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青莫名倒地, 燕南悠自然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不是他冷血无情,实在是因为被严青骗怕了。现在的严青,会不会又是骗他呢?
严青的发丝垂散在脸侧, 使表情变得模糊不清。他痛苦难当的低声□□着, 却又努力压抑音量, 看得燕南悠眉头越皱越紧。
“严青, 你中了毒?”燕南悠无奈之余, 走到严青身旁坐下且将他扶起,自然而然的搭住脉门。
严青见燕南悠来扶却是挣扎了几下,他的眼睛显得有些无神, 唇色发青,惨白的脸也显现出隐隐的绿来。
“水伯受制于秦挽, 我将计就计前去劫人, 一不留神便吸了毒气。”严青挣扎不开, 也就不再挣扎,顺势偎在燕南悠怀里。
燕南悠与严青在青潭镇相处多时, 早已习惯了他的动作,一时不察,倒也任他偎得亲密。“你身上应该有我放的避毒丹才是……”
严青轻轻吐出一口气:“吃过了,但只能压制。”
燕南悠听了微微一笑,伸手掐住严青的下巴, 用力往上一抬:“严青, 你还想骗我?”
“我没有。”严青痛得眉头紧锁, 但褐色迷离的眼睛却是丝毫不惧的与燕南悠对视。“小辛, 我没有让你救我, 你要走就走……”
燕南悠松开手指,一时间心绪紊乱。
“我只希望你见见刘庄主, 无论如何,他总是你的亲人。”严青见燕南悠的态度稍有缓和,便一脸落寞的软言道。“小辛,我承认我有私心,若你与刘庄主能达成共识,青门便能得到朝廷的庇护。这样,我才能真正放心离开青门。”
燕南悠摇摇头:“如果真能达成共识,我还走得了?严青,从你不再装疯的那一刻起,就该清楚,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可能共处。”
“小辛,燕南雪死了,他死了啊!”严青瞪着燕南悠,语气中带着极强烈的怨气。“你一向害怕孤单,胆子一直就小,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怎么能不在一起?”
燕南悠也不吭声,只是运两指并成剑指,在严青胸口要穴点了数下,又运掌从他后心推送数次。
严青噗的吐出一口乌血,脸上的隐绿竟是慢慢退了。但他的脸色变得更加惨白,似乎是冰雪做成的一般。
“你还说没有骗我?”燕南悠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严青的额头却冒出了细汗。“严青,毒是你自己服的,而且刚服下没多久……你太心急了,如果你再忍一阵子,我或许会更相信你一些。”
说罢,燕南悠便轻轻推开严青站了起来。
严青的神情有些惶然,两眼也不知看着哪里,找不着焦点。就连燕南悠准备抽身离开,他竟也没有察觉。
“严青,你太让我失望了。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就不是因为燕南雪。你步步为营,要我成为那笼中鸟……甚至于,你还利用飞雨……你以为我不知道?飞雨当初在地牢里说愿意嫁给你的时候,我就已经怀疑了,那时她眼中的人分明是你而不是我!”燕南悠走了两步,却猛的回过身,长久以来少有波动的脸上出现了恼怒、失望甚至于伤痛的表情。“我已经不是一个孩子了,但是你却还想掌控我的一切,不管是我的感情,还是我的思想……严青,怕孤单的一直是你,而不是我!”
严青失神的盯着地面,也不知把燕南悠的话听进去没有。过了许久,他突然抬头问:“小辛,我对你哪里不好?”
燕南悠有些烦躁的摇着头:“严青,你对我很好,太好了,过了!我不要你这样。你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这让我很不舒服。只要我稍不遂你的意,你就要想尽一切办法,哪怕除尽我身边一切人……你不要否认,若不是因为你的精心算计,燕南雪根本就不会死……严青,我宁可你疯一辈子,这样我才有理由呆在你身边,否则,我死了以后有什么脸去见燕南雪?”
“疯一辈子?”严青慢慢爬了起来,低声呢喃着往外走去。
燕南悠下意识踏出一步,想拉住严青,却又深深的呼吸了几下,强迫自己转身回了药房。
此时,铁铉喂完药已经有一会儿时间,秦挽因为体力消耗过大,再加上药汁中的安眠成份,早已沉沉睡去。
药房的隔音效果并不好,铁铉把燕南悠和严青的对话听了大半,见燕南悠面无表情的进来,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毕竟,对严青下毒的人正是秦挽,虽然听燕南悠和严青的对话,严青应当是没有中毒,却又自服了□□,但如果燕南悠要追究秦挽的过错,他保得住秦挽吗?
燕南悠也不知从哪里翻出一块布巾摊在桌案上,挑了几个药屉,将里面的珍稀药材倒了大半在布巾中央,随后把布巾四角系好理成包袱。“铁铉,我去会会刘庄主。如果秦挽醒了,你带着他先往京城的方向走,我回头会找你们。”
“燕大哥,你是不是有危险?”燕南悠把包袱塞进铁铉手中后,铁铉才回过神来,急忙问道。
“我也不清楚。该见的总是要见,躲也没用。”燕南悠淡淡道。“包里的药材定要收好以备万一,如果无碍,我今天就能追上你们。”
铁铉知道燕南悠做出的决定不可能更改,只能应了下来。“燕大哥,你一定要小心……”
燕南悠笑笑:“想伤我也不太容易,就怕是要困我,这就防不胜防了……现在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青门和太一教身上,应该没人会为难你们,但秦挽欠下的血债不少,在离开之前,最好能将他乔装一番。”
铁铉对燕南悠说的话从来不怀疑,听一句就点一次头,默默将他的嘱咐牢牢记在心里。
等看到燕南悠再次离开,铁铉却是先叹了口气。严青与燕南悠之间的纠葛,他已了解大半,太多的恩怨掺杂其中,似乎真的只能不死不休。
相比之下,他与秦挽,倒像是历经千帆,到了沉淀下来的时刻。他愿意照顾秦挽,只要秦挽肯接受。如果秦挽真的不愿意,他也不再强留。
只是,不知燕南悠为什么不与他们一同离开,却要去见什么刘庄主。若燕南悠真要去见,为什么又要在拒绝严青之后去见呢?
