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昊一夜没睡好,做了许多怪梦。黎明时分就醒了,斜倚在床上。他回想梦中的细节,起先想不起来,只记得又象回到深秋的那个夜晚,他从洛河上抱着柳少枫,怎么唤也唤不醒,柳少枫双眼一直紧闭,身子已冰冷,他拚命地揉着搓着,柳少枫也没醒,然后,柳少枫突然从他手中飘到空中,越来越远,他追,柳少枫头都不回。他只是闭了下眼,柳少枫突然不见了。他于是惊醒,一身的冷汗。
他很少会吓成这样,那是一种从内到外的剧烈无助的痛,心紧张得象要从嗓子眼里蹦出。
他看着厢房的窗外,发现天刚破晓,山林笼罩着一层白雾,只有鸟在树上吱吱叫个不停。
莫容昊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等待的煎熬,“高山。”他对着院外喊道。
高山头发、胡子微湿,可能是沾上的晨露,推门走了进来。“太子,早!”
“抬杆竹轿过来,小王去柳大人的厢房看看。”他面色沉郁,没得商量的说。
高山恭敬地为他打开窗户,让早晨清新的空气吹进来。“不必了,太子,柳大人正在沐浴,一会马上就来看你。”
“他回来了?”慕容昊一喜,恨不得马上就能见到柳少枫,“那,那准备早膳,小王一会和柳大人共用。”
高山无语地看了慕容昊一眼,退了出去。
慕容昊微闭上眼,紧张的心才微微平缓些。丫头进来侍候他梳洗,他一直催着,生怕柳少枫这时进来,会耽搁用膳。
一个小女子,深更半夜地不归宿,还真当自己是个伟男子那样拼命。以后,再不允他这样任性了,不然,慕容昊会老得很快。操不完的心啊!
“太子,你今日胃口很好啊!”茉莉提着食盒,轻柔地抬脚跨了进来,“要两份膳呢!”
茉莉穿着绿色的绸裙,非常俏丽也很迷人。慕容昊不掩饰眼中的欣赏,微笑着说:“一会,和钦差大人共用,小王胃口再好,也吃不下那么多。”
“这样啊!今天山雾多,太子可能要晚些时候再去凉亭吹风了。不如,早膳后,茉莉弹琴给你听,读书也可以。”她飞快地瞟了他一眼。
“好啊!”他没有催促她走,深深地看着她,象很享受与她共处的时光。
茉莉低下眼,脸儿微红,“太子,干吗一直这样看人家?”
“茉莉今天真得象朵茉莉花,清新又芬芳,”慕容昊柔声说道。
刚好抬脚进来的柳少枫又收回了腿,站到了门外。头发还没全干,芸娘随意扎了一束放在身后,官袍又皱又脏,他只得换了件月白色的便袍,小脸上还残留着几份憔悴。
屋内春意融融,他冒然闯进,不太道德吧!人应有成人之美。他闲闲地围着院中一簇绽放的山茶观赏着,脑中想的是茉莉花开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
“柳大人,怎么不进去呀?”赶过来和慕容昊道早安的知府大人一进院中,看到柳少枫,惊奇地问。
“喔,想等知府大人一同进去呢!请!”柳少枫客气地礼让。
“怎么可以呢?柳大人是朝庭的钦差,尊贵无比,哪容得本官先走。”
“那我们同进!”
两人一同跨了进去。
慕容昊没有理睬知府大人讨好的问候,两眼直直地看着柳少枫。柳少枫按礼节地施下礼,迎视幕容昊的目光。
“柳卿,小王想见你一面,不容易呀!”一直悬着的心在见到柳少枫时,不由地变成了恼怒,慕容昊讥讽地说。
“下官有要事办理,恕太子体谅。”柳少枫一字一句,慢慢地说。
“哦,那么能干的柳大人,事情办得如何呀!”
一直站在慕容昊身边的茉莉听他们要说事,轻笑着站起,想要告辞。柳少枫忽然看着她,“不是大事,茉莉小姐留下不碍事的。”
“那怎么行?大人们说的都是朝庭要闻,小女子怎么能听呢?”茉莉执意要走。
“小姐就笃定我们一定讲要闻吗?其实下官今天想向太子讲个传说,知府大人可能也听说过,就是福建海域上神秘的黑海匪的故事。茉莉小姐就留下听听吧!”柳少枫斜睨了茉莉一眼。
茉莉丽容一白,讪然而笑,求助地看着慕容昊。
慕容昊眯着眼,没有看她,只是凝视着柳少枫。
“哈哈,那是出海的船民捕风捉影乱讲的,黑海匪几年前就消声匿迹了。”知府大人打着哈哈,手脚微微哆嗦。
柳少枫微闭下眼,“所谓空谷无回音,若有,那必须有点奇怪。知府大人,你真的没有听说过什么吗?”
