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气渐渐明晰了起来,诺门坎城中的人们也迎来了又一次的阳光,只不过相比以前人们面对太阳的美好心情来说,此刻城中的众人能够感觉到的,只有一层层压在他们身上的绝望。
即便城头上的旗帜还是属于他们的但是自己身边的兄弟,早已经变成了城中荒地中的一块块坟塚,只留下一块空碑,让这些还活着的士兵们都不知道应该去什么地方凭吊自己这些老伙计们。
而在城池之外,不再像原本那样,战争结束之后,双方的士兵从自己的城池中出来,派出一些老弱士兵来打扫干净战场,免得瘟疫横行,现在的城墙底下,是无数具无名无姓的尸体被随意的抛掷在护城河中,没有人去收拾,也没有人去告慰他们,随着他们的性子发烂,然后发出臭味。
至于瘟疫,哈哈,反正人都已经要死光了,又何必在意是被剑砍死的,还是被病痛所折磨死的呢?
战争的残酷超出了任何人的想象,诺门坎城所依托的大后方,数十座城镇中,已经再也见不到一个年轻的男人了,只有无数的女人正在田地里收割着那仅剩的没有被强盗们抢走的稻穗,从其中榨出一些粮食出来,养活自己,和自己的孩子。
强盗是最近整个战场周边的新物种,他们蔓延在整个皮埃蒙特的中部,无所不为,称得上是搜刮财富的精英了。
这些强盗大部分都是由不愿意服兵役的农民和甘做逃兵的市民所组成的,触犯了法律的他们自知要是被自己的领主发现了他们的行动必然会被处以死刑,所以这些人在极大的压力下,选择了成为一名强盗,来让自己不至于死于战场。
原本他们只不过是想着活一天是一天而已,可是前线的战事却让这些强盗们有了可乘之机,在这广大的后方地区之中,所有的男丁都被抽调上了前线,所有的贵族们早都已经杀红了眼,任何一方都知道,谁要是输了这场战争,名誉,金钱,地位,权利全部都会化为乌有,这让贵族们把他们所有的实力和士兵全部压在了前线上,而后方则变成了强盗们的自由之地。
劫掠,强奸,杀人,自以为无所不能的强盗们突然之间就从农民和普通市民,摇身一变成了掌握他人生杀大权的强盗们,突然享受到这种自己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无法无天,这让他们的自我感觉无疑是好极了。
而所带来的灾难自然也更为的恐怖了。
这样的灾难不仅仅是弥漫在北方的城市中而已,在南方也同样如此,随着乔纳斯不惜血本的支援,诺门坎城并没有像南方贵族们所想的那样轰然倒下,而是摇摇欲坠的坚持到了今天。
明明下一刻就能战胜了,为什么还没有战胜的情绪充斥着所有人的大脑,我明明已经付出了那么多,要是现在收手,那么我的错误决策是否会影响我的地位的心情控制着每一个人心中那根想要停战的弦,只能被不停的拉扯着,把自己剩余的力量全部放到前线去,用生命和前途为赌注,进行一次豪赌。
这样的做法与北方联盟如出一辙,甚至在伤亡的数量上,南方联盟相比于北方联盟,作为攻城的一方,显然死亡和受伤的人口要多得多了,要不是热娜亚商人们的全力支持,此刻的南方联盟说不定早就已经分崩离析,毁于农民起义了也说不定。
这就是现在战斗了整整一个多月时间的两边士兵们的想法,对于战斗的渴望已经烟消云散了,原本对于自己亲朋好友,远邻近亲的死亡所带有的那股哀兵之气势此刻也已经变成了独自****伤口的悲寥画面。
战争,显然已经到头了。
可是,另外一种名为“就差一点”的情绪却把人们从厌战的情绪中重新拉回到了战争这条只有前进没有后退的路上,所有的人只能拖着疲乏的身体,看着前方的敌人,挥舞刀枪,直至奋斗到最后一个人。
这是一场零和游戏。
