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怕那阴森的地府,我只怕——地府里,没有你。
————寒洛。
.
夕阳终是落下了,苍穹也乌黑一片,今夕的明月,似乎也不愿面见世人,便带领着众繁星,隐蔽在天河之中。
皇城里却仍是熙熙攘攘,众百姓纷纷点起了油灯,照的灯火通明。
这样的场景,倒也不是天天都有,只是今夜,是醉花楼举办七夕宴会的日子,于是,众公子纷纷前往,欲抱得美人归。
醉花楼,皇城最为出名的艺楼,据说,这里的女子个个貌美,气质不凡,因为各种原因,进入此地。
而这里不比那些庸俗之地,相比之下,反倒是格外清雅的地方。
因为,这里的女子卖艺不卖身,来到这里的公子,也只能一饱眼福,如果有人非要闹事,就会被毫不客气地赶出,如果屡教不改的话,那他,就有可能无声无息消失在这世间。
这样的例子已经出现过很多次了,所以,来到这醉花楼的人,都不敢轻易闹事。
但今日的宴会,却略有不同,不仅是华美无比,最重要的,如果这里的女子和前来的公子在七夕之际相互传递信物,那位公子就可以抱得美人归了,有情人终成眷属。
不过这里的女子多数以清高自居,不屑搭理前来的公子,这当然也是醉花楼知道的,所以才敢放手一搏。
这醉花楼,是挨着望月湖所建,奢华的正厅,从薄薄纱帘那里吹来凉爽的风,仔细一看,那纱帘却是隔了那望月湖,轻轻掀开,便能看见那深幽的夜空。
众公子在二女子的接待下走进正厅,纷纷入座。
旁边一处挂着纱帘,帘后,有人披纱抚琴,指尖起落间琴音流淌,或虚或实,变化无常,一时间,显得神秘无比。
一女子站在二层楼梯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无声无息,那倾国的长相却暴露了她。
不知是谁首先发现了她,惊呼一声,众人便连忙抬头,惊讶地望着此女,惊为天人。
那女子身穿淡蓝色的流云裙,身上的绸带随风微微飘飞着,恍若九天之上的神女。
嘴角勾起一抹笑——不屑?嘲笑?
可怜众人却没有发现她心中所想,只是惊叹着她的美貌。
突然,此女跳上护栏,在众人的惊呼中一跃而下,身上的白色绸带飘飞着,下降着,同时却舞弄着手中的丝绸,宽阔的广袖开合遮掩,待落地时,却是撒下了无数花瓣,众女翩然而出,流光飞舞,犹如隔雾之花,又如盛开的花蕾,向后四散开,中间的花蕊,正是那先前的蓝衣女子,一挥手,数条蓝色绸带飘飞而来,恍如蓝色的波涛,此女轻轻一跃,凌空飞到那数条缎带之上,纤足轻点,衣决飘飘,如烟似的水眸看着下方,使众人纷纷屏住呼吸,不同而约地想到此女正望着自己。
步步生莲般的舞姿,轻轻一点那空中飘飞的缎带,翩然落地,直到此女转身时,众人方才明白,这倾城之舞已经结束,顿时,大殿之中掌声四起,惊赞之声不绝于耳。
那纱帘后弹琴之人也停止抚琴,起身,向后*庭走去。
后*庭,刚才的蓝衣女子静静站在小池旁,显得些许孤独,仿佛置身于陌世。
“这些人都想让燕儿出来呢。”突然,身后传来一男子的声音,有几分温柔,也有几分猜不透的情绪。
凌燕,醉花楼第一花魁,向来只是惊鸿一现,但正因为她神秘,才能引得众公子纷纷前往此地,欲一见真容。
而那蓝衣女子,正是凌燕。
今夕何夕花旧影,明夕何夕容颜消。
她就是这么一个女子——起码,她在世人面前,是这样的。
“今日之舞已经是最大限度了。”冰冷的声音,让人不敢相信,是这样一个美丽女子发出的。
那男子似是习惯了一般,毫不在乎此女对他的态度,倒是微微一笑。
“你一直在找的人……”嘴角带着诡异的笑,故意买了个关子。
凌燕身躯一颤,连忙回过头,不可思议地望着眼前的男子。
男子仍是不慌不忙,悠悠道:“我帮你查到了,是天下第一毒师,无名。”
凌燕的眼中满是怀疑:“你怎么会知道?”