“本官……确实……没有听说。”知府大人吱唔着。
“哦,那写给胡沐泉关于朝庭围剿海匪的书信一定也不是出于你手了?”
“怎么可能是书信,不是个口信吗?”知府大人来了精神,大声说道。
“大人!”茉莉出口想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知府大人还纳闷中。
柳少枫淡淡一笑,“大人,你怎知是口信,而不是书信,不是没有海匪吗?难道那口信是大人凭空捏造的?”
知府大人一下醒悟过来,黄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落下来,“这……这……是本猜测的。”
“知府大人有这样的本事,还做什么官,占卦去吧,这样天地都会围着你转的。”
柳少枫冷然地瞪着她。
“不,不,不。。。。。。”知府一步步往后退着,面色苍白,“柳大人,讲话要有证据,你不可以随意栽赃本官。”
“栽脏?”柳少枫扬起头,温雅一笑,“这可难为本官了。是呀!讲话要有证据,这样吧,本官就请胡沐泉上来对个口供,说说这落霞山庄的庄主和落霞小姐去了哪里,说说这山庄里哪条水道能向外海,说说知府大人把傅丞相的密函放在哪里,说说……”
“不要说了!”娇滴滴的茉莉突然一声怒喝,柳少枫愕然抬首,只见茉莉不知何时站到慕容昊的身后,手中一把发出寒森森光芒的短剑横在了慕容昊的颈间。
慕容昊面无表情地坐在卧榻上。
“茉莉姑娘,你这是干什么?”柳少枫大惊,张眼看着窗外有无侍卫。
“呵呵,”茉莉冷笑,“柳翰林,你何必装腔作势呢?你知道了那么多,就不知道我的身份吗?”
柳少枫淡漠地点头,“知道茉莉是知府的千金,却不知你有这么大胆量,还不放下手中的剑。你不知侍卫们都在窗外吗?”
知府早已瘫在地,显然没有准备一大早,事情突然就变成了这样,没有一点点迹象呀!
“放下不也是一死!”茉莉突然眼眶一红,“当爹爹接到洛阳的密信,让他除掉太子时,我就劝他不要,他不听,说丞相对他有恩,人不能知恩不报。可他又怕被太子发觉,思来想去,想到了借刀杀人。”
“可你怎么也没想到胡沐泉也留了一手,不但没有杀死太子,返过来查清了你们的底细。你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把太子软禁在这山庄,让胡沐泉伺机进来,再次刺杀,而这次,他有做你的替罪羊。当然,你还有一计,就是你的千金小姐博得了太子的欢心,想刺杀非常容易,但这也太冒险了,于是你一直没有下手。而这时,本官来了。”
“是的,我有许多机会可以把太子杀死,但爹爹不肯。”茉莉含着眼泪看着知府大人。
“不,你也下不了手。茉莉小姐为太子心动了。”柳少枫漠然地说。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茉莉哭喊着,“放过我爹爹,所有的罪责我来承担。不然,我就把慕容昊杀了。”
“茉莉,你还年轻,不要这样傻,爹爹就是活着,也逃不了丞相的责备,爹爹是罪有应得。”知府大人情知回天无力,已到山穷水尽处,不禁老泪纵横,“爹爹糊涂呀,后悔当初没听你的。”
忽然,知府抬眼看着柳少枫,腾身站起,一扳手,突起扭住了柳少枫的脖子,紧紧掐住,“茉莉,你快走,不要等爹爹,”说着,他手微微用力,柳少枫接不上气,脸瞥得通红。
“爹爹!”茉莉哭了,手微微颤抖。
“快呀,快呀,趁侍卫们还没有进来,你从后门的水道出去。”知府大人连声催促道。
“真是狗胆包天了。”一直卧坐着被茉莉劫持的慕容昊突地脸一沉,一举臂,震飞了茉莉手中的剑,然后飞起一脚,茉莉跌晕倒地。知府大人还没眨眼,只见人影一闪,柳少枫已不在自己的手中,正被慕容昊紧紧拥在怀里。
“你……不是腿伤了吗?”他看着站得稳稳的慕容昊,瞠目结舌。
“什么事都要被你算到吗?知府大人,腿伤就不能痊愈了?你这样的蠢货,还敢在小王面前耍阴谋,小王的腿几日前就痊愈了,那时不动声色,就是想看你和茉莉有什么目的,哼!”慕容昊冷凝地看着他,“而你们还真玩得煞有其事。”
“你怎么知道茉莉是我的女儿?”知府大人不死心地问。
“你的眼神出卖了一切,而且茉莉她在知府大人面前那么自如,从没有以子民对你行过父母官的礼。呵呵,慕容昊腿受伤,眼又不瞎。小王无聊,于是就陪你们玩玩吧!”