这边铁铉百思不得其解,而那边燕南悠却有自己的主意。
燕南悠把多年压在心里的不满与积怨倒得一干二净,居然隐隐有了武功境界突破的预兆。
刘庄主一定要见!先不说他与燕南悠之间的血脉关系,再者,不论严青怎样,与青门上下都没有关系。燕南悠自小在青门长大,自然是不想看到青门因他被毁。
燕南悠有一个感觉,只要做完这件事,他就真的无牵无挂了。所谓清心寡欲,不是真的断了他的七情六欲,而是很难再有什么事情能影响左右他的思想,但只要他愿意,也能像常人一样,拥有喜怒哀乐。
刘庄主也不知哪里来的自信,如同笃定燕南悠会来一般,事先派了侍卫守在要道旁,见燕南悠迎面而来,便恭敬的将他引向刘庄主身处的房舍。
燕南悠进屋后,领路的侍卫便识趣的退了出去。
略一打量,燕南悠便判断这是一间书房。
此处采光很好,两侧都开着窗,有过堂风徐徐穿过,极为舒适。
正对着大门的是一张宽大的书案,案后一张做工精细的大靠椅。那靠椅无论扶手还是底座,就连后背都用了金灿灿的缎布细心包好,看起来显得奢华柔软。那金缎上绣有龙腾九天的图案,清楚明白的昭示了此地主人的身份。
靠椅背后是一个简朴的屏风,与书案材质相同,并无特别显眼之处。靠墙的地方见缝插针的依地形摆放高矮书架。由于布置巧妙,非但不觉拥挤,反而令人有错落有致的愉悦感。
越是如此,那张靠椅便显得越发醒目,让人不由自主的便把视线集中其上。
屋内燃了香,气味清淡高雅。燕南悠光凭嗅觉,便可推断出其中含有驱蛀醒目的功效,最是适合书房使用。
至此,燕南悠心中对刘庄主也产生了一丝疑惑。这皇帝不好好的在金銮殿里呆着,来这里做什么?若说想控制武林,有的是替他办事的人,根本不需要自己来。
“你姓燕?是随外戚姓的吧?”就像算准了燕南悠打量完毕,刘庄主恰到好处的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态度合宜,既不显得过份热情,也不显得冷淡,反而如多年亲朋一般自然。
燕南悠也不冷不热的答道:“随父姓。”
燕南雪虽是林家的血脉,却是早早就脱离了林家,随母姓便是他与林家断绝关系的证据,如今燕南悠自然也不想把自己扯入其中。
刘庄主勾唇一笑,大度的不计较燕南悠的怠慢。
燕南悠对这个皇帝顿时又高看几分,不焦不躁,心思内敛,看人摸不清头绪。虽是等他来此,却又聪明的守在屏风后,等自己打量完书房放松了警惕,这才恰巧出现,使人不致于产生违和感,甚至生出一丝好感来。虽是满面春风,但言语严谨,极有艺术……
燕南悠自嘲起来,眼前这个人是皇帝,又不是江湖人,怎么能一概而论。
“南悠,你可想过认祖归宗?”刘庄主含笑抛出一个大大的诱铒。
可惜,燕南悠却不上勾:“没有。”
刘庄主饶是再胸有成竹,此时也脸色一沉:“燕南悠,你是个聪明人。大树底下好乘凉,若你想在这江湖上独树一帜,没有人支持恐怕很难成事。”
燕南悠依旧不为所动:“我对扬名立万没有兴趣,只想隐世而居,你不用多费口舌。我来是想告诉你,你既然与青门合作,便是不信任自己的旁支血脉,那又何必以我为借口?”
刘庄主不怒反笑,浑身猛然散发出强大的气势,颇有指点天下的威仪:“燕南悠,若是由你做青门的门主,我倒会放心许多。”
“你错了,我不是一个能见风使舵委曲求全的人。”燕南悠冷笑着,毫不畏惧的迎上刘庄主的目光。“严青比我合适得多,何况他也没有做皇帝的心思,你与他合作再好不过……”
“大胆!”刘庄主怒喝一声,却是欲言又止。
燕南悠早就知道他是皇帝,可见他隐而不言,百般试探,便知道他也不想拆装这层虚伪的薄膜,更是懒得多说。
“你走吧!”书房里沉默了片刻,刘庄主突然大笑数声:“我知道你不但是个高手,还精通医术,这样的人才,毁了未免可惜。我今天就放你走,但你得立个誓言,永不插手青门内的事务!”
“这有何难!”燕南悠本就意不在此,也理解刘庄主的顾忌,当下便起了个誓言,哪般恶毒就哪般赌咒。
发完了誓言,刘庄主便一挥宽袖,做了个送客的动作。
燕南悠一点也不觉得刘庄主这么轻易放他离开有何不妥,大大方方的就走了出去。
刘庄主目送燕南悠于眼前消失后,许久才转头对着屏风说道:“人都走了,你还不出来?”