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良雨虽然来路不明,但是医术却绝对拔尖,这会儿带上他,说不定能派上用场,小皇帝也是急中生智,突然想起还有这么个人可用,那些太医因循守旧,越到棘手的时候越是什么忙都帮不上,与其如此,还是不要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的好!
“她这是怎么了?”勃长乐上前去握住萱儿的手,发现触手冰凉,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他的目光凝滞在萱儿的脸上,也看见了她眉心那道黑色的纹路,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杜良雨,你过来看看!”
杜良雨本来也是完全摸不着头脑,不知道皇帝拎着他来太后宫里是个什么意思,还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身份被人发现了,这时候刚松下一口气来,听皇帝叫他,也便没有过多顾忌,看了一眼萱儿不寻常的脸色,不由一怔,伸出右手搭上她的手腕,闭目片刻,脸色忽然大变,“陛下,萱儿中的不是寻常毒药,现在毒入心肺,恐怕——”
海明月适才见到他去诊治,心中多少还是存了一点希望的,这时候听见杜良雨说了这话,一颗心顿时沉入了谷底,只看着榻上气息越见微弱的萱儿,一言不发。
勃长乐一下子从榻上站起来,拎起杜良雨的衣领,咬牙切齿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什么不是寻常毒药,朕……朕走的时候……人明明还是好好的!”他的手劲儿太大,杜良雨手无缚鸡之力,在这种突如其来的袭击之下,只是不断的咳嗽,连句完整话都回答不上来,更何论给出一个让皇帝满意的答案。
“陛下!陛下,先冷静才好,太后那里还着急,您千万别再跟着给她添扰!救人要紧!”海英在一边轻声提醒着,勃长乐看了一眼海明月不善的脸色,将杜良雨猛地一松,“有什么法子能治?”
杜良雨骇然地看着眼前的小皇帝,他虽然放过了自己,可是他那双拳头已经紧紧握了起来,指节发出咯咯的声响,显然是气怒已极,进宫许久,他还从未见过皇帝这般失态的模样,可见他是极其在乎萱儿的,可眼下要他救人,分明只有一个法子……偏生这法子说出来,就是大逆不道,所以杜良雨咬牙摇头,“草民治不了,治不了。”
勃长乐见他这么回答,不由得又是大怒,他早上走的时候,并没看见萱儿,可是人好好在乾清殿呆着,又怎么会出事?他转头看了一眼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的萱儿,明明是能走能动会说会笑的人,片刻之间倒在那里不能言语不能微笑,他心里一痛,想到她若是真的不能好起来,一股莫名的寒意从外间侵袭了他的心肺,牢牢锁住他的呼吸,叫他一时之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倒是一边的海明月瞧着他的神色,本来充满忧虑的心一下子沉静下来,看着他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复杂。“行了,这里留下这位大夫就好,其他人都下去吧。”
勃长乐吃了一惊,这才发现角落里几个太医匆匆忙忙退了出去,大殿里的内监宫女也一并被海明月打发了出去,现在大殿里的外人只剩下海明月的亲信海英和还处于半混沌状态的杜良雨。
“杜大夫,哀家曾经听闻你医术高超,且再问你一句,这毒你可医得?”海明月眸色深深,认真地看着杜良雨。杜良雨并没有亲眼见过这位风华绝代的大历太后,却也听闻过她的一些旧事,刚才他还没来得及打量便被萱儿突如其来的病况吓了一大跳,又被勃长乐拎起来威胁,他实在是无暇顾及到这位太后。现在听她问话,只觉得声音说不出的好听,人也是十分的温柔,并没有他所猜测的雷厉风行的样子,当下怀疑自己收集的情报是否准确,这位太后也许并不像他所想的那样,是个手段十分狠辣的女人吧,他沉吟片刻,如实回道:“太后,恕草民莽撞,不是不能治,而是这方子说出来,草民担心不但不能取信于陛下,还会被治罪,草民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说。”
勃长乐冷冷道:“朕不管这些,若是不肯说,你就带着你那个大逆不道的方子自己去领死吧。”他心里其实已经升起了一线希望,不管是什么样的法子,只要可以医治好她,有什么大逆不道的,这个杜良雨分明是故弄玄虚!
海明月闻言,倒是顿了顿,看了一眼勃长乐眉眼之间掩不住的忧心和关切,沉声对杜良雨道:“你也不必害怕,有什么法子姑且说出来,哀家向你保证,不治你的罪便是了。”
杜良雨的手也不由颤抖了一下,觉得自己这一刻的声音都似有些僵硬:“草民听闻六匹叶参宝是能解百毒的灵药,但天下仅存几株,而且应该都已在宫中,被陛下服用了。所以天下间能够救萱儿的,也只有陛下而已。”
勃长乐一愣,呼吸微窒,杜良雨这句话令他完全不明所以,思绪纷乱而来,他转头看向海明月,眼神充满困惑烦乱。他隐隐约约觉得,杜良雨所说的话,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情。可是他却想不通,六匹叶参宝确实是很贵重的药材,可他都已经服用了,现在再提这个有什么用,杜良雨又怎么会说什么天下间只有他能够救萱儿的话,这是什么意思?
