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下了马车,贺兰雪牵着七宝的手慢慢走进门去。海蓝因为在马车上数次偷袭七宝失败,只能在后面晃晃悠悠地跟着,怨念横生。

七宝所见的学堂,无一不是肃穆严谨的地方,可是这里,简直可以用花团锦簇来形容。远处梅花林中,几个年龄稍长的女孩,穿着各色明媚的衫子,红梅艳装,互相映衬,鲜丽夺目。几个年幼的女童欢天喜地,互相追逐嬉戏,连帕子也被风吹跑了。七宝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边,海蓝笑着迅速地摸了一下她的头发:“快走吧,再迟就上课了。”

七宝隐隐兴奋起来,眼睛亮亮地到处张望,贺兰雪也不言语,一路牵着她的手,七宝只见得亭台楼阁,假山花木,布置极为巧妙雅趣,处处都透露出明朗舒服的气息。

穿过一道园门,七宝眼前忽然一亮,好大一片开阔之地。空广的庭院里数十白衣少女围成圆阵,梅花瓣片片飘落,她们却随风起舞,姿态俏丽动人。其中领舞的竟然是一名绯衣男子,他戴着羽冠,冠上不时落上红梅,起舞时候却又全部随风飘落,仿佛红梅有心,纷纷为他起舞助兴一般,少女的舞姿清纯动人,他却风致清华,独树一帜。

那人闭着眼睛跳舞,显然舞步烂熟于心,对这边站着的几个人毫无所觉。

海蓝却突然抱胸而立,发出一声冷哼。

七宝一惊,看到海蓝的脸上,出现了她从未见过的,微带鄙夷的神色。

只是轻轻的这一声,却让那男子突然停了下来。他睁开眼睛,冷冷朝他们看过来。他一停下,那群少女也便都跟着歇舞,惊讶万分地望着这边。七宝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贺兰雪的手,贺兰雪则低头安抚地对她露出一个笑容,那边少女群很配合地发出吸气声。

绯衣男子走过来,七宝才看清他的容貌。其实这个人长得并不十分好看,却出奇的耐看。应当说,他身上自然有一种很典雅的气质,纵使站在贺兰雪这样容貌出众的人身边,也绝不至于让人忽略他的存在。

“你是新来的学生?”

七宝赫然惊觉这个人是在跟自己说话:“是——”

“我是这里的乐理老师。”他淡淡道,眼睛扫过站着的两个男子。

“院长已经交代过我,会好好照顾新学生,请贺兰公子和海公子放心回去吧。现在是上课时间,请不要耽误我授课。”

这是在下逐客令,而且是不客气的简单明了的逐客令。

七宝睁大眼睛望着这个男子,正好与他目光对视。那人突然一惊,片刻后掩饰住眼神中的一丝忐忑和尴尬,“你叫什么名字?”

“七宝,我叫七宝。”七宝很认真地回答自己的乐理老师。

他顿了顿,转身向身后的一位年长的少女道:“贺兰怜,这算是你族人,由你带着她。”

一位少女应声,款款走过来,“你叫七宝吗?过来。”

七宝看了一眼贺兰雪,他向她点点头,松开了手。

那少女伸出手握紧她的,柔声道;“表哥,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

七宝看她面容,觉得她比这满院的红梅还要艳上三分,语调又温柔,实在是非常难得的美人。在她以往的记忆里,小巷深处的卖酒妇人已经是十分美丽的了,可是与贺兰怜相比,却是云泥之别。

原来好看,也有分普通的好看,和特别的好看两种的,七宝心想。

她也姓贺兰,又管贺兰哥哥叫表哥,为什么却不住在一起呢,也从来没有听贺兰哥哥提起他还有其他的亲人。七宝纳闷,看贺兰雪仅仅是淡淡地与她打了个招呼,便转而对七宝道:“我下课来接你。”

七宝点头,感觉贺兰怜的手滚烫,手心里有细密的汗珠,连带她的手都变得有些湿漉漉的,莫非是刚才跳舞太累,要不然大冬天哪里来的汗水。

贺兰雪便转身离去,海蓝笑咪咪地对着七宝摆摆手,也跟着走了。

乐理老师已经走过去继续上课,可是贺兰怜还站在园门口一动不动,痴然凝望。

她看起来好像恨不得跟着一起走才好,七宝小心翼翼,偷偷的,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贺兰怜低头看了她一眼,微笑道:“七宝,困了吗,今天上课要排舞,老师也顾不上你,你到那边的屋子去休息好不好,等怜姐姐练习完以后去找你,带你四处看一看。”

七宝乖巧地点头,看到怜姐姐的唇畔露出一个十分温柔的笑容。她的手细腻晶莹,指甲红艳艳的如同梅花,七宝顺着她所指点的方向,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那少女已经回到队伍中,很快他们又开始起舞,那乐理老师也半点没有想起自己多了个学生,肩负照料的责任,而是自己舞得十分陶醉。

七宝,要淡定,虽然学堂里的老师同伴都很奇怪,但是,一定要淡定!

