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代,出远门,旱路,要么步行,要么坐马车;要是水路,那只有船了。靖江是繁华的大河港,该城位在长江和南北大运河的交汇口,南来北往的客人络绎不绝,各色船只来往不息。运河的船只多半停在靖江休息和补充用品,那儿代表华北旅程结束,华南旅程的开始。当然,向北的旅客和生意人也在此稍作停留,准备直下运河。
因为是交通要道,常年累月,码头上热热闹闹。码头对面是条长街,街上茶馆、旅舍一家挨着一家,不是打着长江鲥鱼的诱人菜谱,便是挂着茅山雨前茶的招牌。也不知真假,但途经此处的人,都会进去吃上一餐、喝上一杯。
时近正午,一只挂着白帆的客船徐徐靠近码头,各店的伙计争先恐后地迎上前,一看,船头上站着个妇人装扮的年轻女子,再瞧瞧船舱中也没几个人影,显然是有钱人家图清爽,包的船,并非普通载客的客船。
“公子,我们住那家望帆居可好?”柳叶已细细把对街的几家旅舍扫了个遍,就那家望帆居还算雅致,别看出门在外,不比府中,但公子那点癖好,她可是懂的。
刚刚新婚,她眉眼间溢满了甜蜜。一转头,看到夫婿宗田提着几个箱箱笼笼走出船舱,脸微微晕红,“公子呢?”
“在等船靠岸,呵,还是不敢乱动。”宗田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湿润的空气,微笑着说:“后面一定要换艘大船,我这么大个,窝在这小船舱中,简直象受罪。”
“嗯,我也这样想,换了大船,兴许公子就不会那么晕了。”
白冰儿,不,现在应叫白少枫,扶着船蓬,脸色蜡黄地走了出来。柳叶忙上前扶着,“今日还好,没有昨日吐得厉害了。一会下船吃点素净点的,好好睡上一觉,就好了。”
白少枫挤出一丝笑意,轻轻点头。本以为去洛阳会坐马车,出了苏州才知,应该坐船。生在长江边的人竟然坐船会晕,说出去真的让人笑掉大牙,她有生以来,除了偶尔游太湖时坐过画舫,真的没有坐过船。想不到晕船会让人五脏六腹全扯动了,喝口水都能吐出胆汁。
抬首,看江水茫茫,天水之间,姑苏城连个影子都瞧不见了,再想到日后数月的运河之旅,这旅途可比想像中艰辛。
“船家,这望帆居里面可还干净?”宗田抱手向船老大问道。
“客官真有眼力,那望帆居可是靖江最好的旅舍,不仅住得好、吃得好,而且还有澡堂可以泡呢!”船家乐呵呵地说。
“澡堂?”宗田第一次听说世间还有这样的处所。
“跑船的人辛苦,纤夫又是苦的一双脚,到了哪里,就是想泡在热水里,好好地舒坦舒坦,一般的码头都会有,呵,客官可能不常出来吧!”
“是,是,我是第一次出远门。”
“那就去享受下吧!”
船老大泊好船,宗田付了船资。早在岸边迎候的望帆居的伙计,听到了他们一席话,热情地上前,相帮着提行李,领着三人往绿树掩映的望帆居走去。
望帆居表里如一,进了厅堂,发觉与外廊看上去一般雅致。白少枫不禁欢喜,要了二间上房,三人梳洗了下,换了衣衫,便到饭厅用饭。
宗田体贴地点了几碟新鲜的菜蔬,特地要了一碗长江中特有的刀鱼汤。“公子,无论如何,你要把这汤喝完,不然你会撑不到洛阳的。”
白少枫苦着张脸看看柳叶,现虽不在江中,但心仍象是波动的,他可是吐怕了。
“不要看我,公子,你现在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可以象女儿家那样秀气。”柳叶可是和夫婿是一条战线上的。
“哦!”白少枫无奈地叹了口气,看看自已一身浅灰的男子长衫,束着布巾的长发,这样的装束,她花了好几日才习惯,有时不知不觉还会忘记。
宗田笑了,“喝吧,公子!”
有两个太体贴的姐姐和哥哥样的人伴着,是幸福还是痛苦呢?
