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9月20日,尽管已快到秋分时节,按理该天气转凉了,但地处华夏国南方的武昭县依然比较闷热,夜宵摊也依然火爆。
三三两两的青年男女,就着香气四溢的龙虾、烤鱼、唆螺、羊肉串,一瓶接一瓶地灌着啤酒。光着膀子的青年们,搂着身旁并不漂亮却还算耐看的女友,脸上充满了惬意和满足。
或许这就是小县城的幸福,要求不高,有个落脚的地儿,有三五个狐朋狗友,有一个女朋友,夏夜里能灌几瓶冰镇啤酒,便觉得人生足矣了。
龙凤餐馆门外,一个身高一米七五、长得有些小帅的少年端着一盆龙虾,急匆匆地走到三号桌前,小心翼翼地将那盆龙虾放在桌上,笑道:“龙虾来了,各位慢用。”
三号桌是两张桌子拼在一起的,拉拉杂杂地坐了十二个青年男女,有几个满身肌肉的青年光着上身,露出了花里胡哨的纹身,一看就像街上的混混。
这些人也不是第一次来吃夜宵了,少年认得其中的头目罗秋,这是一个二十来岁、剑眉朗目、长得很有些帅气的青年,其他人都叫他“秋哥”。
秋哥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衣,尽管背上的汗将衣服打湿了一大片,但衣服扣子一个都没解开,一副斯文样子,如果不是嘴角上那块长达三公分的狰狞刀疤有些破坏形象,他会更像个大学生。
秋哥左手提着酒瓶拼酒,右手却慢悠悠地转着两个大核桃。
“煤气没了?”见龙虾上桌,秋哥笑眯眯地放下酒瓶,冲着少年招了招手,淡淡地问道。
少年怔了怔,随即会意,赶紧低眉顺眼地笑道:“秋哥,您多担待一点。今晚生意实在是忙不过来,我们已经尽量先给你们上菜了,剩下的菜马上就来……”
“少废话,赶紧去催!菜没了,我的面子也就没了,懂吗?”秋哥轻哼一声,不耐烦地用左手在桌上敲了敲,右手里的两个核桃忽然滴溜溜地转得飞快。
少年如蒙大赦,赶紧转身走开。他脸上的笑容渐渐地敛去,眼神中现出了一丝忧色。
这少年正是十七岁的范飞,从高一时起,每逢夏天,他都会利用晚上的时间在这家“龙凤餐馆”打工。
范飞的父母都是地道的农民,收入不高,加上范飞还有个正在读大学的姐姐范青,两个孩子上学,让本就贫困的家庭更是捉襟见肘,还欠下了不少外债。为了减轻父母的负担,范飞从初中时起就开始利用寒暑假四处打零工赚钱,高一时更是幸运地在龙凤餐馆找到了这份待遇不低的活计,因此也格外珍惜手头上的饭碗。
他知道秋哥叫罗秋,是一个有些名气的混混,也是尊他得罪不起的菩萨,因此格外小心地伺候着他们,生怕他们发飚。
他还知道,一旦秋哥手里的核桃转得飞快时,就说明他心里真有些不爽了。自己只有小心从事,才能护得凤姨这个餐馆的平安。
齐凤兰是龙凤餐馆的老板娘,三十多岁,长得颇有几分姿色,据说当过兵,还坐过几年牢,至今独身,有“凤姨”和“兰姨”两个美称,但一般人都叫她凤姨。
凤姨的性格十分骠悍,口头禅是“当年我还是凤姐的时候……”
这句口头禅因为扯上了当前正红得发紫的凤姐,因此有些搞笑。但无论是谁,听到这句口头禅时绝对不能笑,否则恐怕就会挨上一个大嘴巴子,或被赏上一颗爆粟子,男女老幼无一能免。
或许是因为凤姨是东街齐家的人,又或许是因为她曾蹲过大牢,敢与凤姨认真计较、一争短长的人确实也不多,大家似乎都有点怕她。
但无论凤姨如何骠悍,她都只是个女人,因此只管算账收钱,偶尔也下厨炒几个菜。至于处理消费纠纷、打发闹事的小混混之类的事情,便往往落在了范飞的身上。范飞得小心翼翼地护着这个小餐馆的周全,才能保住自己的利益。
这个小餐馆给范飞带来的收益,几乎抵得上范飞父母收入的一半。
凤姨出手还算大方,给范飞的酬劳是每个月一千块,虽然龙凤餐馆每年只能摆四个月左右的夜宵摊,但也有四千块左右了,而范飞的父母每年辛辛苦苦地种田、养猪、养鸡,年收入也只有一万元左右。
范飞的这点小收入,虽然在有钱人眼里只是点毛毛雨,却能给姐姐范青凑出些生活费和学费来,因此范飞也是格外珍惜这个工作岗位的,里里外外跑个不停,也算得上兢兢业业了,博得了凤姨的好感和信任。
这三年每逢夏季要摆夜宵摊时,凤姨都一直只请范飞来跑堂。至于厨师和洗碗的,则分别由龙哥和阿芳担任。
龙哥叫韩龙,是一个满脸络腮胡的中年大汉,身材很魁梧,脸有些胖,经常是一脸弥勒佛般的憨厚笑容,他的厨艺很不错,炒出的菜口味上佳。
阿芳叫于芳尘,是一个十七岁的女孩,长得比较清秀,而且洗碗和打杂的动作十分麻利,几乎从来没有打碎过碗。
或许正因为有龙哥和凤姨,这家小餐馆的名字才叫龙凤餐馆。
龙凤餐馆虽然是个小餐馆,但对于范飞来说意义重大,因为这里代表着社会,代表着商界。
商界是个大染缸,这里既有人性中最为黑暗的地方,也能接触到三教九流的各色人物,算是最能磨练人性子的地方。因此在这几年中,范飞极大地丰富了自己的阅历,锤炼了自己的性格,他学会了圆滑处事,也学会了察言观色和揣摸别人的心理,还学到了一些人情世故、江湖规矩和能救场的急智,收获不可谓不大,意义甚至远超过他赚到的工钱。
现在的范飞,性格已经改变了很多,肚子里多了些运筹帷幄的小心机,也就多了些直面人生的小底气,再也不是当初那个会被同学用几张A4纸就能忽悠的小菜鸟。
正因如此,凤姨也就更放心地把一些需要“了难”的事务交给他去处理。
“怎么了?”