金刀公主看那园中情形,实在烦透了那些愚蠢的舞蹈,索性绕到后院,直接跳窗进了自己专属的休息室。

走到软榻边,却看见一个小女孩窝在那里,泼墨般的发丝浓艳如云,捏着小拳头,睡得十分香甜。

金刀勃然大怒,竟敢躺在她的塌上,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起来!”她猛地一脚踹在软榻上。

七宝惊得一下子从床上蹦达起来,揉着眼睛,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怎么会睡着了,刚才只是想在软塌上坐一坐的,怎么会突然困得睡着了呢?

“姐姐,你长得好像仙子——”七宝张大嘴巴愣愣地望着眼前的女子。

金刀一愣,嘴角溢出冰冷的笑容:“你以为这样说,本宫就不会惩罚你了?”

七宝一呆,她又闯祸了吗?

金刀突然定定地盯着她的脸看,突然伸出手抓住她的下巴,“喂,矮冬瓜,笑一个给本公主看看!”

矮冬瓜?公主?这是戏台上在唱大戏吗,七宝苦恼地皱起眉头。

“不许扁嘴,本宫命令你,立刻笑给本宫看!”

七宝从来没有听过这样古怪的要求,但是还是硬生生挤出一个笑容,眼睛立刻又如同上弦月一般弯了起来。

金刀冷哼一声,总算松开了她的下巴。

七宝惊魂未定地看着眼前这个华衣女子,这个姐姐生得这么美,怎么凶得跟夜叉一样。

金刀提着她的领子把她从软榻上拎下来扔在地上。

七宝眼睛一瞧,那边门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许多人,贺兰怜站在人群中,惊恐地看向她,目光中隐约含着歉疚,身体瑟瑟发抖,仿佛很快就要晕倒。

乐理老师走了进来,十分恭敬地对着金刀行了礼,宽大的袖子轻轻一挥,七宝的膝盖突然就一软,跪倒在地上,“公主,她是贺兰家新送来的学生,不懂规矩,还请公主重重责罚她。”

啊,不是应该帮她说几句好话求求情的吗,为什么要火上浇油,还要重重地罚,她又没有得罪这个老师,他心好黑——七宝心里气鼓鼓的,脸上却没有露出半点气怒的神色。

“哦——贺兰家的?”金刀公主坐在软榻上,嘴角勾出一个十分动人的弧度。

七宝心里很担心连累贺兰雪,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学着那老师的语气道:“公主,奴婢不是贺兰家的女儿。”

金刀的美眸诧异地盯着她,看到她眼圈明明已经泛红,却始终没有半滴眼泪落下来。“你不是贺兰家的女儿,怎么会到这里来读书?”

七宝软语道:“公主,能读书的女孩子都是父兄健在,可是七宝却是孤儿,只是暂时借住在贺兰家,七宝羡慕其他女孩子能够上学,才再三恳求来学堂读书,不是故意冒犯公主,请公主原谅奴婢——”

她自称奴婢,却没有半点畏缩的样子,说完就连连磕头。

“好了!”金刀听见那重重的响声,心里突然感到烦躁,“本宫累了,全都滚出去。”

啊——这样就完了,等着看金刀惩罚七宝的众多千金小姐面面相觑,金刀公主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太阳莫非要从西边出来……

乐理老师冷冷地看了一眼七宝,转身便走,到了门口,他突然恨声道:“全部散了,等着挨鞭子吗?”

众人顿时都散了,只有贺兰怜,看了那蜷缩成小小一团的红袄,才转身离开。

七宝慢慢从地上爬起来,低着头就要退出去。

“矮冬瓜,你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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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贺兰雪来接她的时候,看她额上红了好大一片,隐隐有些青紫,深深看了一眼贺兰怜,一句话不说,拖着七宝就走。

七宝反而显得十分雀跃,一路上唧唧喳喳告诉贺兰雪在锦绣苑的见闻,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

贺兰雪也不戳破她,只是带她回来后,先丢她去上药。

老管家提着药箱颤颤巍巍地刚要帮七宝上药,原先还背着身子站在窗口的贺兰雪却接过药瓶。“我来吧。”

他的动作十分轻柔,表情也跟平常没有什么区别,可是七宝就是觉得他似乎生了气,但是为什么生气,和谁生气,七宝却不明白。

“怎么弄的?”贺兰雪淡淡地问道,手上的动作也没停。

七宝揉揉自己的衣角,不好意思地道:“我自己贪玩,趁怜姐姐不注意偷偷跑到梅树林里面玩耍,不小心磕破的。”

贺兰雪看着她的眼睛,“是这样吗?”

七宝心里一惊,觉得在这样的人面前,说一句谎话,都要感到羞愧难忍,无地自容。

贺兰雪见她惊恐的神情,突然想起那一日她抱着他的腿,躲在桌子下面瑟瑟发抖的模样。他不由自主叹了一口气,“哥哥只是怕你有难过的事情却不告诉我,学堂我们不去了,明天开始哥哥在家里教导你,也是一样的。”

七宝却拉住他的衣袖,“哥哥,七宝要去学堂。七宝答应了公主,要每天都去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