那男子大有深意地一笑:“难道这世上,还有我寒洛查不到的事情吗?”
说罢,抛给她一个锦囊,“找到他时,将这个给他。”
凌燕接过锦囊,微微思量了一下,转身回房。
寒洛,对普通人来讲,是一个无比陌生的名字,但对江
湖中人来说,他是远近闻名的杀*人不眨眼的恶人,这醉花楼,便是他幕后操控的势力之一,所以对江湖中人来说,是一个龙潭虎穴之地。
不过,凌燕倒是不管这些,反倒还觉得,此人并非江湖上盛传的那样。
寒洛也转身,嘴角仍是带着一抹的笑。
燕儿,对不住了……
.
“叮——”
长剑的鸣叫划破了长空,淡蓝的衣裙随风飘飞,仍是如此的美丽,却带了一丝冰冷。
凌燕仍是带着冷漠无比的表情,手中长剑连连挥动,刺向眼前的男子。
那男子接下她的剑招,带着丝丝邪气的脸上露出几分嘲笑,“又是一个想杀我的人吗?”
凌燕冷哼一声,望着那个男子。
“几年前,我在碧落谷生活。”手中的剑越来越快,甚至有些看不清她的动作了。
男子一边挡下她的剑,一边嘲弄地听着她诉说。
“可是,突然,谷中之人在一夜之间全部死去。”
凌燕越讲越激动,狠狠地挥着剑,声音里带了一丝哽咽。
“我一直在追查凶手,直到寒洛告诉我……”
男子听到这个名字,却是一愣,“寒洛?……”
凌燕仍是自顾自地说下去,“几年前那个来灭我碧落谷之人,正是你,无名!”
无名收了剑势,望着眼前被仇恨充斥的女子。
“这是他让我给你的锦囊,你看了便知。”凌燕从怀中掏出锦囊,猛地向他扔过去。
无名接过锦囊,从里面拿出一张纸条,看了一会,却是神色怪异,再也不出声了。
“恐怕,你是认错人了吧?我虽杀人无数,但还没有想过血洗碧落谷。”
收回碧水剑,转身欲走。
凌燕心头一颤,却仍是带着凄凉的笑,“恐怕,你已经忘了几年前的那个碧落谷魔女了吧?”
无名停住脚步,却仍是没有回头。
“碧落谷主的那个女儿?此谷虽是魔道,但和我也有一些交际,曾听令尊说过。”
似是怜悯地冷笑一声,“想不到,几年后会以这种形式相遇。”
“拜你所赐!”凌燕猛地向前一步,略显激动地道。
无名仍是背对着她,负手而立,“能血洗一个门派的,恐怕还有一人吧?”
语气突然转为凄厉,“恐怕,你是知道的吧?正是你身边的那个人……”
凌燕微微一愣,接着,表情转为恼怒,“不!不可能是他!”
不无嘲弄地冷哼一声,“怎么不是他?其实很久前,你就猜测过,只是不敢承认罢了。”
凌燕的心思被他一语道破,握着剑的手也有些颤抖。
“可笑世人,近在咫尺,却非要欺骗自己……”无名似是感叹地嘲笑道。
“不信,你可以去看看,当年碧落谷之奇物,碧落草还在他身上。”
说罢,似是再也不耐一般,向远处走去。
只留下默默无言的凌燕。
.
凌燕端起酒杯,却没有喝下,只是望着眼前的寒洛。
寒洛望着眼前的女子——仍是那么美丽,袅袅婷婷,却再也找不回那当初的感觉。
“碧落草,是不是在你哪?”凌燕晃着酒杯,一副没精打采却带着抱有一丝期盼的样子。
真的……是他?
无名的话仍在耳边,如果真是眼前这个男子——几年前收留她,无怨无悔照顾她的男子,那她又该怎么办?
⊙Tтká n⊙¢o
是杀?是逃?还是……不为所动?
寒洛在她的注视下,竟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她就这么看着他,看着他淡漠了一切的表情,仿佛什么都不在乎。
耳边,微风的吹拂仍在,仿佛是在喃喃低语。
几年的种种涌上心头。
或许,你已不忆。
或许,我已多余。
曾经懵懂的创想终是成了过往。
“你,是在耍我么?”凌燕却反倒苦笑起来,一种隔了千山万水的笑。
“寒洛,你骗了我多少年啊……”
寒洛默默地看着她,眼里包括了什么?
