了君珂的小院。
“不想死,就跑吧!”
倒霉的雷昊被扔出去,君珂转身去看司马欣如,没注意到院子里,有道素影忽然飘过来,自狂奔的雷昊身边一掠而过。
雷昊还在拼命发力拔足狂奔,忽然觉得眼前人影一闪,似乎是道淡淡影子掠了过去,随即头顶一凉。
他一低头,看见丝丝缕缕的黑发,黑雾般悠悠落地。
雷昊一傻,抬手去摸自己的头,不知何时,头顶竟然一根毛也没有了。
雷昊大惊——这药物如此霸道,瞬间竟然将自己的头发都全部激飞!
不得了!
快跑!
本来还想冲回自己院子随便披件衣服遮羞的雷昊,此时连这点时间都不敢再耽误,嗷地一声便绕着院子狂奔。
如果雷昊知道,自己的光头,只是因为他冒充另一个光头去嫖女人,惹怒人家而受到的惩罚,一定会吐血……
午夜奔跑的声音惊动了雷府所有人,护卫们举着灯奔过来,目瞪口呆地看见深受老爷子宠爱的二少爷,光头赤臀在院子里狂奔,一嘟噜一嘟噜地啪嗒啪嗒直响……
女眷们被惊动,派出来探看的丫鬟婆子被“狂奔的小鸟”惊昏了一打,尖叫声响彻天地。
雷家老爷子刚睡下被惊起,带人匆匆赶来,一眼看见孙子狼狈万状绕院子狂奔,又惊又气,连连怒喝,“孽障!停下!怎么回事!快停下!”
雷昊撒丫子奔跑,避开所有想要堵截他的护卫,他身上有君珂那点内力,跑的速度已经超过了所有人。护卫们纷纷围堵,可是要么是看见要紧部位在头顶一窜一窜吃不消避开,要么就是根本追不上他。
大光明法第六层本就是外借之力,可以让中招的对手陷入疯魔状态,速度提升却不可自遏。
“停下!孽障!”雷老爷子怒吼。
“不行啊!会死的!”
“穿件衣服!快!”
“来不及!”
“到底怎么回事!”
雷昊哪里肯说出来龙去脉,含糊大叫,“云家派人整治我,好羞辱我们雷家!”
“胡扯!”
“我不管!”雷昊捂住屁股,忽觉体内气息涌动,催着他一窜跳过了雷老爷子头顶,“哎呀好畅快!”
雷老爷子头一抬,鸟窝正从头顶飞过,一滴液体颤巍巍滴在他脸上……
老爷子眼睛一直,眼白一翻。
砰。
雷老爷子活生生气晕了……
外院闹得不可开交,君珂这里一片安静。
君珂扔出了雷昊,这才白着脸弯下腰,捂住了胸口。
“嘶嘶……”抽气声从她齿缝里逼出,君珂僵硬地弯着,等着那一波疼痛过去。
身后忽然有衣袂带风声,君珂警惕地要转身,来人已经一手按住了她的肩,急声道:“小君,怎么了?雷昊伤了你哪里?”
君珂听出梵因声音,心中一松,手一停,随即大惊——
梵因从背后看见她手按着前心,姿势看起来很疼痛,震惊之下赶紧探查她的伤,他并没看见具体部位,下意识顺着她的手的方向,就去按她的“伤处”。
君珂此时正好手一松。
他的手指,落在了那一片起伏。
君珂一呆。
梵因一抖。
指下那一处,高高隆起,柔软而富有弹性,隔着衣物,似乎指尖也能感觉到那一团滑腻温软,似云团揉起,羽絮密织,一起一伏之间惊人的弹力,更让人连心尖都似被霍然弹起。
梵因的手指,也霍然弹起!
这一按不过电光石火,连君珂都没反应过来,梵因已经唰一下缩手,霍然转身,衣袂一闪,人已经奔了出去。
这从来都淡静如神的男子,此刻似乎终于失了方寸,逃跑的姿态慌乱失措,砰一下竟然撞在了窗框上,把帽子撞掉在地,他也忘记捡拾,跑到院子中又是一个踉跄,才越过围墙不见。
君珂看得目瞪口呆——大燕百姓如果看见伟大的圣僧这个姿态造型,会不会幻灭自杀?