罗伯特站在高墙之上,看着远处那片已经被砍伐殆尽的森林,默不作声,手上缠着一层层的纱布,渗着血,让原本白洁的纱布变成了红色,这上面即是自己的,也是他用另外一只手挥剑的时候别人身上的血,缠结在纱布上,难辨你我。
这是他在十天前的一次战斗中,被敌人的骑士爬上了城头,当时的罗伯特并没有注意到敌人的队伍中已经混进了骑士,还只是以为敌人是在派出贫民在消耗着自己的实力,而那个时候,敌人不断的在顺着高大的阶梯向着城头爬来,罗伯特只顾着杀敌,又哪里会想到在这些破衣烂衫的人群中,竟然会隐藏着数名骑士在里面。
一方是处心积虑,另外一方则是被动迎战,当敌人的长剑挥砍向自己的头颅时,罗伯特能做的,只有一个连反应都算不得的动作,就是用手去挡,然后整个身体都在随着对方剑劈砍过来的痕迹闪躲而去,罗伯特活了下来,而那名骑士则在城头上的骑士们赶来之后被围歼而死。
可罗伯特的手上却留下了一道流着血的伤痕,虽然是伤在了右手,并不影响罗伯特用剑,但是身体的平衡却毫无疑问会因为身上所缠绕的绷带而被打破,这让接下来几天罗伯特的战斗力开始下降了,到了现在,用力的挥砍已经很难做到,罗伯特也只能放弃了原本所使用的重剑,改用年轻贵族所使用的佩剑来作战。
罗伯特作为一名贵族都已经负了伤,城里其他的士兵那就更不用说了,光是被找到的尸体,经过埋葬时候的统计,就已经有6000左右的数量,这对于他们这些子爵来说意味着什么,不言自明。
他们领地上所有的青壮年男性劳动力,三分之一就这么没了。
罗伯特只要一想到这,心就一阵的发酸,现在的他不由得开始后悔起了自己妻子答应乔纳斯所提出来的支援计划了。
那个时候的他虽然也知道乔纳斯绝对不会无缘无故送自己武器,绝对是有所途才会这么做,可是那时的罗伯特却很是自信,觉得自己凭借着这些充沛的武器资源,绝对可以压制住南方这些粗俗的贵族们的攻势,进而夺回失地也不是不可能的,甚至罗伯特还曾经想过在自己带领着军队打败了南方联盟之后,再提兵东进,在苍松镇下去感谢一番自己侄子对自己的好意,这也曾经在罗伯特的想法中出现过,所以对于自己妻子的做法他是赞成的。
乔纳斯自然不会对罗伯特没有任何的防范,利用自己的信息优势,游走在南北两方,他所获得的消息对于南方人的南方,北方人的北方来说或许还只是皮毛而已,但是对对方的情报,乔纳斯却可以说要比任何一方都要清楚的多,罗伯特在这一点上显然是比不上乔纳斯的。
而利用这一点情报优势,乔纳斯就可以利用多隆等人的才智把武器的供应限制在一个绝对不会出现意外的数额中,以此来削弱两方的实力,而从实际情况看来,多隆等人的努力是没有白费的。
很显然,罗伯特的如意算盘算是落空了,乔纳斯所提供的武器并没有让他力挽乾坤,而是不断的把自己的人力投入到了这场已经变得没有任何意义的战斗中去了,罗伯特很明白,接下来不论是自己一方胜利,还是对面的那群人胜利,其实都跟输没有任何两样。
他们肥沃的田地已经荒芜,浩荡的人烟已经饥肠辘辘,繁华的城市已经是冢中枯骨,任何人占领了这两片地方,能获得的绝对不是不是财富,而是无止境的麻烦,这些灾民会把每一个人的骨头都敲碎然后吃下去的,罗伯特看的很清楚。
他输了,没有输给乔纳斯的利诱,而是输给了自己的不服气。
而现在的他,好像却依旧没有悔改的想法,或者说,他已经没有可以悔改的条件了,这个时候投降所能获得的待遇绝对不是十几天前的那么优厚了,等待他们的除了死亡,有可能连自己的孩子都会被这些杀红了眼的疯子夺去生命,或者受到侮辱,这是罗伯特所不能容忍的。
“敌人也已经快支撑不住了,只要他们先倒下,那么胜利的就是我们,到时候的麻烦我们还有机会去处理,如果在这个时候倒下,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罗伯特只能自我安慰,说着一些如果可能的话,只有这样,他才有战斗下去的勇气。