失败了,失败了!知府大人脸色死灰,软软地滑到地上。事到如今,只有听天由命了。
“来人!”慕容昊声喊道。
高山和侍卫们早在外面等了,只是柳少枫吩咐过,不管任何动作,没有命令,都不可进去。
“太子!”
“除去知府的乌帽,扒去官袍,把他和茉莉同押进大牢,带回洛阳受审。”慕容昊冷峻地说道。
茉莉还没清醒,象一个布包似的和知府大人一同被拖出了别院。
自始自终,柳少枫一直都是木木的。
侍卫们都退下去了,山庄的同党刚刚也被芸娘清理收网,水道也堵上了,现在的山庄,真是是安全了。
房中静悄悄的。慕容昊轻轻地环住柳少枫的腰,头搁在他的颈间,目光温柔如水。此刻,再没有任何让他们疏离了。
“少枫,有没有想小王?”慕容昊叹口气呢喃说,“有没有为小王吃醋呀?”
柳少枫目光平和,轻轻地挣脱开慕容昊的少,“太子说哪里去了,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
慕容昊轻笑,复上去抱紧,温暖的唇就欲吻上他的秀颊,柳少枫一闪,“太子,请自重!”
“你还在气小王对茉莉示好一事吗?”慕容昊有点不悦,想念了这么久,见了面,碍局面,又不能靠近,现在好了,他还这么冷淡,“小王那不是真心的,而且情况特殊啊!小王没有办法,对你凶,是担心你的安全,你真的不懂小王对你的心吗?”
柳少枫驳开慕容昊的手臂,让开几步,平视着他,“以前,太子为了目的,许下宝儿小姐的婚约,今日,太子为了试探知府大人,假意对茉莉示好,以后呢,太子可能要为江山社稷着想,再做出个什么的,那些都不是太子真心想做的,但你却会去做。站在太子的角度,思量与常人不一样。少枫不能说对还是错。少枫一直在想,太子什么时候讲的话才是出自真心的呢?”他悲哀地背过身,“承蒙太子赏识,一起经历了许多事,少枫思量再三,情愿与太子共续君臣之缘。”
“砰”,慕容昊拿起桌上的茶碗,对着墙就摔了个粉碎,“你是正式拒绝小王了,是吗?”
“谈不上拒绝,而是清醒。我们更适合做臣子。”
“你个假翰林,臣子臣子的,你以为真的能做到老吗?”慕容昊又恼又羞,又气又急,又不舍伤他,只是干瞪眼。
“能做多久就多久!”柳少枫冷冷地回答。
“柳少枫!”慕容昊咆哮着,抬起他的下巴,“你还真是有性格呀,小王都说过了那是不得已,不是小王不专情。你难道要小王把心扒开来给你看?”
柳少枫平静地一笑,“太子,臣没有一点点怪罪你的意思。”
“那你为何……”慕容昊顾着尊严,说不出口:你为何不让小王亲呢?
“皇上已把昱王子被害那晚的事查清了,太子回到洛阳后便知谁出卖了太子的行踪。臣来闽南,真的是皇上的旨意,不是臣硬要来的。”
“你的意思就是你没有一丝一毫想小王了?”慕容昊脸色一绷,眼中射出怒火。
“你是太子,待臣不薄,臣自然会想的。”
“呵,原来是以臣对君王呀!”莫容昊也是骄傲的人,都如此低声下气了,柳少枫还不松动,不禁也倔强起来,“哦,那多谢柳大人的好意。没什么事,退下吧!”
柳少枫一抬起,低头匆匆就出了别院。
再多留一会,他怕自己会哭了出来。
这次,他真的心痛了。看到慕容昊那样温柔地执着一个娇美女子的手,两人脉脉传情,即使他很早就知道慕容昊是假意的,他还是受伤了,他醒悟到慕容昊作为太子,以后必然要为国家考虑,娶进一大堆朝臣的千金和外邦的公主。
慕容昊,注定不会属于一个人。
本来就没有结果,他何必还要执着一时的温存,抱着回忆,就能幸福一生吗?
不要了,真的不要了。只要慕容昊想对什么样的女子好,什么样的女子就会沉沦,他不要再去插一脚。
也许慕容昊当初对他讲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只是一时的冲动,慕容昊也没有当真。不然怎么只隔了几个月,慕容昊就能那样对别人好呢?
他没有用美男计,一样把事情查得水落石出。慕容昊看着茉莉时,想过他吗?还当着他的面,柔情如水的对茉莉。
茉莉姑娘今天就象是一朵初绽的茉莉花般芬芳可人。
呵,他记得这句话的。
不是吃醋,而是心冷。他渴盼的,慕容昊给不起,他就不必再强求,也不要委屈自己。
做慕容昊的大臣,至少不会心疼。柳少枫轻按着胸口,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