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节底下赏赐丰厚,华服美酒自不必说,金银财物也够多。只是她们都犯了愁,这么多的金银,该用来干什么?
不知父母在何处,自然就不能奉养父母,亲朋好友,除了从千离院来的姐妹,再也没有别人了。但这些人谁不是人人得了大把的赏赐,自然谁也不稀罕。
慕怀想来想去,想到一个人——叶长卿,那个自打叶家被灭门后,说要留在义州自力更生的叶家老大。银子到了他的手里,那才是物尽其用,一两变二两,十两变成二十两,这么算下去的话,如果自己把这一箱子银子送给叶长卿,那么等下次自己出去,碰巧路过义州的时候,就会有很多箱银子可拿了……银子这东西,总会有用的嘛!
当然,到了过年这时节还不见千面,也很惆怅。因而腊月三十晚上被通知去吃过年饭的时候,慕怀还是很闷闷不乐。但这是上头的命令,再说了,人家说了晚宴薛程也是要来的。作为珪园的一员,还没见过老大的面,慕怀觉得遗憾。既然这里有次机会,就该好好抓住才行啊。
为了不失礼,慕怀只得把自己交给流命那个女人来打理,反正描眉画唇,她学地不精,她怕自己一出手,用上在千离院学来的易容术,直接把自己弄成了别人。
晚宴在酉时初,慕怀要出发时流命告诉她晚宴的地方在珪园西面,但是慕怀不相信千面手下的人能分清东南西北,于是很自觉地去找九义一起去。之所以找九义,是因为流景那人也有点面瘫,很多时候跟她说话她都不应的,而葛素,那家伙,情绪一波动起来,比千面出刀的速度还快。
在九义门口看见九义,慕怀笑着要扑过去,九义赶忙伸手制止,“站住,别动!”慕怀愣住,就见九义带着笑嘴里啧啧有声地着走过来,伸手扯一扯她那遮住了脚面的长裙,拉一拉那发簪上的流苏,嘴角扬起一抹坏笑,挑起慕怀下巴,“哟,这哪里来的小仙女啊,长这么俊俏,拉出去能卖个好价钱吧!”
慕怀脸瞬时黑了,小仙女你也敢卖,你是吃多撑坏胆了吧。不耐烦地拨下九义放在自己下巴上的手,不屑地哼一声,“迷魂汤不是这么灌的!不过你得帮我,这裙子太长了,上台阶老是绊我!”
九义顿时醒悟,面前这个人就算是打扮成一只凤凰,也难掩她本质是一只爱扑腾的麻雀的事实,不能以对待凤凰的心态对待她,于是一胳膊搭上慕怀肩膀,“得,你放心走吧,我帮你看着!”
于是两人并肩踏雪,大摇大摆地走了。
路遇流景,她一身青色的长袍,脸上的神色跟袍子一样沉重,仿佛不是去晚宴,而是去送葬。九义欢欢喜喜跑上去和流景打招呼,完全不顾慕怀拖着裙子跑不快。
看见九义,流景是一贯地嘴角有点抽动地冷笑,自知来的不是可人的主,那是一只牛皮糖!九义却没有自觉地照旧去搂流景肩膀,之后咂舌,“流景,你长高了!”以前搂起来轻轻松松啊,现在搂起来似乎是有那么点勉强了!
流景的脸色就更青了。及至看见慕怀,流景这才眉头一挑,“今晚要献舞的是你?”
“嗯?”什么献舞?舞剑还行。转而明白是嫌她穿的太……但这是流命的主意啊!再说,怎么了,自己穿一身紫色,总比她这一身青强吧!过年啊,还不能喜庆点。
“胳膊好了?”流景淡淡问。
“早好了,不信你看……”说着起招就是回风十三式练了开来,流景却没心情看,早走了。
九义不能忍受地伸手拉她,“喂,喂!”慕怀停住,不见了流景,顺着九义的目光看去,顿时呆了。
而九义目光尽头的人显然也呆了。
于是剩下的九义很尴尬地挠着头发。
慕怀是因为看见了千面。很久没见,见了自然高兴。千面难得地穿了件蓝色的衣裳,不是黑色墨绿色青色等阴沉地要死的颜色,脸上泛着笑意,虽然那笑意有些别扭,不见得温暖,但眼睛都要笑弯了。关键是,搂着她胳膊的那个翠绿衫子笑的正欢的少女是谁?不像是这珪园里的人啊,这里的人还没一个有胆子抱着千面的胳膊在大庭广众之下撒娇说笑啊!
怎么这个人和别人在一起就会笑会闹,和我慕怀在一起就面色冰冷如霜呢!