“咦……怎么有……光头……”床上的司马欣如终于被窗户被撞的巨响惊醒,揉揉眼睛,盯着梵因的背影,发出诧异的呢喃。
“那是你哥。”君珂捂着胸,哀悼着一日两摧残,没好气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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纷乱惊扰一夜过去,到天亮的时候,君珂内力的作用散去,裸奔得奄奄一息的雷昊终于停了下来。
雷二少爷从生死危机中挣扎过来,恢复神智,想起昨夜一切,顿时羞愤得无以复加。
这下他一世英名付诸东流,给全府上下都看光了他的本钱,今早那些院子里的嬷嬷丫鬟撞见他,个个眼神古怪,躲避不迭,那眼神就是看“裸露狂”。
雷昊心中对云家的仇恨上升到顶峰,以至于小厮看他精疲力尽,好心问他是不是不去参加今天聚会,雷昊一个巴掌就把他打倒在地。
“去,怎么不去?”雷昊咬牙切齿,眼神阴鸷,“云青宇那小子,欺我辱我如此,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他点齐五十位护卫,又去邀请司马家姐妹和君珂,司马欣如早已被君珂送回她的闺房,根本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顺理成章答应。
君珂本来就是要生事的,自然也不推辞,雷昊见她肯去,这才欢喜了点,心想昨晚险些好事得成,却给云家的混账破坏,还狠狠折辱了自己,也不知道云青宇是在什么时候见过小君的?今儿一定要好好借着小君,气死云家那群混账。
他由此十分殷勤,亲自送去崭新衣物,都是城内首屈一指的“瑞华轩”名师制作,为了讨好君珂,还邀请了梵因,梵因本来拒绝前去,后来君珂亲自去请才答应,这“兄妹”俩联袂从院子里出来时,等候的众人都怔了怔。
因为这对“兄妹”喜欢素色,所以雷昊投其所好,也送了两套月白色的衣服,质料是南齐出产的“素云锦”,看似清素的底色上,隐着淡银色流云暗纹,行动起来流光暗隐,有种低调的华贵,配上这“兄妹”俩或苗条或颀长的身材,十分近似的晶莹剔透肌肤,和澄澈乌黑的眸子,让人一眼之下,便觉得素净清澈,像天光中的云,水晶里的花。
院子里的人都安静下来,心中都浮现两字“绝色”。
一般的尊贵清雅,不分性别的绝色倾城。
别说那些下人,连出身不差的雷昊和司马姐妹,忽然都觉得自惭形秽,仿佛自己的存在便是亵渎。
其实君珂怕太显眼,还没有妆扮,但现在的她,因为肌肤的绝顶,脂粉反而污了颜色,素面朝天才是最美。
“妹子……”司马欣如目光有点迷惑,“我忽然有种奇怪的感受,这两个人,不像人……”
“你这是什么话……”司马嘉如哭笑不得。
“像神,像仙,像最高贵的人,像皇后……”司马欣如继续迷幻,随即呵呵笑了,“唉,长得这么好,真叫人嫉妒,唉,我发什么昏呢,怎么可能是神,是皇后?神也好,皇后也好,有这么满街乱窜不值钱么?”
此时梵因君珂正好走过她身边,两人顿时齐齐看她一眼,随即对望一眼,迅速各自掉开,露出古怪神情。
司马欣如被这两人看得莫名其妙,摸摸自己脸,喃喃道:“我脸上长花了吗?”
