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重生

我是被帘卷敲击窗棂的响声吵醒的。

醒来时,满眼霞光,一室淡淡的金黄,连室内的家具也一并染上橘色的光晕。

我看到细微的尘埃在光影里翻涌飞舞。

秋风送爽,夕阳西下。

其中一个窗子大开着,风吹进来,带着枯叶的味道。我看见窗外那一树金黄的梧桐,心下讶异。

这是什么地方?我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造型古朴,简单得来又不失清雅,但可以肯定不是柳家庄。

我无力地□□一声——自己又不知道被带到什么地方了!

“醒了?”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我耳侧响起。

我支起身子,轻薄的细纹绵毯滑了下去,我拉起来围着自己,因为实在是有点凉得过分。然后我才看到伏坐在床侧的那个人——南宫绯。

他的瞳孔边还残留着一圈红晕,显然也是刚刚才醒。

于是我便醒悟了两件事——

一、我没死,似乎身上也没伤没痛的,至少现在还感觉不出自己有哪里不妥。

二、我现在能活生生地躺在这里,似乎南宫绯有份帮忙……等会儿要问问他才行。

“你刚才说话的声音有点耳熟,我好像在哪里听过。”一说话才发觉自己简直就一破锣噪,声音跟谁在用把钝刀锯木一样。

南宫绯自顾自地拉了把木椅坐好,递了杯茶给我,自己也斟了杯喝了起来。

我见他喝下去了才端起杯子灌下去。

他讪笑,清了清喉道:“小若姑娘真是小心慎重。”

“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又灌一大口。

他“嘿嘿”地笑了两声:“就算那茶我也喝下去了,我也可以运气把它吐出来。”

于是那我那口茶就噎在喉里,险些没在鼻子里喷出来。我拼命吸着鼻子,带着一股浓烈的怨念看着南宫绯。

他一脸的悠闲:“开个玩笑,茶没事,喝吧。”说着仰头就把那杯茶干了。

我那个哀怨于是便直冲天灵盖。

“为了弥补你刚才差点直接导致我被呛死的过错,你沙着声说句‘你忘了我吗’来听听看。”我总觉得那声音和我那晚在龙门客栈做梦时听到的很像。

他挑眉:“小若姑娘莫不是对在下的声音有兴趣?”他笑得意味深长,“在下以为小若姑娘此刻定会痛不欲生,泪流满面。”

我替自己拢拢毯子:“痛不欲生泪流满面能改变什么?”

说不难过当然没可能,可是终日以泪洗面也不是我的风格。作为一个新时期的独立女性,即使身处封建社会,也应该坚持自己的原则,决不被腐朽的思想侵蚀!

此刻在我自己心里,我的形象,是无比高大的!当个小媳妇哭哭啼啼,那是我不容许的!

也许我是到鬼门关前转了一圈,许多事忽然就明朗起来。

剑鬼爱的,原来从来就不是我,而是崔家五小姐。唯一心痛和遗憾的是,那段日子的相处,还不足以让他手下留情。

也好,这样我还可以及早抽身。虽然需要点时间,但我想我总会忘记他的,尽管他给我的记忆是这么地深刻……

发生了这么多事,太阳照常早起晚落,万物枯荣有序,什么都没有改变。所以嘛,做人别太唯心主义,必要的时候还是看开点好。

“没想到小若姑娘一介女流,能如此豁达,在下佩服。”南宫绯双手作揖朝我一躬。

“不然我还能怎样?”这人真是,看不起女人!

“小若姑娘真是特别。”他还在感叹。

“我也觉得你挺特别的。”我喝口茶润了润喉说。

“什么地方特别?”他来了兴致,把木椅挪近床边,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名字特别。”此时的我,十分平和。

“怎么个特别法?”他的脸上笑开了一朵花。

“特别娘儿们。”我面无表情地说。

于是他脸上那朵花迅速凋谢、枯萎、坠落。

我本来不想这样打击自己的救命恩人,可是他那副很欠揍的登徒子表情实在令我忍无可忍。

“小若姑娘昏迷多日,刚刚转醒,应多作休息。”他又像没事一样微笑,笑得那叫一玉树临风、遗世独立、空前绝后!

说到这份上了都能忍,真是高!

“我昏迷了多少日?”

“七日。”

“哦。”

“就这样?”他表情古怪地看着我。

“又不是七七四十九日,还能怎样?再说,之前我还被那啥缱绻剑砍了一下躺床上两年半呢!”他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么?