白少枫端起碗,刚凑近唇边,忽听到街上传来几声呼天抢地的哭声,三人一起掉过头,隔着饭厅的窗,可以看到离此不远的一家店铺前站满了人,有一个胖胖的男人在台阶上,情绪激昂地挥着手,地上跪着个头发花白的妇人,还有一位僧侣。
“唉,造孽呀!”伙计送菜上来,瞅了眼外面,叹息着说。
“小二,那是?”白少枫不解地问道。
看眼前粉玉似的公子,伙计有一丝激动,“公子,瞧你是个读书人,你说个道理吧!你瞅见吗,那个讲话的男人是肉铺吴掌柜,先前是乡间的一位农户,后来不知哪里得了笔横财,跑到这靖江城开了肉铺,走起路来都是横着。吴家小姐和原先的邻居陈家小哥青梅竹马,两家在他们小时,便定下婚约。吴家发财了,自然不可能把那婚约当真。陈家家贫,也没有追究,小哥稍大点,便送到寺院里做了和尚。谁知吴家小姐是个实心眼的人,念着旧情,上月碰到陈家小哥来此化缘,两人一相见,抱头大哭。陈家小哥本就是被逼做了和尚,对此花容般的小姐,怎能不动凡心?两人约好,一起私奔,不想被吴掌柜发现。”
“后来呢?”白少枫迫不及待地问。
“小和尚按照规矩,应被放下竹笼,沉入江中。”伙计摇摇头。
“怎么能这样?”白少枫不禁站起身,“吴掌柜毁婚,本应重责。有婚约的人结为秦晋之好,与什么规矩不规矩何关?”
“公子,你也这样说呀!好好的小两口,被逼分开,现在碰到了,就是天意,人应有成人之美,城里的人都这样说。吴掌柜不识字,心中一直想把吴小姐嫁个读书人。这不,为捂众人之口,特地请了个什么酸秀才过来,说要出几个对联,让陈家小哥对,如对上,便允了这婚,如对不上,那就不要怪他,出家人勾引良家女子,就必须坐江笼。”
“呵,这种捂口之法,第一次听说。”白少枫拧起柳眉,“陈家小哥能对上吗?”
“公子,你想呀,如果能对上,吴掌柜能这样说吗?陈家要是能让孩子读书,怎么可能送到寺庙里做和尚呢?陈家小哥死定了。”
“宗田,我们瞧瞧去!”白少枫愤愤不平地一拍袍袖,他到要看看这个吴掌柜如何个才高八斗法。
“公子,你的汤?”柳叶急了,想拉住白少枫。人影一闪,早飘出去了。唉,这个小姐,一变成公子,似乎连胆也换了。
围观的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纷纷,同情的目光不时瞄下低着头、神色戚戚的陈家小哥。吴掌柜得意洋洋地说:“陈小三,你准备好了吗?”
他身后一位长得有些委琐的秀长模样的男人,色色地打量着早哭得面红眼肿的吴家小姐,折扇轻摇,一脸不掩饰的邪样。
“看,吴掌柜想把女儿嫁给那位张秀长,哼,一肚子坏水,哪里有什么文墨!”
一位提篮的妇女斜了眼那男人,说。
“对呀,考了几次举人,听说每次都是最未。仗着家里有几个钱,装什么风雅,整天就是寻花问柳。”旁边的人点点头。
“嗯,看了吴家小姐有些姿色,这不打上主意了。吴掌柜势利眼,就认识个钱,把女儿往火炕里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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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正好有一辆马车经过,华丽的车蓬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闪光,四匹高大的骏马并驾齐驱,马脖下的银铃随着马蹄的声音,发出阵阵悦耳的音响。围观的人纷纷转过头,全堵在了马车的前面。
“高山,发生什么事了?”马车中传出一个磁性清雅的嗓音,不愠不怒,却又无情无绪。
车帘一掀,跳下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高个男人,紧跟着一位帅气精练的女子也跳了下来,两人腰间均佩剑,神色极为冷漠。扫了眼人群,络腮胡冲马车一抱拳,恭敬地说:“是街上居民发生了一些小纠纷!”
“哦?”车窗一开,露出一张俊雅高贵的面容,漆黑的眸子,微微一转,看到的人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这个人周身的气息让人有点不寒而粟。
“公子,要下来走走吗?”女子看出车中人的好奇。
“有何不可?”
络腮胡慌忙掀开车帘,一道杏色的身影跨下马车,气定神闲地站在人群外,也作了名观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