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大帐中,灯火明耀。
离萧然的尸体,就那么静静的躺在地上,一直不曾移动过,只他的身上,此刻盖上了白布,而安太后则发髻散乱,一脸痴然的怔坐一旁,静静的守着他。
甫一入帐,见到地上的那抹白色,袁修月的心里蓦地便是一紧!
静默片刻,她眼眶微红,一脸沉痛的走上前去。
深深的,看了眼一脸冷凝的袁修月,影子不禁出声劝道:“皇后娘娘,您还是别看了……”
听到影子的声音,安太后蓦地回神。
瞥见袁修月,她面色一变,双目欲眦的尖声喊叫道:“你来做什么?出去!出去!”
对袁修月,她一直都没有好感!
可是,他的儿子喜欢她!
但是现在,她不再怕对她不好,他的儿子会生气了。
因为他死了。
被眼前这个女人杀死了……
“皇后娘娘,我们还是走吧!”
伸手挡住安太后不停冲向袁修月的身子,影子的俏脸之上,已是满脸忧色。
“你放心,我一定会走!我只是想要最后看他一眼!”不曾理会影子的劝阻,袁修月深深的看了安太后一眼,而后缓步上前,在离萧然身前站定,她缓缓跪落,颤抖着手,将该在他脸上的白布掀起。
不见,便不会痛。
再见,却忍不住再次泪流满面。
深凝着离萧然紧闭双眼的苍白容颜,袁修月哆嗦着手,抚上他的面容。
手下,冰冷的触觉传来,她的心也如坠冰窑一般。
眼泪滑落,袁修月轻轻呢喃着:“先生……我来看你了……你不是一直都在想我么?睁开眼睛看看我……”
“他死了……”
声音幽怨哀鸣,安太后冷冷的看着袁修月:“是被你杀死的!”
闻言,袁修月不由苦笑着抿紧了唇。
抬眸看向安太后,迎视着她愤恨的双眼,袁修月眉心轻拧着:“太后为何不说,他是被你逼死的?”
离萧然之所以会死,除了要洗刷她叛贼之女的罪名,其实还想让安太后顿悟。
是以,他是被她杀死的不假,但有些话,她还是要与安太后说的。
听了袁修月的话,安太后不禁身形一震。
她的然儿,本来不想要江山,是她逼着让他要,这才会有如今这般凄惨下场。
袁修月的话,让她无从反驳!
不想看到袁修月,却又知道自己一定赶不走她,安太后苦涩一笑,有些狼狈的在地上站起身来,晃晃悠悠的朝外走去:“你说的对,他其实是被我逼死的,是我这个当母亲的,亲手逼死了他,逼死了我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是我的错,这是我的报应啊!报应!”
眼看着方才还一脸戚戚然的安太后,神情俱伤的离开大帐,袁修月神情微怔!
再次垂眸,深凝着离萧然苍白的俊脸,她不禁苦涩而又无奈的笑着:“离萧然,你说,你一生有两愿,一是为我,一是为了你的母后,但是如今,你对我和你母后,真的好狠……如今她放手了,我有该如何自处?”
如今,她身上的忘情蛊毒,仍旧未解。
曾几何时,她本打算,跟离灏凌回宫,将自己最后的时光,都留给自己心爱的人和孩子。
但是如今,他和离灏凌设的这个局,却又困住了她的心。
莫说,在面对离灏凌的时候,她会心疼。
即便此刻,她心不痛,却也无法如以往那般面对他!
只要看到他,她势必会想起离萧然的死……
想到这些,她的心,又不受控制的,开始疼了起来。
那种痛,好像刀割一般,让她无法忍受。
“娘娘!”
许久之后,见袁修月一直怔怔的跪坐在地,影子不禁上前轻道:“我们走吧!”
“……”
“皇后娘娘?”
半晌儿,见袁修月依旧垂眸不语,影子不禁紧蹙了蹙眉头,伸手轻推她的身子。
但,只她轻轻一触,袁修月便神情前倾,而后噗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来。
“嫂嫂……我好累……”
嘴角处,不停有鲜血淌下,袁修月柔软的身子,向前倾倒,将自己的额头,她抵在影子的胸前,转睛看向身前的离萧然!
方才,她吐出的那口血,悉数碰落在他身上盖的白布上。
那鲜艳的红,一点点,如花似火,妖异而炫目。
“皇后娘娘……”
侧睨了眼那点点猩红,影子不禁眉头紧皱。感觉到怀里的人儿,似是再没了一丝力气,她伸手扶着她的肩膀,不停的轻轻晃动着:“娘娘,你醒醒,不要睡,不能睡啊!”