“这……你对自己的情况既不惊讶,也不感到伤悲?”他还在不依不挠。

“南宫兄,要不你给我剪个三尺白绫来,我上个吊给你看看好不好?再不吃东西我就要饿伤胃了,不吃东西,哪来的力气伤悲?”他有完没完?又不是琼瑶剧,至于么?

“也是。”他恍然大悟地从身旁的食盒里端出一碗清粥递给我,“莲子百合粥,宁心安神,你最爱吃的。”

我本来已经伸出手去打算接的了,一听后面那半段我那手就在半空转个圈再缩回薄被里。

“谁告诉你我最爱吃的?”那粥,剑鬼让人煮过给我的。现在出现在这里,无疑是恶化伤口的那把盐。

“你向来都爱吃的啊。”他一脸讶异,“难道我记错?”

我的怨念冲破了天灵盖,直通南天门!这南宫绯难道也和崔家五小姐有一腿?!她到底还和谁谁谁有一腿啊?!我还要被人认错多少次啊?那女人……真是!要有多少条腿才能跟这些人都有一腿啊!

此刻的我,是十分不理智的,想的事情也是十分暗黑的!尤其是我还饿着肚子的时候,这种症状就更加明显,我现在就差破口大骂了!

“老娘要吃肉。”老娘不要吃替身爱吃的东西!

我看见南宫绯的嘴角抽了那么一小下,端着碗的手明显地抖了抖。

然后,他像是释然般道:“你果然不是淽若。”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我总觉得他想说的是“好在你不是淽若”。

“我是叫崔淽若,只是不是你们认识的那个崔淽若而已。怎样?后悔救了我吧?”要杀要剐,老娘随便,也不差这一回了。

他愕然地盯着我好一会儿,才道:“小若姑娘也叫……崔淽若?”

“废话,不然你叫什么‘小若姑娘’。”

“神奇!”他把粥递给我,“吃吧,是瘦肉粥来的,没有莲子和百合,你现不宜吃这两种食材。”

“你试探我?”我接过碗就狼吞虎咽,风卷残云地把那碗粥喝个见底。

“只是想证实一下而已,没想世间竟有如此相似之人!长得如此相像,几可乱真!名字还一样!”他接过空碗,又替我添满了递过来。

我斜了那碗粥一眼没有接,心底那股气郁结难舒啊郁结难舒:“什么叫几可乱真?”

他左手拍了一下脑门,堆起一脸谄媚的笑:“小若姑娘原谅在下,在下在小若姑娘你的花容月貌面前,紧张得不知所言了。”

我饱了,我想吐。

“为什么说我现在不宜吃莲子和百合?”这两种东西有什么问题。

“因为和‘柳骨’的药性相冲。”他眼神闪烁。

我觉得有点不妥:“‘柳骨’是什么药?”

南宫绯了我好几眼才道:“你之前因为几乎被凌剑吸干了体内的真气,气脉无所依,全靠‘柳骨’才能活下来。”

“你连这种药也有?不愧江湖上的人都叫你神医!”好家伙,那功能跟九转还魂丹有得拼!

“这……‘柳骨’是凌剑给你的。”

……

沉默。

“还有……这件东西。”他巍颤颤地递了个小布包过来,“也是……他给你的。”

我不接,他放在我枕边。

“其实那晚他走的时候伤得也很重,估计真气全乱了,调息不当的话极有可能自此以后就成了废人一个……”

我瞪他,他住了嘴。

过了一会,他又支支吾吾地开口:“他当时情况那么危险都要我把这个交给你,应该是很重要的东西,你不看一下?”

老娘我此刻聋了!什么也听不到!

他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其实,他就是江湖上那个人人闻之色变的冷血杀手,剑鬼吧?”他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很严肃。

我怔了怔,点头。他能这样问,估计也是知道了,我犯不着替某人隐瞒。

他脸色突然有点发白,道:“难怪能把缱魂掌使得如此出神入化。”

“怎么,你得罪过他?”我想起之前剑鬼曾让我远离南宫绯的,显然是不怎么待见他。

他却只是淡淡一笑,笑容有点苍白:“说来话长。”

“那就别说了。”我有预感,这会是个我不愿意听的故事。

他有点错愕:“我也不打算说。”

于是我那股即将卷土重来的怨气还没喷薄而出,就被他这句话生生地压了下去。

突然,我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你说我昏迷了七天?”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正是。”

“那这七天都是谁替我换的衣服?”我说到最后两个字的时候太激动,声调滑了一个高音。

南宫绯那厮听我问完,笑得花枝招展的,顺了顺衣服下摆就站起来往外走。

而我眼巴巴地看着他……

到门边时,他转过头来回眸一笑,笑得我鸡皮起了满身。

他说:“你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