坐在椅子上的凤姨悠闲地叼着根烟,正用修长白皙的手指敲打着计算器,她偶尔抬起头来,看见范飞有些异样的神情,便皱了皱那两弯好看的柳叶眉,有些疑惑地问道。
“没什么……龙哥,菜再炒快点,三号桌的要先上。”范飞微微一笑,冲着厨房的方向喊了一声。
“先上三号的?”韩龙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用脖子上搭着的油腻毛巾擦了把脸,脸上露出了些古怪的神情。
“嗯,秋哥就在三号桌,他嫌我们菜上慢了,有些想发飚。”范飞无奈地把话挑明了。
果不其然,性格火爆的凤姨听了这句话后,便柳眉一竖,喝道:“发飚?他敢发我的飚?当年我还是凤姐的时候,这小子还在玩泥巴!他如果……”
“咳咳……”韩龙忽然轻轻地咳了两声。
凤姨立即停下了话头,瞪了韩龙一眼。
凤姨的脾气一向有些大,在龙凤餐馆,也只有韩龙敢提醒她控制自己一下。据说他们认识很多年了,虽然没有一起嫖过娼,但据说曾一起扛过枪,感情很铁。范飞也是偶然听他们聊起当兵时的往事时,才知道这一点的。
“总有个先来后到吧?现在该上一号和二号桌的菜。”韩龙沉默了一会后,慢条斯理地说道。
“嗯,范飞,你龙哥说得对,规矩不能坏,要不然留不住回头客。这件事,你自己搞定吧。”凤姨也缓缓地吐出一个烟圈,悠然说道。
“先给他们把菜上齐,这也没什么吧?凤姨,你又不是不知道,秋哥是罗家的人,出了名的难缠……”见凤姨和韩龙把皮球踢回到自己身上,范飞一时间有些头大了,苦笑着解释道。
“罗家的人又怎么了?”凤姨冷笑道,“当年我还是凤姐的时候,罗家的人我也没放在眼里过!”
范飞的头顿时有两个那么大。
武邵县的百姓历来尚武,民风骠悍,喜欢用拳头说话,因此曾出现过八十年代满街都是混混的壮观景象,虽然近年来大为收敛,但仍然有不少,所以居民们见怪不怪,毕竟,个把混混并没什么稀奇的。
凤姨既然敢在混混最多的大操坪上开这家餐馆,就说明她有些能量,至少有东街齐家给她撑腰。
但关键的是,罗秋是罗家的人。
罗家和齐家,就如同重量级拳手和轻量级拳手的区别,实力不在同一个层面上。
罗家、赵家、西街,这三个名字,每一个武昭县人都绝不会陌生。
罗家即罗家村,赵家即赵家村,分别是两个县城城郊的大村,村里的人基本都姓罗或姓赵,可以说是一个大家族。西街原来叫陈家村,解放后扩建县城时,陈家村被统一征收土地,他们的新家便是县城内的西街,并从此更名。
武昭县是千年古县,从古至今,罗家、赵家、西街便一直在武昭县城周边形成三足鼎立之态势,犹如生态链一般,互相争斗,也互相牵制,为争夺地盘而械斗之事时有发生,处事都比较霸道。
而做为出任武昭县的一方大员,到武昭后首要任务便是安定三村,定得三村则得县城。
也正因为如此,外来的地方大员总会给这三村参政议政的机会,并巧妙地平衡各方关系,用本地人治理本地人,解放前是这样,解放后依然是这样。因此现在三村都各有一批代表掌握着县城四家领导班子一定的话语权,也间接巩固了三村的霸主地位。
这三个村子虽大,但经济都比较落后,为争夺地盘而械斗之事时有发生,是武昭县骠悍民风的典型代表,建国后虽然有所收敛,但并未有本质上的改变。只是在改革开放后,这三个村的年轻人有不少出去打工,把外面的文明观、发展观、法制观等全新理念带了回来,从而使三村在经济上和观念上有了较大的改变。但即便如此,在武昭县内,这三村依然是令人生畏的存在。
因为这三个大家族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团结。
尽管这三个大家族里经常也有内讧和矛盾,但对外时却是出了名的护短。这意味着你得罪了任何一个村民,往往就得罪了整个村子,后果很严重。
这三个大村都处在县城的地域政治、经济中心周边,部分村民打架斗殴、敲诈勒索、吸毒贩毒、为争夺地盘而械斗等现象很普遍。县城里一般不会有什么大事,而一旦有大事,往往与这三个大村有关,因此这三个大村也算是恶名远扬了,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
而罗秋自然是一条地头蛇,而且在县城内小有名气。
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范飞根本不是龙,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得罪这个叫罗秋的混混。
可惜对于罗秋的优先上菜的这个小要求,凤姨和龙哥都直接选择了无视,于是范飞再次被推到了峰口浪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