……
一行人坐了马车去碧云轩,马车宽敞,五个人对面而坐,三女在一排,两男在一排。
雷昊今儿也戴了帽子,经过昨夜的事,今天他心中全是报仇怒火,已经无心去骚扰君珂,梵因眼观鼻鼻观心,更是一言不发。
君珂正坐在梵因对面,也是一言不发,两人异常的沉默令司马欣如望望这个望望那个,眼神疑惑。
司马嘉如却注意到,那“兄妹”俩对面而坐,始终没有任何眼神交流,马车晃动,马车狭窄,两人膝盖时有晃动,每次即将撞着,都会立即避开,不是梵因微微错腿,就是君珂立即坐直。
司马嘉如皱起眉。
这两兄妹,实在太古怪了……
好在路程不远,一刻钟后马车停下,梵因出车厢的时候速度极快,君珂也悄悄出了一口气。
两人经过昨夜之事,今天实在各种尴尬,但是遇上尴尬躲避只会越来越尴尬,两人都选择面对。
马车停在酒楼台阶前,一群衣着精致的少年正到了门口,看见雷家马车,都笑道:“好极,雷二也到了。”
雷昊当先跳下马车,随即是梵因,梵因出来时,众人都静了静,随即下意识看看自己,露出点妒恨的眼神。
男人也是有攀比之心的,梵因的气质风神,顿时将这些自命高贵的少爷的气焰压下三分。
司马家姐妹随后出来,今天本就是云家少主云青宇为司马家姐妹的接风宴,云雷都是武林儿女,北方大豪,民风开放,而司马家姐妹出身尧国南部,也不遵循尧国都城贵族规矩,入乡随俗,随意得很。
两位小姐一出,少年们都露出赞叹之色,顿时忙着掸衣服正帽子,一个长身玉立的少年,微笑排众迎来。
他的脚步突然一停。
忙着整衣正冠,想要如孔雀一般开屏博司马家姐妹欢心的少年们,手齐齐一顿。
落后一步,那些矜持的云雷世家小姐们,脸色一变。
马车车帘被雷昊亲自掀开,一角月白的裙裾,先露了出来。
裙裾微长,边角云纹,盈盈一荡,日光下便似有流云闪动,还未见人,便觉气韵尊贵。
公子哥儿们上前一步。
随即是一双手,避开了雷昊搀扶的手,扶在马车门边。
那双手肌肤细腻,莹白光润,如玉铸成,指甲则如美玉之上,散落的幼嫩樱花花瓣。
云青宇目中异色连闪,又不知不觉上前一步。
他贵为云雷第二代第一人,阅女多矣,知道能有这种极致肌肤的女子,多半都是绝色佳人。
那手在门边微微一扶,随即一个女子,半低首出马车门,一时看不清容貌,只看见鼻尖如玉珠,圆润晶莹一点。
那一点便看得云青宇心花怒放,忍不住上前一步,伸手相接。
那女子抬起手,递向他的手背。
云青宇大喜过望,雷昊不敢置信地望着,脸色大变。
君珂的手,却在即将接触到云青宇手背前一刻,滑了出去,指尖在雷昊袖子上轻轻一按,月白的裙裾飘出一朵炫目的花,人已经盈盈站在地上。
这下换云青宇脸色大变,雷昊喜上眉梢。
君珂一个动作便令云青宇生出芥蒂,自己已经无辜地站在了当地。
她落下马车的动作点尘不惊,优雅天成,后面的少年没看见云青宇的尴尬,只觉得眼前一花,那少女已经落地抬起头来。
四面有了哗然的惊叹。
只这一瞬间,云青宇的脸色已经恢复,淡淡笑笑,收回手,看向雷昊,“雷兄来得好迟,伤风了吗?怎么戴上了帽子?”
他是无心,见从不戴帽子的雷昊戴上帽子,随意问一句,哪知道一句便触了逆鳞。
雷昊脸色大变——云青宇你好过分!这么迫不及待揭疮疤!
衣袖里的拳头微微颤抖,雷昊脸色阴沉得可怕,连呼吸三次,才稳住了自己的怒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小子等着!
“天寒风冷,小心暗算。”雷昊冷笑一声,“这世上无耻阴毒的人太多,戴个帽子防身。”
云青宇怔了一怔,忍了忍,又道:“这两位当是司马小姐们了,这位公子和姑娘,雷兄怎么不介绍一下?”
