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怀带着千面一路往僻静处走, 一直走到驿站前方很远处的一片田地里,庄稼早已收过,只剩下满地竖立的秸秆, 静静地像是蛰伏的卫兵。四周安静又远离人烟, 慕怀心想, 就算在这里发生些什么惊世骇俗的事别人也无从知道。
她对这周围的环境还算满意, 于是停了脚步。千面跟在她后面, 随着慕怀收回自己已经踏出去的脚步。
慕怀回头,恰看见她收脚的动作,心里一阵委屈, 千面一向是个有些咄咄逼人的人,别人退一步她能逼进三四步, 哪像如今面对自己, 迈出的脚步还要收回去和自己保持个更远一点的距离。
两个人就此停住, 慕怀心里有无限的话要说,但看见千面那一张脸顿时有些说不出来。心里更加委屈, 自己也是千里迢迢的追来,还一看见人家就掉了泪,这低头也低的够了,为什么千面就不能稍微让一步,却要摆出这样一副冷冰冰的脸色给自己, 就像自己和她没什么瓜葛一样。
慕怀却哪里知道千面看见她, 唯一能想到的, 就是她是来报仇的。既是报仇, 多说无益, 而况比起慕怀来,千面更怕面对慕怀的冷脸。
僵持了一尚, 两个人都是呆站着,千面脸色僵硬冰冷,不见分毫缓和。慕怀心里却已七转八转转了许多弯,刚要开口,就听千面问,“你来报仇?”语气淡淡,使这句话听起来更像是邀请而不是疑问。
慕怀冲到嘴边的话被千面四个字就噎回胸膛,顿时皱眉,千面这人倔起来简直是没法交流,自己还巴巴地跑出来找人家,一下子被气的无话可说,慕怀也呆住了。
北方寒冷,夜里更是严寒,两个人这样站着,千面又是一脸寒霜的冰冷,慕怀更觉得冻得浑身都像被凉水浇过一遍一样地渗骨。心想,自己既然巴巴赶来了,多说几句软话也好,反正像千面这样的,等她先开口解释简直是奢望。然而想是这么想,话就卡在喉咙里吐不出来。
慕怀再抬头看一眼千面的脸色,忽然就身子颤了颤,而后伸手一扶额头,整个人就软绵绵往地上倒下去,千面眼疾手快,一把把人拉回怀里接住,只觉得这人的一双手比冰雪还冰冷,不由得担心,“你怎么了?”
慕怀一边低声念着没事,一边往前面怀里靠了靠,虽说这人脸是臭了点,怀抱还是温暖的很,脸贴近她胸膛的位置,还能听见她有些快有些急的心跳。心里却盘算,慕怀,你真是把近二十年的脸皮一下子丢尽了,说不出话就先投怀送抱,还好人家是接住了,万一千面大人神智一个不清,自己还不得跌在地上去。
想是这么想,到底打心底里坚信,千面大人总不至于眼睁睁看自己倒在地上。又想,千面大人也不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还好自己不是来报仇,不然方才她着急抱自己的那一瞬足够自己在她身上穿个透明窟窿了。实在太危险,在千离院的时候,蝼蚁主事早有教训,即便你要杀的是个三岁小儿,他跌倒摔哭了你也不要多此一举扶他,你要做的是对着他脖子里放一枚飞刀。这道理千面不会不懂,她竟然也有傻的时候。
慕怀一心里乱想着,自己是想到一步算一步,现在这境地还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总不能方才一副弱柳不禁风的样子倒在人家怀里,现在就跳起来问人家要解释吧……她有些窘迫又有些委屈,觉得汗意森森,心里焦躁地不得了。这时候就听头顶一声轻轻的呼唤,那人叫她,“慕怀?”
她本来紧闭着双眼,听见这一声,眼泪就不自觉落了下来,心里的所有委屈都占了上风,大有些不哭个把时辰不罢休的意思,好在千面怀抱足够暖和,不必一边流泪,一边还有遭受寒风在脸上肆虐的苦楚。
千面得不到应答,只是收紧手臂,把人抱得更紧些。顿了一尚才说,“报仇的事情不着急,你养好身子,随时来找我……”慕怀心里又气又悲又好笑,自己一番苦心装个柔弱找个台阶,这人反倒好,还以为自己刚才倒下来是为了找她报仇给累的。这女人简直是不可理喻,真想撂挑子走人,可是她抱自己抱得那样紧,那么小心而珍重……
慕怀顿了顿,终于吸吸鼻子闷声道,“你都不打算解释解释么?”
