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帝三年,阳春三月,西临国境内与文朝接壤的边境小城,一处驿站内。
“画未,你真的决定了么?”美人姑奶奶双手环胸,闲闲的倚在门框上问我。
我坐在梳妆台前。捏着手里的那张纸,看了又看,蓦地笑了:“决定了,我要去。”
“好,”美人姑奶奶耸耸肩将手放下往外走去,“我去安排。”
我抬起头来看镜子中的自己。
肤白似雪,吹弹间可破,一双细长的丹凤眼,漆黑而深不见底,挺俏的?子,朱唇皓?,漆黑的长发被挽成一个高高的弧度,鬓云雾髻。以司场号。
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一点点狐媚。
哪还有半点三年前的影子。
我放下手里的纸张,拿起桌上朱赤色的唇脂,沿着嘴唇的轮廓细细的涂了一层。又拿起一旁艳红的扇形花钿,贴到额头上,挡住那一点点伤疤。
看着镜子里的人,我满意的笑了笑,这样的姿色,足够魅惑苍生。
而我却不魅惑苍生,我只魅惑那个人,将他狠狠地踩到尘埃里面去。
我又拿起那张纸看了一遍。
三皇子穆韫,即位改国号未。是为未帝。未帝即位那天,迎娶宰相府四小姐为后,场面之大蔚为观止,皇后自入宫之日便生了大病。长年在宫外休养。
未帝感念先帝恩德,特许先帝宫妃宠妃蒋贵人陪葬,一时感动朝野。
未帝一年,纳女子于氏入宫,跳三级封为贵人,赐号莲,称为莲贵人,居住在仙都宫。
未帝二年,昭告天下广纳秀女,着刑部侍郎王安之女王语心为采女,居住在玉信轩。着都督李维之女李梦娲为采女,居住在永巷轩。着太尉文允继之女文巧巧为宫人,居住在杨子阁。
莲贵人。
我笑了笑,将那张纸扔到一边。
是那个女子罢?
短短三年。你将那个女子娶进宫,选秀纳妃一个不落,穆子卿,你过得很是惬意啊。
可这三年,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
蚀骨剥皮之痛,为了活下来,我忍受了多少难以想象的痛苦,我有多少次疼晕在嘶哑的尖叫声里。
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穆子卿,我要看你如何卑微的伏下身,低到尘埃里。
笃,笃,门被敲响。
我回头看,美人姑奶奶正倚在门口,曲起的手指正要敲第三下。
看到我回头,美人笑了笑走进来,坐到桌子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一口随即吐出来。
“呸呸呸。这是什么破东西……”美人皱眉,我见犹怜。
我弯了弯唇笑道:“西临国没有良田,整个国家都建立在草原和游牧的基础上,向来不如文朝地大物博,便是这样的茶,也不是人人能喝得起的。”
美人撇撇嘴:“这么穷,活该每年向文朝进贡那么多……”
“不,”我摇摇头,“西临国虽产的粮食少,种类也不多,可他们不穷。”
而且,草原上的人个个都是好儿郎。
中国古代灭掉南宋的元朝,统治封建社会几百年之久的清朝,哪个不是游牧民族建立起来的。
美人没想到我会为外邦说话,诧异的看了我一眼。
我笑笑:“以前我的目光拘泥在一个人身上,难免制纣,这几年我为了保住这条命,随你们走遍了大江南北,见识多了,心里的墨水也多了。”
美人叹了口气:“也真是难为你了,那几味药材太过珍贵,只有在这几个国家的皇宫里才有。”
顿了顿,美人又抬起头来看着我:“画未,答应我,拿到玉灵芝,我们就离开,好不好?那个男人不值得你为他拼命。”
我点点头,自然好。
当初我在自己心头扎了那一刀,体内的蛊虫随着心脉里的血流出来,没有了蛊虫的侵蚀,绚羽的毒素缓了下来,倒算是救了自己一命。
美人抓了二夫人,拿着刀子指着她的养子,割了人家一个耳朵,总算把解药的方子问了出来。
只可惜,上边有三味药材,一味玉灵芝,供奉在文朝的灵音殿,里里外外重兵把守。
一味红云斛,是北边北齐国的镇国之宝。
一味翡翠柠,在东边东胡国境内,传说中在东胡国权臣车佞手里。
这三年,为了压抑住绚羽的毒素,我不得已修习了素香园的秘术,延缓毒素的蔓延。
这次我决定混入西临国进贡到文朝的美女中,便是打了进宫去取玉灵芝的主意。
等我拿到玉灵芝,再去北齐国拿了红云斛,和东胡国的翡翠柠,解了身上的毒,再好好和穆子卿算那笔陈年旧帐。
美人对我的反应很满意,点点头道:“这就好,我还担心你控制不住自己,我又不在你身边,就一个小言恐怕……”
我瞟她一眼:“你跟我进宫。”
美人惊慌的睁大那一双翦水秋瞳,闪着莹莹泪光看我:“你开玩笑吧……”
“我可不是那些男人,”我摊开手笑着看她,“你这套对我不管用的。”
“我不要进宫……”美人嘤嘤了两下又抬头看我,“我还有很多重要的事呢。”
“重要的事?”我斜觑她一眼,面无表情的问道,“会你那些男人?”
美人泫然欲泣:“不,我最近喜欢逛青楼……”
我就知道!
亏得还是个姑奶奶!
“玉沁姑姑,”我头一次这样认真的叫她,“宫里的事我不懂,朝堂之上的布局我也不知道,我需要你。”
美人愣了愣,叹了口气:“真是被你吃死了。不过先提前说好,我只帮你弄消息,不管出主意,费脑子的事干多了容易老。”
我凉凉的看一眼她白嫩的脸蛋:“你都四十多岁了。”
“你!”美人皱起眉头气冲冲的看着我,“你再说!”
我回过头去,但笑不语。
这三年来的每一天我跟美人都是这样过来的,相爱相杀。一开始我还因为她是个长辈对她怀了敬畏,后来发现丫根本就一逗比。
年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对她来说,就是指甲头发,长出来减掉就是了。
听小言说起过美人年轻时候的事,被男人伤了心远走他乡,后来遇到了我娘,进了素香园,修了秘术,习得武功,改变了容颜,就一直这样下去了。
我没问过她关于那些曾经,每个人都有一段不能回首的曾经,讲出来会疼。
“唉。”
美人在旁边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挑起一绺头发来在手指间把玩:“你说穆子卿看到你这副模样还认得出来你吗?”
“自然认不出,”我淡淡的道,“且不说我容貌现在找不出半点以前的影子,就连身量也比原来纤细了许多,别说别人了,就连我有时候看到镜子都会愣一愣。”
其实不是有时候。
每个午夜梦回,我都会站在镜子前面,看着这个完全陌生的自己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