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醉酒

听过李白的那句诗么——借酒消愁愁更愁。

这句话在我现在看来, 有两层意思。

一、这喝酒的人那愁自然是没法消的了,没听过酒精是助燃的么。

二、醉酒那人身边那些人,比他更愁。为啥?要帮他处理他酒醉惹出来的“后事”呗!

正所谓“城门失火, 殃及池鱼”。睡到大半夜被人挖醒的我很不幸地加入了“池鱼”的行列。

我带着满腔怨气向着崔维书的“南厢”飘过去, 只因刚才竹意在我房门外哭得撕心裂肺地喊:“门主啊……剑护法喝醉了, 现在人在崔总管房里。”

于是我“嗷”的一声痛苦地起床。

为什么总要在大半夜的出事?!为什么都关我的事?!再这么下去我一定会因为睡眠不足而导致内分泌失调和神经衰弱的!某鬼你个欠抽的好醉不醉挑大半夜的时候来醉, 还要在崔维书房里, 你这不给我添乱嘛你!待会儿真的别弄出人命来才好,我要负责的!

“别外两位护法赶过去没?”要是她们还没醒就把她们也挖醒。那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我这人最爱与民同乐的了!

“已经在崔总管那儿了。”竹意的声音还带着哭腔。

我心里总算觉得平衡了点儿,只是竹意还在抽抽嗒嗒听得心有点烦, “哭什么啊?”话说剑鬼醉了也没拿剑指着你不是?

据我这极小的历史内存所知, 哭能解决问题的历史上就孟姜女同学了。

所以大部分时间我还是觉得, 哭是不能解决问题的。

估计这回崔维书又是狼狈地躲着剑鬼的剑了吧,那场面还真是令人舒心呐, 比喝一百盒“静心口服液”还来得有效果。

竹意还在哭,我停下来转过身,本意是想叫她不要再哭了。谁知一眼便对上她那一边及耳一边及腰的怪异发型。

我一愣,没作细想脱口就问了出来:“头发怎么了?”说真的,如果知道那后果我是绝对不会问出来的。可惜我口贱, 脑袋反应不够快, 就这么问了一个类似于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的问题。

竹意本来是低声啜泣着, 被我一问倒好, “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哭得那叫一惊天地泣鬼神,话也说不成句。

我顿时头大, 拉着她继续走,也不说话让她自个儿哭去。这种情况下你越是安慰她她只会哭得更凶。再说,剑鬼醉酒的样子我还没见过呢,我真想看看平时就一活动冰箱似的他醉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竹意还真的从我问她开始一直哭到崔维书的“南厢”,我那儿可是“北厢”呢,完全按方位来的。

从北到南横跨了半个踏雪宫,大概半个小时脚程,她还真没间断地哭,哭到后来,大概是没力气,全变成了抽噎。

也难怪,羿朝的女子最看重的就是这头长发,有些思想激烈点儿的甚至会有“发在人在,发亡人亡”的极端想法,当然尼姑除外。

据说羿朝的历史上就有个叫“发女”的人,恋发发成痴,只因别人不小心弄断她一小撮头发,她便从羿国南面的落雁山上跳了下去。

我当时听完这个故事对她们对头发的看重这回事儿倒没多大的领悟,纯粹是“发女”这个名字令到我印象深刻全身恶寒,这听起来就一厉鬼的名字啊!

我还没进寝室,老远就听到雪在大吼——别拦我,我要杀了他!!!

这一什么情况?

我加快脚步,一拐进崔维书的房里就当场石化了!

雪和霜的头发也像竹意那样长短发,而且在场的侍女和护卫都无一幸免,房内啜泣声一片。

他们看到我来了才止住了哭声,但肩膀依然在微微抽动着。

霜拉着面红脖子粗的雪走到我身旁,略带委屈地道:“门主,剑护法他……”

我循着霜颤抖的指尖看去——红木雕花大椅上,剑鬼一身白衣,倒是有别于别人的狼狈,衣衫整齐,不太像是喝醉的样子。

但我确定他是醉了的。

因为此刻,崔维书正被他以婴儿抱的方式横着放在大腿上。

真是囧囧有神的组合啊!

“剑护法有没有伤害崔总管?”我问身旁的霜。

“这倒没有……只是我们过去想拉开他的人,头发都被他削了一半。”说到最后,霜的声音也带了些哽咽。

我无语了,朝正座上那两人走去。真是奇怪,崔维书不会对剑鬼用“定身诀”的吗?他不是最厉害这招?