“司马小姐们的朋友,尤其人家闺中姑娘,也是你合适问的?”雷昊翻翻白眼,一扭头。
他虽然已经控制,但这样的态度还是令云青宇大出意料之外,眉头一挑,眼中泛出怒色,冷笑一声不再说话,当先进了楼。
云雷城第二代的第一第二人一见面就火花直呛,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以往两家虽然多有暗中争斗,但最起码表面上,还是和乐融融的,云家想扶郭家上位的事情,至今也是一个秘密,只不过雷家另有消息来源罢了。
楼上雅间被打通合并,成一个巨大的半敞开式包间,一色鸡翅木桌椅用具,雕栏隔扇,粉屏丝帐,在这高原之上的云雷城,算是第一华丽之地,也是云家产业,云青宇因此介绍时面有得色,君珂却只淡淡微笑。
众家女子将她神色看在眼底,都互相对视,撇了撇嘴——哪来的乡巴佬,装啥装?看呆了吧?
君珂扯起精神听云青宇介绍,心底呐喊——这群乡巴佬,吹啥吹?没见过姐当初在燕京开的八宝酒楼,那才叫装潢!
……
大雅间男女分席,男左女右,众人拥司马家双胞胎坐了上座,今天本来就是为她们俩的接风宴。
君珂和梵因的作为客人,位置倒也不差,不过当司马姐妹含糊地介绍了他们的身份之后,众人神色立即发生了细微的变化。
云青宇的神情变得更有侵略性。众家子弟摆出了上位者那种有礼却冷淡的姿态,小姐们舒一口气,坐直身体,眉宇间挂上高傲和不屑的淡笑。
此时虽然客气依旧,但距离已经产生,在众人眼里,这两人再容貌出众又怎样?不过一对地位低下的行商兄妹,这样的身份配上这样的容貌,落在了这云雷城,命运只会更加悲惨,已经有人在猜测,到最后这对漂亮兄妹,会成为谁家的禁脔?
他们的态度冷淡下来,开始不落痕迹地讨好司马姐妹,渐渐便有人说到今日这“簪花宴”,君珂听了一阵,眼神一缩。
昨晚听见雷昊说起簪花两字,还以为不过是个名称,此时听见才明白,所谓簪花,和“夺桂”一样,是云雷年轻一代,在宗族大比之前,自行举办的小型较量。簪花为女子之比,夺桂自然是男子之比,胜出者如果是外人,可被邀请宗族大比,如果是本族中人,可在大比之中,“逢敌让三”。
“逢敌让三”是遇见敌人,所有敌人都先让三招或三步的意思,这对取胜很重要,所以每年竞争都很激烈。
据说宗族大比最后,如果没有什么意外发生的话,还会有一些娱乐性观赏性的节目,比如簪花和夺桂两位胜出者也来上一场比试,一般这两宴胜者都是俊男美女,这一比便分外有情调,据说比出火花来也是有的。
今年却出现例外,在君珂来之前,“夺桂”宴已经举行过,却被一个外来男子夺了头筹,那位男子也随即被云家邀请,住进了云家,君珂听见几位女子窃窃私语。
“听说夺桂宴上,那胜出者,当真是风华无双!”
“不知和今天这位梵先生比起来,谁更胜一筹?”
“真是不公平,簪花宴必须男人们来评定,夺桂宴却不许女人参加。”
“急什么啊你,大比也没多久了,还怕见不着?”
“你才急呢……要我说,今儿这场宴也没什么意思,早就打过招呼了,要给司马家姐妹。”
“真是胳膊肘朝外拐……要我说,司马家姐妹也不配这簪花,云涤尘一根手指都把她们比下去了。”
“云大小姐才不会参加这个,不过……瞧云少主那模样,不会改变主意要给那姓梵的女人吧?”
“呸,她配么?”
……
君珂垂下眼,笑了笑,心中却掠过一丝疑问。
这个时候,出现外来者,还拿了那什么夺桂第一,是巧合,还是和她一样,有意为之?
