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一路风尘仆仆, 赶到义州时已有些心力交瘁——如此下去,就算自己一路不眠不休,赶到两国边境, 最少也得五日之后, 那时慕怀还有命在么?
然而已经顾不得这些, 只有尽快赶过去, 她现在是活要见人, 死也要见尸。
不料这一日就要出义州城了,忽然前面一阵马蹄声,转眼之间十几骏马奔驰过来, 一阵劲风卷起泥土,黄沙遮天。那一行人总共四人, 却像她一样牵了十几批骏马, 可见也是着急赶路, 好在坐骑疲乏时更换。
千面本来已经与他们擦肩而过,打马走了几步, 忽然觉得不对劲,便停住了脚步,等那些人走得远了,才勒转马头慢悠悠跟上去。
那些人在义州城门口不远处的无人之处换了一身劲装,打扮成寻常农夫的模样进了城门, 千面跟上去。义州城内此时寂寥, 行人大多畏惧严寒而躲在家里, 千面跟着那些人, 目标明显, 不易跟丢,但是自己也很容易被发现, 于是并不敢大意。
一直走到街道深处,一家香料铺子的门大张着,浓郁的香味从屋子里的香料中散发出来,飘满了整条街道。千面觉得好奇,香料这种东西,若是味道走得太厉害,后味就淡了,谁愿意买那些填一炉子还闻不见味道的废物,也不知是这店老板真傻还是假傻,不由地多看了两眼。
不料这第一眼看过去只觉得站在柜台拿里的人好生面熟,像是在哪里见过的样子,第二眼再看过去,就见那男人从柜台后面走出来微微向她点了点头。千面摸不清中间的缘故,不敢贸然进去,何况她还跟着那几个杀气腾腾的人。
略微权衡一下,不能放过任何的可能。这个店老板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小子,看起来一点武功也不会,他冲自己莫名其妙的点头肯定是有什么事情,不如进去看看。要是这店老板玩什么猫腻的话,拗断这人脖子再追出去,以自己的身手,相信还追的上前头那几个人。
然而才一脚踏进香料店的门,她就隐隐闻见一股血腥味,不由蹙眉,手臂一伸,已握住那年轻店主的喉咙,稍一用力,她就能叫这人死的无声无息。年轻的店主说不出话,只是拿眼神往内堂瞟,千面便挟持着他,环顾四周,确定没有危险才走进内堂。
一进内堂,那血腥味愈加浓重,她顺着那令人作呕发寒的味道走过去,终于在走到隐秘的小床前时,脱力地松开了捏着年轻店主喉结的手。
“呵——”床上那人浑身都被纱布裹着,然而鲜血还是浸透了纱布,星星点点,像是被人描上去的油彩一样,脸色苍白的可怕,两只眼窝深陷下去,嘴唇上是一层干起的白色的死皮,这人简直没有了当初的原型。
然而那人却依旧神智清明,在看见自己的时候,扯开嘴角笑了一下,那一声笑也只是嗓子里挤出来的格格声,“呵呵……”
千面仿佛费了很大的劲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做梦一般轻喃,“慕怀……”一滴泪珠扑簌簌顺着脸颊滴落下来,砸在慕怀苍白如同孝幔的脸上。
泪水不及流下更多,就见千面神色戒备,而后退出了内堂,伸手推开香料店大堂里的窗子,足尖点地,轻飘飘地跃出去,衣袂飘飘,落在那一帮去而复返的人面前。
都是多年历经死战的人,此刻即便不说一句话,双方也知道对方心里所想,但那一帮人并不知千面来历,于是碍于江湖礼数,沉着嗓子道,“在下和诸位兄弟有要紧事要办,烦请姑娘让道。”
千面扬眉,眼神似冰雪般寒冷,“在下珪园千面!”话音未落,那四个人群起而攻。既然是来杀慕怀的人,就应该知道这世上有个千面,不许任何人动慕怀。千面拔刀,手下绝不留情,激战引得街上寥寥的行人一边退让一边好奇地回头观看,千面没有心思与他们纠缠,她心里的念头很明确,那就是报仇——仇恨确实让人疯狂。
也许放在平日需要半个时辰才能解决掉的敌人,千面花了不到一刻钟的时间便已经搞定,她甚至都没有开口问过他们一句话。
什么都不必问,把慕怀伤成那样,要是自己再晚来一步,那人估计性命都不保了,这些人该死,没有什么好问的。
自己心里的那些话,等着见到薛程的时候再问吧。
她再次来到那香料店那隐秘的小店内时,慕怀已经陷入了昏迷。以她对薛程的了解,不可能只派一批人来杀慕怀,香料店也不是久留之地,只能抱起床上那昏迷的人,再寻去处。
她冷着脸对香料店那年轻的店主点头致谢,那店主却忽然笑了笑,“在下是叶长卿,曾在家里遇难,小弟……不,那个假的叶长臣被劫时,承蒙慕怀救过一次。”
千面终于想起几年前慕怀第一次出任务时救下的那个总是一身蓝布衫的人。她微微点头,然后抱起慕怀便走,“你最好也找个地方躲起来吧。”千面淡淡,有不少人目睹了方才那场斗争,后面的人若赶来,定然要找叶长卿问话的。到时候他这一副文弱样子死一百次都够了。
本来是无关的人,然而因为慕怀救下了,又救了一次慕怀,就不能不提醒他。
“在下明白。”
千面抱着慕怀,并不走荒凉小道,慕怀身上有伤,雇了辆马车,只得捡平坦的大路走,打听好了义州最有名的大夫,顺道将他也带上了马车。
慕怀身上几乎没一块地方是好的,伤的这么重,这丫头还能活着也不容易了,那老大夫显然还没见过这么多的伤口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而况受伤这人还是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吓得愣头愣脑。
路上遇到多少厮杀,经历多少事,慕怀都无知无觉,她只是沉沉睡着,像是永远都醒不过来的样子。
千面只能寸步不离的守着,守着,脑海里都是过往那些琐事,慕怀第一次来珪园时飞扬的眼神,不服输的气概,慕怀挨了打之后看见自己时的戒备与骄傲,慕怀喝醉酒窝在自己怀里说着胡话时的神态……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不会有回忆的人,因为过往那些回忆,真的不敢提及,除了艰苦的训练和血腥的杀戮,还有最好最好的朋友的逝去……一切都逼着她只能抬头向前看,却从不敢回头。
却不想现在,自己竟然也有这样的时候,看着眼前昏迷不醒的人,只能依靠那些回忆给自己勇气,叫自己相信,这个陪伴了自己这么多时候,给了自己快乐与幸福的人,不会就这么轻易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