“我好累……”
双眸微眯着,仰望着大帐上方,袁修月的记忆,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记得彼时,她从云阳返回京城,在半路上遭遇雪崩,连人带马车被深埋雪中。是离灏凌途径那里,舍身救了她,并用自己的体温,将已然冻僵的她暖活。
那个时候的他,温柔,飘逸,还有个十分好听的名字——无忧!
彼时,她一直在寻他,寻他带给自己的那份温暖。
后来……她在安国侯府,虽然不得宠,却也过的无忧无虑。却不曾想,赫连棠到侯府替他选后,却偏偏选了最不得宠的她。
入宫闱,为皇后。
他对她一直冷言冷语,从来没有半点怜惜。
可即便如此,她却乐得逍遥,活的自在。
但是,再后来……一趟安阳之行,他变了,变的开始对她好,变得想要俘获她的心……也就是在她知道他就是无忧开始,在她的心开始沦落之时,她的厄运,一一降临了。
冷宫走水,她废了一条腿……
稷山之行,她被人投了无解之毒……
他们之间,许是八字不合,一直备受蹉跎!
心中,因不停的想着他,而不停的痛着。
默默的承受着常人所不能承受的痛楚,双眼渐变迷离。
她,是爱的好累。
活的好累!
是……真的累了!
“娘娘!”
被袁修月的样子,吓得血色全无,影子不停的轻晃着她的身子,连声音都跟着发紧。
“好累……”
唇角的腥甜,使得她的唇,不由轻轻抿起,袁修月最后无力的闭上双眼时,所瞥见的是离萧然那置于白布下,隐隐蜷缩的大手……
夜色已深,营帐外山风习习。
寝帐之中,袁修月面色惨白,早已陷入沉沉的昏睡之中。
此刻,在睡榻之前,离灏凌一袭青衣,眉心紧拧,神情萧索。
轻轻抬手,抚上袁修月苍白的面庞,他的双眸之中,盈盈闪闪,是深深的,无以割舍的眷恋。
他知道,他伤了她的心。
但他……却不得不这么做。
心,忍不住一阵阵抽痛起来。
他俊逸儒雅的面庞微白,丝毫不掩无奈和苦涩之意。
“离帝!”
淡淡的,一道低醇的轻唤自离灏凌身后响起,那声音,无忧无喜,是属于岳王独孤辰的。今夜的独孤辰,身着一袭黑色长袍,那合体的袍裳将他挺拔修长的身子,衬托的一览无遗。
手,一下一下的,极尽爱怜的抚过袁修月的柔美的脸庞,离灏凌好似并没有听到独孤辰的话,仍旧目光缱倦的深凝着她,仿佛如此看着,一生都不会够!
就算,这样看着她,他的心会觉得痛!
但他,却宁愿如此痛着!
眸色浅缓的睇着离灏凌微白的脸色,独孤辰俊眉轻拧,语气微沉着出声问道:“你可想好了么?”
一语落,寝帐里,再次恢复一片静寂。
直到许久之后,离灏凌才苦笑着,淡淡抬眸,迎上独孤辰深邃如海的墨瞳:“无论我有没有想好,都只能有一个选择……不是么?”
第一次,离灏凌在面对独孤辰时,不再自称本皇,而是用了我!
静静的,与离灏凌对视片刻,独孤辰眸色微暗,俊脸之上,也闪过一丝无奈之色。
“如今她身上的蛊毒,已然太过严重,只要你在她身边,她就会一直痛着,可她的身子,已然再经不起一点折腾,而你……若我猜的没错,你身上的蛊种,也已然到了发作之时,如若你们一定要在一起,只能使你们两个人都痛苦!”轻轻的,怅然一叹,独孤辰声音微冷:“明人面前不说假话,离灏凌……你设计一切,害她终是亲手杀了离萧然,除了想让她摆脱叛贼之女的名声,不就是想要让她暂时忘了对你的爱么?”
闻独孤辰所言,离灏凌原本阴郁的俊脸上,不禁浮现一丝赞赏之意。
“她恨我,心也许便不会疼了!”长长的,吁出口气,他眸色晦暗无比,脸上却渐渐扬起一抹清冷的笑意:“人,真的很矛盾,就如现在,我自私的想要她想起我,却又怕她想起我会引起体内蛊毒发作……你曾说过,我体内的蛊种,也许半年会成蛊,也许一年,也许两年,如今我所做的这一切,无非是想要她活着……她不是一直都不想跟你去南岳么?经过今日种种,她的心意大约已然变了……”
“离灏凌……”
心神微窒了窒,独孤辰凝着离灏凌晦涩难明的双眼,心中忍不住一阵酸涩。
“我和她今日的离别,只是为了来日可以毫无顾虑的一生相守!”深凝着独孤辰的眼,离灏凌眸光闪动,深吸一口气,他再次转头看向睡榻上的袁修月,声音低缓绵软,透着浓浓而又无法诉说的柔情:“今日,我把她交给你,日后到了南岳……帮我好好照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