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后,张初仪又去看望了茶岚数次,每每聊些琐事,并不触及其他,两人的关系倒是亲密了几分,却远未达到她心中所想。
天色尚早,距离晚间的打扫还有一段时间,张初仪再次无功而返,不及敲门,就听到竹泠兴奋的笑声透了出来。
“哎呀,没想到这样的好事会落在我们的身上呢!”
“可不是?本想着我们是没机会露脸的,谁曾想,尚宫局竟然发话从各宫抽调人手来帮衬百日宴,听说,这宫里有几分脸面的人都要去呢,可是,我却没法去。”另一道稍显稚嫩的嗓音先是亢奋,到最后却尽是遗憾之意。
张初仪不禁蹙眉,怎么鸢尾也在?听她们所讲,竟事关百日宴么?
伸手推开门,屋中两人听到动静,齐齐望将过来。
“从午膳之后就不见你人影,去了哪里?”已经完全病愈的竹泠,望着迎面而来的张初仪,一副责问的口气。
“去了趟永安宫,被那里的姑姑和姐姐们留了一会儿。”张初仪低声回答,在桌旁坐下,倒一杯清茶。
“整日的往永安宫跑,哪还像未央宫的人?也不怕被人说三道四?”唇角浮现一丝讥讽,却又含着隐约的关切,竹泠的表情甚是纠结。
年龄尚小的鸢尾,看着面色不自在的竹泠,吃吃偷笑,眉眼弯弯,随即转向张初仪。
“安澜姐姐,洛如姑姑让我来跟您说一下,说是三日后的观花殿百日宴,尚宫局的大人们发话,从各宫抽调人手去帮忙,我们宫里也抽了四五个,分别是竹泠姐姐。安澜姐姐,洛如姑姑,还有子规姑姑,雪皎姑姑,我年龄太小不让去。”
望着鸢尾满脸的遗憾,张初仪安慰的笑道,“没事,鸢尾肯定能赶上更大的阵仗。”
毕竟年幼,不一会儿,鸢尾的小脸就由阴转晴。又扯了些方才起身离去。
待到屋中只剩下她们两人,竹泠自拿了针黹坐在窗边,张初仪却是拿了之前的那张白纸。用毛笔沾了水,在桌上临摹。
不知是不是为着隐秘的原因,阿樘的字迹浑然不同以往的谨慎持重,反倒添了飞扬之态,看的她颇有些不习惯。
“安澜。你可是得罪了人?”
忽然,竹泠的声音淡淡响起,听她这般说,张初仪诧异的抬眼,保持着执笔的姿势,僵住。
“姐姐。这话从何说起?”
盯着她看了半晌,竹泠方垂眸,提起刺过来的绣花针。彩色的丝线细细长长,成股成双。
“没什么,就是最近常有宫中的人,向我问起你,你日后做事小心些就是了。”
低低答了一句,其他书友正在看:。竹泠再不看她。
良久过去,猛地一阵寒意袭来。张初仪执笔的皓腕轻动,一滴饱满的水珠,直直跌落,碎了一桌点点浑圆。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就是打草惊蛇的后果么?而竹泠又为何提醒于她?
越来越令她心惊的念头一个个浮现,张初仪顿时失去了临摹的兴致,可是,为防自己表现太过明显,她只得按捺下心中的焦虑,一笔一划的重新描摹。
眼睛落在手中的针线上,竹林并未灌注自己的全副心神,而是暗暗打量张初仪的神色,见她神色如常的临摹,心中的怀疑方才散去两分。
这段时日里,先是兰溪,然后是洛如,嘉禾,前儿更是子规和雪皎一起过来,就连今儿午时过后,荼蘼都来了一趟,或直接,或拐弯抹角,打听的却都是安澜,如何不让竹泠怀疑骤起?
先前,她虽心中惊疑,然这事毕竟与她无关,她本打算袖手旁观,却在鸢尾提起之前自己患病时,张初仪的鼎力帮助,又忆及她对自己的细心照顾,旁观的心思稍淡,方有了今日的试探。
可是,张初仪的表现,除了开始的惊诧之外,再无其他,神色一如往常的平静自然,她的疑虑却并未完全消除,但是又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敛了心思,点到即止。
须臾,方才因着竹泠一席话慌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张初仪望着桌面上未干的水渍,暗自长舒一口气。
罢了,她既然决定走这么一条路,就注定无法平静的到达,就由着她们去打探,只是往后的路,她要更加思虑筹谋才好。
张初仪方才的了消息,这厢,朱祐樘已经在思索尚宫局怎么做的意味了。
想了许久,朱祐樘却想不出任何头绪,还是在秦罗的提醒下,唤了青矜进殿。
青矜行礼过后,由秦罗说了事情始末,她沉吟片刻后,方才凝生回答。
“殿下,奴婢也收到了尚宫局的调令,这次十三皇子百日宴,因着到场人数众多,所以从各宫都抽调人手帮忙,而东宫也需派人,奴婢已经挑好人报了上去。至于尚宫局为何这么大费周折,奴婢细想之下,方才有些眉目。”
“哦?什么眉目?姑姑不妨细说。”朱祐樘眼角微动,温声吩咐。
“殿下,这件事情几乎涉及六局,所以奴婢就将这所有牵扯在内的人都细细想了一遍。首先,这尚宫局的钟尚宫为人公正,又是太后亲自选定的人,不存在是哪宫人之说,至于其他的五局,尚寝局是万妃之人,尚服局又和宸妃亲近,尚功局与德妃关系匪浅,而负责宴会的尚仪局的邱尚仪却是受过皇后的恩惠,所以,奴婢猜测,这主意莫不是出自皇后娘娘的指示?”
