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理说啊,大晚上的在路上走着,脚痛心累恨不能躺在地上,这时候能有个代步工具,让我们不再靠腿儿,我应该心怀感激才对,怎么着也不能再挑三拣四了。要知道,太挑剔是要遭报应的。
可没办法啊,这玩意儿真不是一般人能坐的,就是个八尺硬汉这么颠蹬颠的也得散了黄儿啊,更何况我和小路这种,较为单薄的品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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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叔~~~,能,开,开,稳一点,点吗?”
我冲着前面说道,声音无法控制地直打颤,跟一个卡了壳的上弦玩具,或是一台跳了针的留声机似的。
夹带着风声的回答飘了回来,也听不清楚,大体就是“没法子,凑合点”之类的,总之是一些听上去让人蛋疼的话。
“老板,忍着点吧,被那么娇气。”
小路搭腔,口气轻描淡写,被他这种淡定一反衬,显得我要多沉不住气有多沉不住气。
三分钟前刚傲娇的冲我表示他“从来没吃过苦”的小路,这会居然说的如此冠冕堂皇,我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儿,差点喷涌而出。
这样一路颠蹬着过了半个小时,就在我已经彻底放弃,心说爱咋咋地,不行就吐一地,不对,吐一车,吐到把后面的挂车给它填满淹没了为止,大叔一脚刹车咣地踩到了底,车噌一声停住了。我连滚带爬地从挂车里面翻了下来,扑到路边搜肠刮肚地呕——
“大叔,谢谢您啊,大晚上的给您添麻烦,”小路柔声说着,下一秒就开始用亲昵的语气挖苦我,“我这个朋友太娇气了,一点苦也没吃过,让您见笑了。”
听了这话,我悲愤地想要反驳,只不过生理反应实在不是能控制的,只能用一声又一声的“呕”来回答,倍加徒然。
“呕——(你才娇气),呕——(不许趁着我还不了嘴的时候污蔑我),呕——”
可能是我又要吐又要为自己辩护的形象太直指人心了,连那个好心肠的大叔都被我感动了,“嗐”一声后,连连摇手:“没事没事,出门在外都不容易,既然你们到地了,那我就先走了啊。”
“呕——(谢谢您),呕——(您慢走)——”
如果说一开始看我吐得这么七荤八素,小路还有心情调侃两句,像是“几个月了”,“您看着可显怀了啊”什么的,但吐得久了,他也渐渐着了慌。
“老板……你怎么样了,没事吧?是不是着凉了?”他连声问道。
我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突然觉得鼻端被一股臭酸气笼罩,挣扎着挪到远一点的地方,有气无力地说:“要了命了,这一趟太折腾了,简直跟李甘似的了。”
“老板,别这么丧气嘛,你就是体弱了一些,不用说的这么严重吧,大不了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也像杜牧写的《李甘诗》那样纪念你,”说到这里,小路幽幽地叹了口气,张口念了一句诗,“怳怳三闾魂,悠悠一千古。”
“哎呦,这么冷门的诗你也知道啊。”
我吃惊的语气丝
毫没有夸张,晚唐诗人杜牧的文友李甘,在做侍御史时因反对郑注为相,被贬死在路上。杜牧《李甘诗》记述此事说:“明日诏书下,谪斥南荒去。夜登青泥板,坠车伤左股。病妻尚在床,稚子初离乳。幽兰思楚泽,恨水啼湘渚。怳怳三闾魂,悠悠一千古。”
意指他还没走到谪所,就再也不能“斗气”,只能死去“竟作炎荒土”了。
被小路的腹有诗书这么一打岔,我一时忘了之前南(难)受北受的那些事了,坐在地上缓缓吸气吐气,调整着呼吸,努力平息胸口的烦闷翻腾,同时在心中自嘲:什么时候变成弱不禁风的林妹妹了,话说林妹妹娴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时不时来个西子捧心什么的,还挺让人赏心悦目,心生怜爱的。我一个大老爷们动不动这样,不是妥妥的东施效颦吗?
在心中反省激励一番之后,我使了点力气从地上爬起来,小路见状连忙上来扶我,跟着说道:“老板,据地图看来,影视基地不远了,你再坚持一会,不行等碰见了曹小姐再接着吐。”
我:……
“你是拿我开涮吗?”我一头黑线。
“不是啊,”小路异常无辜,“我不是想着,你这样不舒服还坚持来看她,曹小姐不定多感动呢,你越吐她越感动。”
我又:……
“门口要是有保安怎么办?”
