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面默然站在客栈紧闭的大门外面, 直至鸡啼三遍,直至天边升起一轮红日,直至客栈的茶博士再次偷偷摸摸打开客栈的门。
还是昨日那个在门口看见她之后便紧闭了客栈大门的茶博士, 再次看见千面, 先愣了一尚, 而后才惊叫出声, 狼狈地逃回客栈, 连门都没来得及关。
千面像是才回过神来一般回望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尸体,血迹早已干涸,暗红色的, 一团一团,在焦黄的土地上, 像是凋萎的花朵。
世人怕她如此, 然昨晚慕怀将她关在门外时, 说的却是,“这世上总有人能杀得了你!”她恨她如此, 即使自己报仇无望,也期盼他人能完成报仇大业,将她置于死地。
那也不是没法,假设那些想要找自己报仇的人不是单独前来,而是结成同盟, 他们只需一人一点唾沫星, 自己也能被淹死。千面不觉冷笑。
她推门进了客栈大堂, 堂内寂静, 人影都无, 她尚疑惑,就听得大堂帘子后面粗重的呼吸声交叠着, 急促短暂的,她循着声音来到后面,那声音愈加清晰,她站在院子里顿了片刻,眼睛一斜,撇到放在角落里的大水缸和那突兀地盖在水缸上的木盖子,揭开那木盖子的瞬间,躲在水缸里的人明显地瑟缩了一下,各个都只是下意识地抱住了脑袋缩着脖子,甚至都不敢去看她一眼。
世人惧她如此!
“昨晚住进来的哪个姑娘呢?”
躲在水缸里的人怔忪良久,没有等到可怕的刀子刺进血肉的声音,只是一句冰冷的问句,也有些懵,过了很久才有人敢抬起头来,战战兢兢的声音像是在寒风中摇落的枯叶,“她……她昨晚就走了……”
说话的人依旧不敢看她,还是下意识地抱着脑袋缩着脖子,像是在极力躲避着千面那快如疾风的短刀,也像是献祭一样把自己的脖颈呈现给敌人。
千面蓦然回头,门外的来人显然并未想要掩饰自己的行踪,凌乱的马蹄声响着,很快那人就已经靠近客栈,千面回想客栈门口的惨状,想那人或许要吓一跳,然而却没有,那人在客栈外下马,脚步不停地闯进客栈,试着叫了一声,“千面大人。”
千面冷冷瞥一眼随着这声音响起在水缸里颤抖的人们,随即出门,来人是珪园薛程手下,赶得急,即便在如此寒冷的天气,还是出了一身的汗,“千面大人,主上召您回去,有急事!”说着亮出薛程传令时的信物。
千面默然片刻,慕怀她还放心不下,可惜现在没有自己的人在手边可以盯着慕怀,但薛程召唤……只得蹙眉应一声,那属下牵过马,“请千面大人先行。”
千面无言,接过马缰,打马往回走。
薛程依旧坐在那屋子里的主位上,看着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属下,冰冷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你能来,我很高兴!”
千面无言,只是别头避过薛程探索的目光。
“珪园出事了。”薛程脸色有些僵硬,语气却依旧平静,“琪殇还在死撑着,我要你回去……”
“属下定当尽力!”千面应声,准备退下。
“等等!”薛程伸出一手阻止那即将转身而出黑衣属下,看着对方应声转身,却忽然觉得一句话哽在喉头说不出,因而闭目咳了一声才开口,“如果撑不住,也不必勉强……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话倒不像是一直强势的薛程会说的,千面也有些茫然,珪园真的到了连薛程都觉得无法挽回的地步了么!
“珪园可以保不住,不过……”薛程目光一转,盯在千面依旧平静的脸上,“不过莫琪殇你要保住!”他似是怕这一直忠心尽力的属下会不按他的吩咐办事,再特地提出保证,“至于慕怀,只要她不出什么乱子,我保证不去动她!”
这样好,绝了两个人的顾虑和后患。千面对着薛程深深一揖,什么话也没说。
慕怀那边即使有薛程的保证,千面也是不放心,要慕怀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乖乖地没有任何动作,那实在是不怎么可能,慕怀那人到底怎样,自己心里还是有点数的,只可惜这里没有她信赖的人。
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向珪园,才走出不到二十里,后面有快马追上,是薛程的属下,向她传话,“主上说不管慕怀这次做什么,都饶她一次,不过请千面大人务必保全莫大人!”千面了然,纵使没有薛程这个保证,她也只能竭尽所能,保全珪园。到了珪园近处才发现方圆二十里根本飞鸟难尽近,她只得绕更远的路,往珪园从不为人所知的另一个秘密入口潜去。只希望珪园还没有全军覆灭。
她在夜色下潜进珪园那片树木茂密的白杨林,这时候白杨树早掉光了叶子,光秃秃一片,落叶堆在地上,踩上去是枯叶碎裂的声音,纵使是千面,也不得不刻意放轻脚步,甚至必须手把着树干,把自己的身子掉在空中前行,才走了几步,便听见贴在她身后轻轻浅浅的呼吸,对方似乎是受了重伤,慕怀心里一紧,手臂微微一抖,手中暗器就要飞去,却听对方轻轻试探着叫了一声,“千面?”
慕怀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浑身轻轻一颤,她急速转身,在黑暗里看清跟在自己身后丈许远的身影确实是莫琪殇,心头微微一热,几步赶过去,两个人相对无言,只是紧紧握住对方的手臂。
千面忽的一拉莫琪殇,两个人就地一滚,枯叶压在身下,破碎的声音在静夜里听起来像是散落在心上的叹息,而凭空飞来的兵刃刺破冬夜凝结的空气,嚓地一声钉在白杨树上。
这时候莫琪殇才叹口气,“你个巫婆,差点被你害死!”说话间依旧挪腾躲避,身形灵动,千面挑眉,“看起来死不了的样子!”莫琪殇拔出腰间暗器,伸手一按,飞针犹如蚊蝇一般在暗夜里激射而出,瞬时一拉千面,在白杨树后的暗门里躲进地下去。
突如其来的光亮叫两人一时睁不开眼睛,过了片刻,千面才在亮如白昼的地下室了看清莫琪殇,那一张平素里俊美难敌的脸如今竟是苍白,雪白的衣裳上暗红的血迹像是泼上去的水墨,他伤的不轻。
而莫琪殇亦看见千面脸上的风霜,本来要问的话咽下去,换了另外一句,“慕怀那丫头,怎么样了?”
千面低头哼了一声,有些答非所问,“主上说即使保不住珪园,也要保住你!慕怀要是不做什么出格的事,主上便不追究她……”
两人都有些默然,心思在遥远的地方徘徊了一尚,千面先收敛神色,“其他的人怎么样?”
“我手里的人折了大半,余下的在下面修养,你手下的人……九义受了重伤,抚宁去了,别人伤势较轻。”
千面眉头一蹙,“言清呢?”
“哼哼!”莫琪殇眼中尽是鄙恨神色,“她是罪有应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