愧疚?不屑?
“燕儿,你,已经二十四岁了吧?”,却是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凌燕沉默不语,显然是默认了他的猜测。
寒洛一向冷漠的脸竟有了一丝苦笑,其中却包含了许多让人捉摸不透的含义。
“看来,已经不能再拖了啊,我也
该走了。”
凌燕一时语塞,许久,喃喃问道,“去哪里?”
寒洛带着一种解脱的笑意,嘴角却有了一丝血迹。
“你……”凌燕大惊失色,看着面色苍白的他。
“燕儿,你知道吗?我很害怕……”
这个男子,竟是带着安详的笑,诉说着自己的害怕。
“我并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害怕,去了那个地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终于,似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一般,寒洛轻轻伏在桌子上——就像以往一样,只是这次,却再也不能睁开眼。
眸子中的神采渐渐黯淡下去,露出一个欣慰的笑。
莫念,莫哀。
莫喜,莫悲。
不喜,不悲。
浮生,浅遂。
忽笑,曾经。
生与死的间隔,恰恰是最伤人心的。
凌燕望着这个男子——熟悉而陌生的男子。
几多疑惑,几多叹息。
也罢,从此,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寒洛,已经隐退江湖。
只是,几年后,多了一个和那个她完全不同的天下第二毒师,凌燕。
.
今天听闻,碧落谷经历了一场劫难。
我便慌忙赶过去,却碰到了拿着碧落草的宗主,那时他已不行了,便将此药交与我。
原来,碧落谷的众人已被发狂的她尽数杀死,杀死众人之后,她就不知去哪里了。
宗主说,这碧落草,已经不太管用了,只有身上带有碧落草气息的人在她身边,才能制止她的魔性。
只是碧落谷发现时,已经太晚了。
一切,都毁灭了。
宗主说完,就死去了,我将他安葬,带着碧落草回府。
.
今天,我终于找到了她,碧落谷主之女,听说她发狂之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一直在盲目地寻找着灭她碧落谷的仇人。
我将她带回,她体内的魔性却隐隐有爆发的现象。
她是一种特殊的体质,就是,发狂时,将变成无人能敌的修罗,只有碧落草,方能镇压。
而且,她体内的魔性,一生只能使用三次,过了这三次,她就会死。
而在二十四岁时,这种魔性就会渐渐减弱。
只是,是否能坚持到二十四岁,还是未知,所以,我将碧落草服下一部分,强烈的毒性差点连我也克制不了,只好去找了至交好友,无名,他给了我缓解的方法。
这么做,值得吗?
他曾这样问我。
我没有犹豫,为了她,我可以做任何事。
.
她体内的魔性终于压制住了,我把她安顿在醉花楼。
她仍是坚持不懈地寻找着仇人,我没有将实情说出口。
恐怕她知道了实情,会承受不了吧?
有些事,倒不如一辈子不知道。
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就这样隐瞒一辈子。
.
今天,她体内的魔性又隐隐增加了,我只好再服下一些碧落草,此药的毒性非比寻常,我真的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坚持到她二十四岁。
无名曾三番五次过来劝我,但他今天为我把了脉,却一声不吱。
我知道,我已经没救了,随时都会死去。
但我不能死,我一定要坚持到她的魔性减弱。
.
今天,她就要二十四岁了,我的心里突然解脱了。
但我死后,她一定会追查凶手,所以,就由我来做这个恶人吧。
我在七夕宴会后,让她去找无名。
无名一定可以做出来了,我知道他的本性。
他很了解我,所以,我才不顾一切地让他说出这句话。
我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
.
她快回来了。
我早早准备好这最后的宴席,或许,这是最后一面了吧。
她身上的魔性,已经所剩无几。
而我,已经病入膏肓。
我突然感到莫名的恐惧,但我知道,我恐惧的,并不是死亡,而是再也见不到她的那种哀伤。
但我不后悔。
这些年,恍若只是一梦。
燕儿,你要好好活下去……
卸下肩上的重负,活下去……
.
烛光曳笑尘世变,离歌已唱千百遍。
今夕又是望月时,可见伊人思故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