为了顾左右而言他,我提出一个问题,一个实际的问题。事实上,我之所以同意小路跟来,很大程度是因为,我信赖他,相信他能帮我解决掉这个麻烦。
小路没有让我失望,他自信满满地说:“这点小事你就别操心了,你要担心的不应该是基地那么大,你到哪儿去找曹小姐吗?”
“这点小事你就别操心了。”我学着他适才的口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接着拿出手机,拨通了语戎的电话。小路见我一副成竹在胸,着手实施的样子,耸了耸肩后,向着影视基地的方向走了过去,他脚程不慢,就几声忙音的功夫,已经走出十几米远了,在能见度极低的夜晚,他的背影变得模模糊糊起来。
这是去踩点去了。我心里加倍放心起来。
本来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这一次还是蒋南乔代接的电话,毕竟四五个小时之前,语戎留下一句“执行导演找她”之后就匆匆挂机,然后一直没有回音了,我猜测她可能还在忙,否则怎么都应该和我联系了……
“喂?”
虽然短促低沉,但我还是听出了声音的主人,的的确确是语戎。
“你还忙着呢?”我心里有点沉重,带动的语气也沉重起来了,大晚上的,回荡在空无一人的旷野,听着分外瘆人。
“……啊,是啊。”语戎答得有些潦草,像是在一心二用,从而无法兼顾。
“在忙什么呢?”虽然能明显感觉出来语戎心不在焉,但我不得不硬着头皮和她扯皮,都到了门口了,要是这会功亏一篑打道回府,那也太亏了。
“嗯……就拍戏
的事……这么晚了你还不休息啊?”语戎飞快地说。
抬腕看了看表,上面的指针勉勉强强指在了八点半的位置上,怎么勉勉强强的说,也不能把这个时候定义成“这么晚了”啊,除非是初生的婴儿,一天要睡十八个小时的哪一种。
可对于他们“演员”来说,熬夜挑灯夜拍不是跟家常便饭一样吗,语戎加入这个剧组虽然没几天,演技原地踏步一如既往的差劲,但是作息已经调整地十足十的不规律了,这会说这种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我心里明镜儿一样,知道她这么说是暗示我她现在很忙,让我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实在没事可干还可以上床睡觉。别管干什么,只要别烦她就可以了。
不知不觉间,我的想法变得乖戾起来,也许是长时间没有看见她的缘故,也许是这种说来就来的行程实在太劳累的缘故,也许是现在站在黑暗的旷野中的缘故,在我自己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我的心底已经对语戎的所作所为产生了怨念。
“你上次说,你窗外能看到玉兰花,只有你们那一侧的几间房能看见,现在花开了吗?”
月黑,风高,谈得又是风花雪月,如果不是我这个说话的人态度有点生硬,如果不是语戎这个听我说话的人有点心不在焉的话,这将是一个多么美妙的场景啊。
“嗯……开了……”几乎在刚刚回答完毕,语戎就飞速转换了战场,看来已经下定决心要尽快结束这场对话了,“我现在很忙,回头打给你啊。”说完,不待我有任何回应,那边已是再无声息。
“我……”
这不是热脸去帖冷屁股吗?早知道她忙成这样,我就不来了。大老远地,招呼也没打一声,跑来给她惊喜的行径如果没有女主角的配合,也太尴尬了。
现在我的处境是真正意义上的不上不下,前进吧,不知道会不会受力不讨好,后退吧,也实在不甘心,我又没有王羲之那个觉悟,乘兴而来,兴尽而归。来都来了,是吧。
这时候,小路遥遥晃晃地走了回来,喜上眉梢地对我说道:“老板,好运气啊,正好赶上一堆娱乐记者来探班,咱们恰好可以跟着混进去。”
说着,他像是变魔术一样,从身后摸出两张记者证,递了一张给我。
“哇,做的跟真的一样。”我接过来感慨不已。
“……就是真的好吧,”小路无语,随后得意洋洋,“我‘借’来的。”
“借?是顺来的吧,”我笑着摇了摇头,“也是,读书人的事,怎么能用‘顺’呢?况且书非借不能读也。”
“行了老板,别拽文了,”小路把那枚记者证往脖子上一套,然后随手一拉我的胳膊,“再耽搁,那帮记者都进去了,咱们不是傻眼了?”
我被他拽着向前走,心中腹诽:我拽文?也不知道是谁,连杜牧那么冷门的诗句都背的出来,也不管合适不合适,硬是要引用,惟恐别人不知道你知道似的。
“欸,要是没有记者,你打算怎么办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