雪拉着我:“门主不要啊!剑护法嘴里不知道说着哪里的方言,我们自问见过不少人,连外域人也接触过了,就是没听过这种口音。属下斗胆,闻说剑护法中了‘雪螝’,该不会,该不会……”

她后面的话在我冷冷的目光中被咽了下去。

“要是那样,你们就不止断发这么简单了。”到时就断魂了,我在心里默默地补上一句。

中“雪螝”者一旦被人控制了心智,就什么杀人放火作奸犯科的事都做得出来。只是要控制一个人,施者也要消耗大量的内力,所以没什么大事,施者是不会轻易去控制受者的。

霜也拉住我,有点焦急地道:“门主您真的不要过去啊……头发……”

我拍拍她的手背安抚她:“我过去,趁剑鬼来攻击我头发的时候,让崔总管有机会逃脱,你们也帮他一把。”头发没了可以再长的嘛!

“崔总管被点穴了啊!”霜和雪异口同声地道,神情激动。

我顿悟。

难怪他不喊不闹地任由剑鬼抱着。

“门主您真的不要过去!剑护法嘴里念念有词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咒语。”霜还真是出尽了全力拉着我,我的手臂都开始有点痛了。

“放手放手,我去把人拉开,我还要睡觉呢!”这大半夜的正是好眠时,还让不让人睡的?!

她们见我坚决要过去,便讪讪地松了手,还带着目送战士上战场的眼神看着我。

忒浮夸了!

我走近正座才知道,剑鬼还真不是一般的醉,恐怕都醉得不知今夕是何夕了。诶,我也是,从看到他抱着崔维书的那一刻起,我就应该有这个觉悟。

我用力地竖起耳朵地听着他的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她们所说的“不知道说着哪里的方言”和“不知道是不是什么咒语”的口音,是粤语啊!

剑鬼这时说着的,是这羿朝人从未听过用过的,标准的粤语!

那语调低软湿润,仿如涓涓细流,音线有点绵长蜿蜒。我以前有个室友就是说这种话的,她是广东人,每天打电话回家,我听得多了,自然是认得的。只是,剑鬼怎么会这种口音?

我突然想起他跟我说过他小时候口音跟他的娘亲的口音相似的事来……

他此刻只是抱着崔维书,反复地念着什么,我又努力地听了一阵子才听清——

枯藤老树昏鸦。

小桥流水人家。

古道西风瘦马。

夕阳西下,

断肠人在天涯。

我听完大吃一惊!这首《天净沙-秋思》,我敢百分之一百肯定羿朝是没有的!

又听他道:“娘啊娘,你在何方?”

用的是粤语,却不是粤语的语序,而是羿朝人的说话方式。要是他小时候真的这样说话,也难怪被人笑的。

我试着上前一步,剑鬼的剑就立刻扫了过来。我无法近他的身,又见他似乎没有伤害崔维书的意思,我现在也不睏了,便往右边的侧座椅上坐下看着。

剑鬼突然对着崔维书吃吃地笑了起来,是带点孩子气的那种笑。

崔维书立马脸都绿了,双眼死死地瞪着剑鬼,他的头发已经断了一大半,还被剑鬼揉得乱篷篷的。

我看着也不由得失笑。这样神情柔和眼神纯粹的剑鬼,我还真的从来也没见过,他的笑容干干净净的,像踏雪宫门外湖边刚刚抽出新枝的柳条。

霜在我身后,抽着气道:“又来了又来了!”

我正想问什么“又来了”,就听剑鬼说:“我帮你剃哈!”

然后他手起剑落,崔维书的头便一半秃地一半森林,成了传说中典型的阴阳头!

雪和霜又在我身后抽气。

我也抽,忍笑忍的。

剑鬼你确定你不是借醉装啥?这也醉得太出神入化了吧!

最后,在我半刻意的纵容下,剑鬼顺利地把崔维书的头剃得光溜溜的。别说那手艺还真不错,不带破一丁点皮。

大家本以为他会换个人接着剃的时候,他却是灿烂一笑,对着崔维书温柔地道:“我想呕——”

话音刚落,崔维书惊恐的表情就被曾经在剑鬼胃里发酵过的粘稠物淹没了。

他大爷吐完,头一歪,双眼一闭就睡了过去。

难为霜、雪和侍女们,忍着断发之痛,掩着鼻子扶起崔维书和他,又是解穴又是清理的,闹哄了好一会儿才散去。

我心情大好,一觉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自然醒,通体畅快,精神饱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