千面渐渐松开手臂,将她扶正了与自己面对面站着,脸色有些说不出的复杂,却依旧冷下脸色道,“我,确实是杀了你哥哥。很久以前,十几年前,也在边境……杀了你全家……”
慕怀气地不轻,这人为什么就不能将实情说出来,那不是辩解不是推脱,那只是事实而已,为什么就那么难,就算以前的很多事给她留下了不好的印象,她讨厌解释狡辩,但自己不是薛程啊,为什么还是不能放下心结。
见慕怀不说话,千面终于还是微微叹息,使自己看起来更平静一些,“我确实杀了很多人,你要是要报仇……”
“你骗人!”慕怀扬起手臂要打人,看着面前的人毫无躲避的意思,只是微微闭了眼睛等着那一巴掌落下来,心里一痛,这一巴掌到底打不下去,想着也许是自己把她逼的太紧了。
转而心一横,这一巴掌脆生生落在自己脸上,登时半边脸颊都红起来。千面听见那巴掌落在脸上的声音登时睁开眼来,看着慕怀,眉头都没来及皱,眼眶先红起来。
慕怀却不理她,铁了脸色道,“杀了我全家的话,你再说一遍。”千面定定看着她,喉咙动了动,只叫了一声,“慕怀……”慕怀举起巴掌对着自己的脸颊再扇下来,就被千面一把抓住了手腕,千面用力不少,捏的慕怀手腕生疼。
慕怀却忽略千面脸上难得流露的神色,纵使那神色怎么看都是悲痛欲绝,依旧冷下心肠道,“千面,你不说话或者说一句假话,我便赏自己一个巴掌,直到你把过去的事说清楚为止。”
千面握着她手腕,眼眶红的厉害,眼泪却落不下来,只是头越来越低,慕怀心知事到此处还是得下一贴猛药,于是用力挣扎着又要把巴掌往自己脸上放。千面终于抵挡不住这样的折磨,伸手将挣扎的人抱进紧紧抱进怀里,收紧手臂将她死死困住,千言万语只剩下一句哽咽的“对不起”,而后竟然抱着慕怀哭出声来。
慕怀只觉得一颗心像是泡在盐水里,随着千面的眼泪一点一点的化掉,她从未见千面如此过。安慰劝解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只得腾出双手轻拍着她后背。
千面说了无数次对不起还是对不起,慕怀把人从自己怀里拉出来,帮她抹眼泪,自己还得忍住泪意,“怎么对不起了?”
“你父母家人的事,我不记得了……十几年前我来过边境杀过人,只是我不记得当时的场景,更不记得当时杀的是什么人……我后来忘记了以前的事……”她顿一顿,收住眼泪,“你若不信,我们查一查当年的事,若是事情果如薛程所说,我……”
“我信!”慕怀脱口而出,握住千面的手,“我都信。”见千面难得的露出疑惑的表情,眼眶还是红的,以前没见过这人这样眼泪巴巴过,现在见了她这样一幅梨花带雨的样子,顿时心里一片柔软,本来想好的要责备这人意气用事,骄傲好胜的话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只是情不自禁地凑上去吻住那一双有些失去血色的唇,在她唇边呢喃,“我都信的。”
还真是没料错,果真是发生了一些非礼勿视的事情,好在这里够隐秘,于是更放肆地吻上去。千面才哭过,鼻子还是塞着的,呼吸粗粗重重的,扑在脸上,痒在心上。
Wшw ▪t t k a n ▪¢ Ο 慕怀放开千面,看着眼前人还有些回不过神的样子,笑了一下,“我们逃吧。”也不等人回答,先滋溜溜吹着口哨招来自己的马,拉着人跨上马背,扬手就是一巴掌拍在马臀上,马儿飞快地窜出去,她伸手环上千面的腰,任马儿在夜色中奔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