“有什么话不必拐弯抹角,直说便是。”海明月避开勃长乐的眼神,淡淡吩咐道。
杜良雨小心地看了勃长乐一眼,俯下腰去,以头伏地:“陛下恕罪,天下间现在只有药人心头血可以救萱儿,服用六匹叶参宝百毒不侵,所以只有陛下才能——”
药人心头血——
勃长乐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严厉地说道:“你的意思是要朕的心头鲜血?”看着杜良雨头上冷汗直流,他心中已经有了数,“母后,您也想要儿臣的心头血来救萱儿?”他转头,平静地看着海明月,笔直地望进她的眼睛,撞破她表面的平静,洞察她的真意。他这时候倒没计较别的,他突然想起,海明月叫他来的深意,看来是早就知道他是个有用的人,可以治病的人……不知不觉间,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微有震颤,看向海明月的眼神也多了点复杂的意味,他没有想到,原来他是被母后算计着的,她明明知道只有六匹叶参宝可以解百毒,明明知道天底下现在最后一株六匹叶参宝已经被他用来炼药,所以她就是想要让他来做这个药人。
这一刻,勃长乐不是不痛心的,倒无关乎愿意不愿意,而是面对一个视若母亲的人,他感到自己身份的尴尬和难堪,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问她这是不是她想要的结果。萱儿才是海明月的亲生女儿,所以海明月就可以为了她来向自己索取心头的血,而他呢?难道相处了十多年的母子,当真只有相互利用,而没有一丝一毫的真情吗?
他侧过头,看着榻上对此一无所知的萱儿,突然羡慕起她来,海明月到底是她的亲生母亲,在真正紧要的关头,被牺牲的,不是嫡亲的女儿,而是他这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养子。呼吸变得很慢,心脏却跳动得很快,他深深吐了一口气,慢慢坐到榻上,动作轻柔地抚摸着萱儿失了血色的嘴唇,嘴角突然扬起,他淡淡地,却无比坚定地回答道:“好。”
他什么也没说,更加没有进一步逼问海明月,他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好,便不再开口了,眼睛就像是钉在了萱儿的脸上,恋恋不舍地看着她,值得他珍惜的东西不多了,一样一样都在离开他,现在他这个皇帝真的是个孤家寡人,父皇死了,太后也不是他亲手母亲,他跟梅太妃更加没半点母子的感情,他所剩下的,就只有这个不论他是谁,都会对他微笑着的萱儿了。就算海明月不说,他也会答应,因为他别无选择,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萱儿就这样死去。
他没发现,自他转身后,海明月始终瞧着他,她眼睛微闭片刻,才低语对杜良雨道:“你可有把握,万一伤了陛下?”
别人都说勃长乐是世上权势最高、最有地位、最令人羡慕的人,又有谁知道他的痛苦,别人都以为他是最该快乐,最该满足的,又有谁知道他连至亲都已失去,除了自己无所依靠,别人都想坐他的位置,却没有想过这个位置是多么可怕,尤其对这样一个少年来说,它太高,又太冷。
杜良雨忙道:“不会不会,草民定尽力而为,虽然心头血十分难取,却也不是什么天大的难事,草民自然有法子取出来而不伤害到陛下的根本。只是如果取了血,陛下少不得要将养几年才能复元。”杜良雨的医术的确是出神入化的,他当初却不曾告诉萱儿,若是她来取血,勃长乐那是必死无疑,若是换了他自己,可就不一定了,命还是可以保下来的,身子虚弱些是肯定的。说是心头的血,也不会是非得挖开心脏,只要不触及人活着的根本,凭他杜良雨的手段,还是可以应付的。
只不过,他原先并没想到,勃长乐竟然眼睛眨也不眨就答应,对于他信誓旦旦地保证手术的安全,人家也丝毫没放在心上。
“母后——”勃长乐突然开口,使得海明月愣了一下,她很快微笑道:“怎么了?”
“朕救活了她,她以后就是朕的了吧。”勃长乐嘴角的笑容淡淡,声音里却是不容置疑。
这个叫她怎么回答?海明月皱起眉头,她还真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按照道理说,他救了萱儿一命,要求她一辈子陪着他,也是理所当然,可是萱儿心里分明没有他,更加不会为了自己活命而答应留在他身边,她虽然是萱儿母亲,到底不能为她决定自己的人生,她已经走错了很多步,她这一回真的犹豫了,不希望萱儿醒了会怨恨她,所以当勃长乐开口的时候,海明月沉默下来,静静地看着皇帝。
“只要她自己答应,哀家没有意见。”她只能这么说,可是勃长乐却轻声笑了一下,那笑声让海明月心里起了不安。
“她没资格不愿意,她的命是朕的,朕不放手,绝不放。”他死死握紧她的手心,像是抓住了最重要的珍宝,嘴角的笑容却没有一点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