不会又是纳兰君让的手段吧?他对云雷,可真是上心,这里面有什么不对吗?
君珂皱起眉,她原本对这什么簪花不簪花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想挑拨云雷两家关系,将矛盾深化,但此时听见胜出者的条件,心中已经有点微动。
不过如果是比武功,她还是不愿出这个风头,她现在不宜早露锋芒。
好在随即她便听见了簪花的规则,还真是……风雅。
“男子夺桂,女子簪花。”云青宇笑道,“咱们云雷女子虽然大多会武,不过这样的场合就不要拿刀动枪再煞风景了,还是老规矩,先定花中三甲。男子们各执鲜花,以牡丹为首,芍药为次,桃花第三,选出心中认定的三甲,投于女子席前,以牡丹得花最多者为胜出。”
“选出三甲之花后,则再定题目,在下这里有个很有趣的东西,”云青宇轻轻托出一个玉塔,塔身洁白,温玉琢成,九转玲珑,宝光四射。
四面一阵惊呼,雷昊冷笑道:“云少主好大手笔,竟然把九转玲珑塔都拿了出来。”
云青宇面带淡淡得色,笑道:“既然今年在下主持这簪花宴,自然不敢亏待簪花佳人,这玲珑塔大家都知道,万年温玉,九曲之窍,女子佩带可容颜长驻,丹药入内可改善品质,养容颜,怯火毒。是我云家传家至宝,开启之法只有我云家继承人才能知晓,今日题目,便是我将一件东西放入九转玲珑塔,请小姐们猜出是什么,并将之不伤宝塔而顺利沿九窍曲路而出,出来的这件东西自然也是宝物,到时也便赠送给胜者。”
众人都发出艳羡之声,注视那宝塔,目光灼灼。
君珂也目光灼灼——养颜怯火毒?那能不能挽救下丑福那张脸?
“至于之后的题目嘛……”云青宇顿了顿,笑道,“历来都是由簪花宴后面两名对第一名提出的,随便什么题目都可以,哪怕你们比谁长发长都行,到时候还请手下留情,不要自相残杀,呵呵。”
他自以为幽默,底下却无人捧场,众家女子都挺直了腰,盯紧了那玲珑塔,目光里流露渴望和敌意。
云雷城的人都知道云家玲珑塔的珍贵,据说云家那长年第一的名头,就和玲珑塔有关,以云青宇好面子的性格,这种场合拿出来的东西,自然绝对不是凡品。
众家女子原本得了暗示,对这簪花已经抱了退缩之意,此刻却心有不甘,都燃起斗志。
云青宇今日本想炫耀,才拿出好东西,然而此刻看见女人们的眼光,才醒悟自己还是算漏了女人的好胜心和占有欲,讪讪笑一声,赶紧将塔收起。
“那就开始吧。”他笑笑,“今年咱们再改下规则,请各位公子‘盲投’。”
“什么意思?”
“考考诸位的记性和敏锐度。”云青宇微笑,“等下女子们都避入帘后,背对诸位,男子们都蒙上眼睛,闭目投花。”
“这不行。”雷昊立即反对,“投错了怎么办?”
“所以说这也是一比,我们的比试。”云青宇笑容若有深意,“真正的美人,不仅在于容颜,还在身形背影,体态香气,我们云雷高原的人,擅长打猎,人人都有敏锐的嗅觉,如此,也算一考。”
雷昊想了想,冷哼一声,不说话了,其余人也无异议,还觉得新鲜好玩。
“那便开始……”云青宇正要请女人们转身,忽然一人冷冷道,“我还没来,说什么开始?”