千面愣住是因为,看见一个装扮十分典雅的女子,长裙飘飘,珠钗摇摇,却在空地上像抽风一样挥舞着拳脚呼呼哈嘿还不自觉丢人,她总是有点不很能接受。
眼看着千面在一愣之后往这边走过来,九义放下挠头发的爪子,躬身行礼,“千面大人!”暗暗踢一脚慕怀,姑娘能不能不要在这个时候发呆啊,你好歹行个礼啊,惹恼了千面很麻烦的。
慕怀在被九义踢了一脚之后非但没行礼,还没站稳,直接一个趔趄。九义心里哀嚎,老天爷,来一道闪电带走我吧,再也不要和慕怀一起出现在千面面前了,压力太大了。
慕怀在一个趔趄后醒悟过来,不管千面身边是什么人,不管千面是在生气在笑还是在哭,也不能这样直勾勾看着人家,前不久莫琪殇还专门教了自己这个道理,竟然这么不长记心的忘了。于是也低头行礼,“千面大人。”
千面嗯了一声,当时是看慕怀穿那么一身衣裳在这里抽风似的打拳,有些看不过去就走了过来,但是走过来似乎感觉气氛不对,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些什么。
身边的少女看着一时沉默的三个人,笑起来,“哎,千面姐姐,这个姐姐穿的好漂亮呢!不过你要是肯这么穿的话……”
这一句话提醒了千面,平日里看慕怀,无非就是个脑子有点缺却又很拼命很努力的孩子,她虽然长得好看,但也没有到光彩照人的地步,今日这么一打扮,倒衬得她有几分姿色,虽然没有薛九九说的那样“好漂亮”,但也叫人有几分惊讶。
慕怀并不知道千面心里想些什么,就见她蹙着眉头把自己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又一遍,心里有点发慌,不由伸手去抚了抚自己的发髻,就算自己不好看,也不用这样直白地审视自己吧,很伤自尊心的。
慕怀的腹诽还没有结束,千面已经走近她一步,伸手拔下她头上的几支珠钗,弄散了她那被流命折腾了好久才折腾出来的发髻,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等千面和薛九九走地远了,慕怀还站在地上一动不动,九义觉得不对劲,走过去推她,“喂!”才见慕怀满脸都是泪珠,哭的无比伤心难过。九义顿时慌了手脚,“喂喂喂,你怎么了?你,你……哭什么呀?”可惜自己嗓门太大,走在前面的千面闻言回头往这边望过来,九义更慌,赶忙压低了声音,“姑奶奶,别哭了,再哭,千面大人回来打你了……”
慕怀挺胸抬头,“打就打,老子奉陪到底!”脸上神色凄绝愤懑,吓了九义一跳,“得了得了,走吧走吧,这有什么好哭的,不过是拿了你头上几支珠钗又不是打了你,哭什么啊!”九义大咧咧把慕怀有些乱的头发整理整理,拉着慕怀就走。
慕怀当然知道,从头上取下几支珠钗,自然不算什么,可是千面当着别人,还有个自己不认识还长得很甜美可爱的少女的面这样对她,她觉得是奇耻大辱,倒不如和她打一架,打不过也是技不如人,总比平白无故地被人家这样羞辱一顿的好。
慕怀擦干眼泪,跟着九义昂首挺胸地赴晚宴,凭什么,凭什么人家招惹了自己,还能潇洒地转身就走,而自己,却要因为别人的举动而影响自己的心情,太不值当了,真是太不值当了!
进了那坐西面东的大院,才知道珪园里的人不止平时看到的那么多,单就莫琪殇身后就坐着十多个黑衣的男子,只是个个都面色沉重,只管执杯饮酒,完全不管门里进来了什么人。莫琪殇照旧是一身的白衣,坐在乌黑一片的人群中,显眼而养眼。
而千面那边,除了抚宁,九义和自己,别人都已经到了,言清看见她俩,先兴冲冲招了招手。
慕怀拉着九义坐过去,路过正襟危坐的千面时也知道千面蹙眉向自己看了一眼,却装作没看见一样,直接走了过去。薛九九看见慕怀脸色阴沉,笑嘻嘻转过身道,“哎,你是慕怀姐姐吧?”
慕怀扯着嘴角拉出个笑容,算是默认。薛九九支着下巴道,“你别不高兴啦,千面姐姐就是那样凶凶的样子,其实人很好的!”
慕怀冷笑一声道,“属下怎敢不高兴!”薛九九闻言笑起来,对千面道,“千面姐姐,她还生气呢!”千面眼皮也不抬地哼了一声,慕怀不甘示弱,也哼了一声回去。
薛九九无奈地叹口气,不再去搭理别扭的两个人,转而对九义道,“你是九义姐姐吧?我是九九,薛九九!”
九义简单地哦了一声,不知道薛九九是谁,但是姓薛,又和千面走得那么近,九义不敢唐突,便收敛大咧咧的笑容,换上一副可亲的模样对薛九九笑了一笑。
薛九九本来还想说什么,但眼角一扫看见从后堂出来的人,叫了一声,“宁慧来了!”便起身往那边走了过去。
坐的近的几个都随着薛九九的眼神望过去,就见后堂走出三个人,一个紫袍的青年,威严方正,一双眼睛精光四射,往四周一扫,大家便都噤了声。她后面的两个女子,一个是罗裙锦缎的抚宁,发髻高高束起,珠钗头饰在屋子里燃起的烛光下熠熠生辉。另一个看起来十三四岁,瘦瘦弱弱,文文静静,两手交握放在身前,淡淡笑着,是从未见过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