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心伤

千面在院子里踱来踱去, 明知手头的事务有一大堆,却静不下心来处理。已经是下午时分,日影有些斜, 照在人身上的阳光懒散而温暖, 院子里是怕人的寂静!

忽而就觉得有些寂寥, 从而想起慕怀来, 她要是在的话, 一定会弄出点声响来的吧。已经是这个时辰,不管是她出发之前一定要饱餐一顿,还是九义出发之前要饱睡一顿, 估计都已经解决完出门了。

是因为慕怀不在,忽而就觉得寂寥了?千面蹙眉, 真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慕怀这个名字就时不时跳进她的脑海, 就如同慕怀那个人的身影一样,时而是轻快地, 时而是倔强的,时而是委屈的,总在人面前晃来晃去!

她关心每个人是没错,只是对慕怀似乎是过了一点,就连莫琪殇都说, 自己对慕怀是关怀太过, 纵容太过了!

这一次就这样把慕怀支出去, 不知那丫头又会怎么想呢!但是又不能放心地将她留在珪园, 除了她有一身本事堪当重用, 应该被派出去做事之外,最重要的一点是, 她现在呆在珪园,留在自己身边一点都不安全。

言清成了薛程的人,虽然慕怀是她的好姐妹,但她若随便在薛程耳边说上一两句不该说的话,慕怀就会有不必要的麻烦。毕竟现在薛程很不好,就算是得力臣子如她千面,也不敢和他硬碰硬。

只能把慕怀指使出去。

她还在院子里踱着步,门外进来薛程的人,恭敬地躬身行礼,“千面大人,主上请您过去一趟!”

薛程的屋子在珪园西边的外面,独成院落,闲人进不去。她才进去就听得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破碎的声音,不由的蹙了蹙眉头,顿住了脚步。来请她的人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带着她继续前进。等把她引到正屋的门口,朗声往屋里禀一声,“主上,千面大人到了!”就自己退了下去。

屋里没有回应,千面站在屋外,就没有进去,只是蹙眉听着屋子里呼吸声,一个浮躁杂乱而急促的,应该是薛程的,他方才砸了东西,该在气头上。另一个呼吸沉稳压抑,像是在极力地忍耐。珪园里能在这屋子里进出的也就那么几个,若说屋子里的另一个人莫琪殇,却说不过去,薛程很少在他面前发脾气,可是除了莫琪殇还有谁?是言清?也觉得不应该,若是屋子里的人是言清,在薛程发脾气的时候,以她的性格至少会辩解两句。

她还在思量着,就听耳畔呼地一阵风声,是什么东西快速划过空气的声音,她一惊,紧接着就听见一声清脆的鞭子击在人身上的声音,和一声猝不及防,来不及收敛的痛呼——屋子里的另一个人真是莫琪殇,他的声音千面认识。

只是为什么,薛程会这样对待莫琪殇?

屋子里很快就只剩下一片混乱的呼吸声和鞭子击在人身上清脆的声音,千面蹙眉,离屋子远一点,以便也能离那熟悉的声音远一些,但屋子里的声音那么清晰,而她的耳力又不弱,直到她站在了两丈外的院门边,屋子里的响动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最终屋子里的声音停下来,只剩下两个人轻轻重重交错的呼吸,最后连那呼吸声都平息下来,一切归于平静,下午的阳光懒洋洋照着大地,世界静谧,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千面,进来吧!”屋子里的薛程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千面推门进去,首先被屋子里浓重的汗味和血腥味混杂的气息给扑了个满怀,轻微地皱了皱眉,绕过屏风,低头向坐在上面的薛程行礼,言清就站在薛程身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仿似不认识千面这个人一般。她始终一言未发,敛气摒神,难怪自己没有察觉。

屋里空地上跪着的,确实是莫琪殇。

他额上肿起了一个大包,伤口破了的地方还在往外渗血。身子四周是散落的碎瓷片。雪白的衣裳上沾了血迹,已被撕裂了好几道口子,透过那褴褛的衣衫,可见他前胸后背上狰狞的伤口,是被鞭子抽开的口子,都破了皮,严重的地方深深一道沟,血流地太快凝结不了,还在汩汩往外渗。两只手攥地死紧,垂在身边。低着头,鬓间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滑落。

薛程阴阴笑了一声,而后起身从座位上走下来,站在千面眼前,道,“咱们沫流国西与羌羽接壤,东与奎泗国相邻,东边的戍边将领,和我都是长宁王府的走卒,我的意思,是想和他说点体己话,而他!”说着一指地上跪着的莫琪殇,“他说我不能私交戍边将士!你说呢?”

是想借着边境冲突的机会给长宁王府使绊子么?

“属下!”她才说两个字,就感觉地上莫琪殇投向自己的殷殷目光,然而她还是暗叹口气道,“属下唯主上的命令是从!只是……”

“只是现在不是时候?”薛程反问。

千面毫不犹豫道,“不,属下不知主上的打算,不敢妄断!只是琪殇说的也对,我们不能私交戍边将领,一旦被查出来,我们和长宁王府都只有死路一条!”

“哈哈!你是在试探我?”薛程面色一冷,“发生那样的事,慕怀,我还能为长宁王府卖力?我要的是长宁王府彻底声名扫地,遗臭万年,我要他一家死无葬身之地!”