声音清冷,如玉珠入水,好听是好听,却有种少见的漠然和高傲。
云青宇脸色变了一变,其余人也露出既惊讶又不自在的神情。
人随声到,帘子忽然向左右一分,一人白衣如雪,款款而来。
黑发不挽髻,素衣不沾尘,一双眸子深如大海,透着浅浅的褐色,看人时也像冰针,凌厉而又遥远地刺过来。
她立在隔扇外,微微抬着下巴,颀长高挑,发长垂地,身前顿时无人说话,身后原本要上来侍应的小二,正一步步退后。
连君珂都忍不住抬起头,多看了她一眼。
这女子容颜未必绝美,但那种冰雪般的凝定气质十分高华夺目,也算是她穿越至今仅见。
“姐姐……”云青宇怔了一怔,他这姐姐,是苍芩老祖唯一收的弟子,也是云家骄傲,从来不涉足这类场合,今天怎么来了?
四面女子们也露出震惊之色,云家小姐何等身份,从来不参加簪花宴,大家也认为她根本没必要参加这种比试,她本就是云雷城里最高雅绝俗的名花,何必还和人争夺这些虚名。
“姐姐你怎么来了……”云青宇急忙迎上去,他虽是云家继承人,但在云家地位,还真的不如这位云家公主。
“我想来,自然来得。”云涤尘淡淡答了一句,自顾自便迈步进来,云青宇急忙拦着,低低道,“姐姐,难道你也要争这簪花宴,你这不是自降身份?这些人哪配和您……”
“既然她们不配,我就更不该客气了。”云涤尘随意地在弟弟的首位坐下,顺手将他喝过的杯子给拿开。
“这……”云青宇傻眼,今日簪花宴,他本就有点私心,怎么也没想到,姐姐竟突然跑出来搅合。
这个清冷孤傲万事不管的姐姐,今儿是吃错什么药了?
“我来了。”云涤尘命人送上全新杯盏,又擦了桌子三遍,才淡淡道,“叫他们把花都投给我,我要早点结束,回去还好练功。”
云青宇苦笑,在他看来,姐姐倒不是自恋,她既然来了,以她能力身份地位,花自然是给她的,但是今天刚出了新规矩,此时要更改却不太好看。
“姐姐,今日是盲投……”他俯在云涤尘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哦?倒有点意思。”云涤尘眼神古井不波,自己斟了杯酒,想了想道,“好,也一样。”
她一向很自信——盲投又如何?云雷城的男人们,不敢瞎了眼睛。
云青宇苦了脸,确实,云雷城的男人们不会瞎眼睛,可是姐姐一来谁敢和她争?簪花就这么草草结束,实在浪费自己苦心。
他不死心,还想劝说一下。
“这种俗事,姐姐你何必参与,没的还浪费你的时辰……”
“簪花胜者,将来会和夺桂胜者,在万人之前有场比试。”云涤尘漠然垂脸喝酒,谁也看不见她的神情,“上次我输给了他,这次我要在更多人面前,赢回来。”
云青宇呆了呆。
“姐姐,”他直着眼道,“人家现在是我们的上宾,再说上次他也说了,不敢和您比试,不过小小切磋,您也不算输……”
云涤尘忽然重重放下酒杯。
云青宇立即闭嘴。
“对,小小切磋,漫不经心。”云涤尘一个字一个字,像从齿缝里迸出来,“但就这样,我输了!”
云青宇无语。
他这心高气傲,从未一败的姐姐啊……
“就这样吧。”云涤尘赶苍蝇似地对弟弟挥挥手。
云青宇只好退下去,退到次席,宣布比试开始。
姐弟俩的对话压得很低,但君珂自然听得清楚,眉头锁得更紧,对那战败这个一看就很高贵冷艳的云家小姐的神秘男子,更感兴趣。
会是谁呢?
纱幕放下,香炉撤去,影影绰绰,女子们转过身去。
云涤尘就在君珂身边,坐下时,一直神态漠然的她,看了君珂一眼。
君珂却没有迎上她那纡尊降贵的目光,背对众人闭上眼睛。
四面安静下来,纱幕层层垂下,低语步声,被地毯和帐幕淹没,听来遥远如梦。
昨夜没睡好的君珂,在那样压抑的声音里,有点瞌睡。
然后她忽然睁开眼。
她听见了一点奇异的步声。
还有一种……似陌生又似熟悉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