这个时候的战争无疑不是肉体之间的战争了,而是精神上的战争,只要任何一方流露出想要停止战争的想法,那么那一方就会被彻底扫进历史的垃圾堆,成为一堆废弃的垃圾,而胜利的一方,则有可能在一片废墟中重新建立起城市。
更为重要的是,罗伯特现在已经不能投降了。
就在四天前的一次战斗中,他的妹夫,也是他的好兄弟,南特男爵在那次的城防战中,敌人的投石机所投掷的石头毫无预兆的直接掉在了南特的头上,南特连一声遗言都没有告诉给身边的人,就死掉了。
当罗伯特在战斗结束后想要寻找南特商量一下接下来应该如何的时候,就是在教堂里面最后一次见到南特了。
罗伯特是被菲尔德南子爵带来的,他记得很清楚,在看到一团烂肉穿着南特的衣服,被放置在了诺门坎唯一的一所教堂之中,旁边则放着一口木头做的棺材,非常的朴实,不像是一个贵族应该有的样子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没有退路了。
想到这,罗伯特那只用来握剑的左手放在城墙上不由得紧了紧,南特是他生命里为数不多的朋友,死在了这里,如果他没有办法帮南特报仇,他是不会愿意离开这场战斗的。
“恩?”
手中传来的震动打断了罗伯特对于南特的想念,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赶紧朝着敌人的营地方向看去,在看到敌人的营地并没有任何的举动之后,这才算是安下了心,只要这细微的震动不是出自敌人的行动就好。
可是罗伯特的心还没有来的及放到底,震动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并没有停止的驱势,罗伯特不由得皱了皱眉,这难道是地震了?不可能的,这片土地自从他出生以来就没有地震过,怎么可能现在就会地震呢?
难道是上帝降下来的惩罚?
在排除了自己所想的最有可能的两种猜测之后,罗伯特的思路显然陷入了一个死角,长久的战争所伴随而来的死亡,让罗伯特这个虔诚的基督徒很快就想到了是不是这里杀戮的气息太过浓厚,而把上帝给惹怒了,这才会让地面颤动呢。
“你们看,那是什么?!”
一声如同公鸡打鸣般的尖叫声从城墙的一边传了出来,很快就把陷入沉思之中的罗伯特从自己的思维中拉了出来,看着那个自己左侧方向不断聚集的士兵,罗伯特的注意力显然也被吸引了过去。
向着士兵们所在的方向走去,扒拉开这些普通士兵向远处望去,罗伯特总算知道了,地面为什么颤动了。
无边无际的军队从远方滚滚而来,骑兵,重步兵,还有数不清的步兵,衣甲鲜明,旌旗招展,罗伯特在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能够感觉的出来,这是一支无比强大的军队。
“我的上帝啊。”罗伯特的叫喊声犹如是从陈年的葡萄酒庄的地下室中,葡萄酒瓶子上的沉木栓子在被挤压之后发出的声音一样,老朽到沉重。
战斗的意识,瞬间轰塌了。
“罗伯特子爵,你们看,南方联盟的鬼佬们撤退了!”
“什么?让我看看。”
罗伯特的震惊还没来得及平复,士兵们报告的另外一个消息则让罗伯特那敏感的神经不由得又发出了跳了几下,走到可以看见南方联盟驻地动向的城墙一侧,罗伯特向下张望而去,发现这些南方人果然是向着另外一边逃窜而去了,罗伯特预估了一下他们的方向,那是卡德尔城的方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