“长宁王府在朝廷势力雄厚,我们暂时奈何它不得!如果我们谋划的事情败露,长宁王府有的是手段把所有罪责都推到珪园的头上,那时清除珪园反倒是名正言顺。还请主上三思。”是莫琪殇听到这里插上一句,完全无视薛程瞪向他的目光有多痛恨,完全有可能跳过来给他一记耳光。

“我们这样刻意使朝廷怀疑长宁王府,到时候一定有一帮人因为交情或者利益关系来保护王府!倒不如先让长宁王府的旧交放弃长宁王府,使朝廷渐渐对长宁王府起疑,而后我们在从中动作……”千面道。

“好!你说的对!”薛程站直身子,“让你手下得力的人手去办!还有流景,要她尽快混进王府!”

“是!流景很有分寸,一旦有消息就一定会设法和主上联系。”

“下去吧!”薛程伸手扶额,眼看千面就要出门,忽又转身道,“千面,你是否觉得我不近人情,心胸狭隘?”

“属下不敢!”千面转身躬身回答。

薛程挥一挥手,“你下去,顺便带着他!”一指还跪在地上的莫琪殇。

莫琪殇跪地太久,以致被千面搀扶出了院子,走路还是一瘸一拐。直到离那座院子远了,他才落寞笑道,“老了,不中用了!跪一会就觉得膝盖疼的厉害,一顿鞭子也挨得辛苦!”

千面蹙眉,她自然知道莫琪殇膝上有旧伤,自然知道以往的时候他们挨鞭子比吃饭还勤快。不是那时候有多皮实,那时候毕竟是薛程看重的苗子,就是挨打,那鞭子也有分寸,惩罚和宣泄愤怒,自是不同。

“喂,我说,你都不问问我为什么被打成这一副德行?”莫琪殇蹙眉笑,挣扎着活动一下筋骨,浑身疼的厉害,一动就一头冷汗,疼的头皮都发麻。

见千面不说话,莫琪殇自顾自道,“你手下那个言清还真是有本事!勾着主上打王府的主意!”

“是主上偏听则暗,一意孤行!”千面冷冷道。她当然知道言清的野心,她早在被自己束缚在身边时就表现出了不甘。乱世出英雄,珪园和长宁王府闹起来,她才有机可趁,更往上走一步,从珪园走到王府,甚而走进朝廷。远离这种卖命为生的日子。

但是薛程是珪园主上,他们这些人的性命都在他手里捏着,他不该冒险。然而该与不该是薛程的事情,自己只能追随左右,看看莫琪殇的下场,就知道自己是阻止不了。与其在他气头上硬碰硬,让他做出更冒险的事,不如从旁协助他,使他做事更稳当一些。

“这怪不得他!”莫琪殇却忽然道。

这人真是,才被莫名其妙狠揍一顿,现在还要反过来为人家说话!然而千面只是微微蹙眉。莫琪殇不笨,自己能想到他的一定能想到,今日被狠揍,除了他不愿珪园与长宁王府为敌之外,还有关心则乱的缘故,只想着阻止薛程的冒险,一定是急了,才顾不上分寸。

“你怨他拿一众人的性命冒险?那是因为你没见到那一日的场景!”莫琪殇黯然摇头,“他对长宁王府怎样,这几年你我都看地清楚。对老王爷怎样,你我也看地清楚,已经不是简单的维护,那是侍之如父……”珪园是薛程一手建立,专门供长宁王府驱策,这些年明里暗里做的事,没有一件不是为了长宁王府,讽刺的是,如今长宁王府这样难斗,还真少不了珪园的功劳。

“这世上唯有手握权利,才能保护自己周全。”莫琪殇微微笑,明明身上伤口疼的他走起路来也是步履蹒跚,但终究还是笑着,“这样说起来那个言清其实是最聪明的一个,不像慕怀,完全是傻丫头一个!”

好端端说着说着,怎么扯到慕怀!千面撇起嘴角道,“管好你自己吧!”明明知道这其中利害,还硬碰硬地吃亏,好意思说别人是笨丫头!

“我只是……要是暗杀了老王爷就能了事,我愿意冒此大险,只是,我不能眼看着他带着一帮人去冒险,王府若想除掉珪园,那好比你我踩死一只蚂蚁,你知不知道?”莫琪殇平时笑地太多,以至于偶尔认真起来,也觉得别扭!

“闭嘴!”千面冷冷道,就不知这人哪来这么多的废话。

“你到底知不知道,明不明白?”莫琪殇追问。

“明白。”千面蹙眉。她早就明白,莫琪殇为了薛程,刀山火海,都如履平地,能面不改色淌过去,只是不能让薛程自己去冒险。

“那慕怀呢?”

“嗯?”怎么说着说着又回到慕怀身上。好像这些事之间没关系吧?

“咳,昨晚她来找你之后,我一时好奇,就在房顶看了一会儿!”面不改色地冷幽默。

千面闻言,手一松,莫琪殇腿软,一下子跌在地上,触动伤口,疼的眼冒金星,看着扔下自己走在前面的千面步伐稳健,完全没有回头的意思,不由得咬牙切齿,“真是个巫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