听到这里,朱祐樘心中忽而明亮,照此看来,许真是母后的意思也说不定,然若如此,为何不与他打个招呼?
正逢此时,何鼎回转进殿,青矜见机退至一旁。
“殿下,老奴去见了怀恩公公,据他所讲,朝臣对于此次百日宴一事,内阁对此积极支持,六部尚书中的周尚书虽有微词,但是得知此次花费由永安宫一应支出之后,也不再有所表示,言官们亦是径自沉默。”
闻言,抚摸着书桌上的《文华大训》,朱祐樘敛眸沉思。
殿中的人面面相觑,安静等候。
余久,朱祐樘方才从沉思状态中回神,吩咐何鼎继续关注朝中动向,又让青矜看能否从邱尚仪那里得到一星半点消息之后,待众人下去,提笔写了将近一页,反复确认之后,叫了秦罗进来,其他书友正在看:。
“殿下,您有何吩咐?”秦罗垂手待命。
“跟吾去未央宫看看。”将平展的纸揉成一团,塞进袖中,朱祐樘低声道一句,抬脚而出。
晚间,在打扫朱祐杬寝殿的时候,张初仪再次看到纸团,当下谨慎的打量之后,飞快的将纸团拾起,装作若无其事的继续打扫。
终于打扫完毕,收拾了东西,和竹泠一起回房的时候,张初仪借口如厕,独自来到一间偏僻的房屋之中。
虽然门窗打开,可是仍能闻见淡淡的骚臭之气,张初仪蹲在窗下,借着黯淡的光亮,打开纸团。
依旧是密密麻麻毫无规律的字,她按照之前的方法反复划拉之后,方才明白其中传递的信息。
却是,百日宴时关注中宫。
中宫?
张初仪愣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这中宫可不就是皇后的代称?
他的意思是让她密切注意皇后的动向?这会是他想的办法么?
仔细翻阅记忆中有关这位王姓皇后的信息,张初仪无奈的发现,除了知道她不受宠,外朝后宫几乎拿她当隐形人,皇后的权利更是被万贵妃架空之外,只知道她善待阿樘,其余的,却一概不知。
想到这里,张初仪忽然发现,自她进宫一来,阿樘给她的宫妃信息,她除了见过端妃和宸妃之外,其余的却是从未见过,对那个流传后世的万贵妃更是不曾见过。
也不知她到底生的是何模样,竟然让皇帝那么着迷。
不过,既然这次百日宴规模宏大,想来可以一圆她好奇的心思了。
想到这里,张初仪快速浏览一遍,确认了消息之后,将其撕得粉碎,掐住鼻子,掀起马桶盖,给扔了进去。
“娘娘,您快歇歇!”落霞扶着神色疲倦的端妃在榻上落座,语中掩不住关切。
细细的呻吟浅浅传来,端妃揉着酸痛的纤腰,抬起通红的水眸,无力的道。
“落霞,各宫送来的东西,你将剩下的好好整理入库吧。”
“好,娘娘,这事情自有奴婢去做,你何苦自己亲自动手?”眼中满是不赞同和心疼,落霞无奈的叹道。
摇摇头,端妃看着一旁宫人呈上银耳红枣汤,要强的道,“这次枢哥儿能有这样的分光,是多么的来之不易,不说太子,就连陛下最爱的四皇子都没这待遇,本宫自当要办的漂亮,让人挑不出错来!”
“虽说是贵妃提议,可这毕竟是风光之事,只是娘娘,此次的花费可是不少呢!”落霞一脸肉痛的表情。
“你呀,就盯着那点子家当了。若是这次宴会办好了,太后和陛下一高兴,还怕没有赏赐么?”
虽说端妃说得对,可落霞仍是无法展颜,给端妃揉着腰,不甘的道,“奴婢真为娘娘心疼,贵妃整日里豪奢享乐,银子流水一般花出去,陛下也不管,赏赐仍是她最多,而且又有人给她送银子,在外搜刮,真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身上的疲惫之感稍散,端妃的身子渐能坐起,她低低叹了一句,“这都是命!谁让人家陪伴陛下最久呢!”
落霞不知如何回答,只手下力道越发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